062 云城陋俗

清都山水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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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钟二姐的调度下,山珍海味很快上了满桌,我口味偏清淡,但云城风俗一向是浓油赤酱,高糖、高盐、高油,再加上劳累和晕车,我真的没有丝毫胃口。

    钟二姐看着满桌菜肴,脸上焕发出光彩来,向弟弟笑道:“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她用的是一种虽然听起来很低,但足以让我听清楚的私语声。

    钟二姐夫也在大声表功:“这家菜特别难得,不是我跟老板有交情,都订不到。”

    虽然不习惯,但他们如此热情,我也不好不领情,只能勉力多吃一些。

    还没吃两口,钟二姐就端起了酒杯开始劝酒——当地产五十二度白酒,闻起来就很辣。我没办法,只得端杯相碰,抿了一小口。

    酒液又辣又苦,非常冲鼻,我忍住了吐舌头喝水的冲动,刚要放下杯子,就被钟二姐拦住了。

    “小张,喝酒要喝完。”她仍是笑着,态度却非常强硬。

    我为难地看一眼钟楠,他向我打眼色表示爱莫能助,我只得求饶,表明自己不会喝酒,再加上路上很累……

    结果钟二姐不在乎道:“我们云城的风俗就是如此,你不喝完,是看不起我们家?”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不喝也不行了。一杯下去,肠胃就被烧灼得痛起来,但这还不算完,“我们这里的风俗,你喝两杯,咱俩再碰一杯,一共三杯,才算是礼貌。”

    她如此强势,我只能受她摆布。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结束。我要挨个向钟父、钟母、钟二姐及钟二姐夫敬酒,同时接受他们的敬酒。到后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是不是还活着。

    第二天,我晕乎乎地跟着他们回了村里。

    按着钟母的说法:“栓柱娶了城里媳妇,总要带回去见见亲戚,不然像什么话?”栓柱就是钟楠的小名,据说是因为在他之前,还夭折过一个哥哥的缘故。

    钟楠很不高兴母亲暴露了他的小名,我笑了一下,接触到他阴沉的目光,就没敢再笑,唯恐伤了他的自尊,只是悄声跟他强调,我真的不能再喝一滴酒了。

    他对于二姐灌醉我这件事也很不满,表示同意,不过还是埋怨道:“她说你就听啊?一点主见都没有!”

    到了村里我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简单的认亲,钟家在钟大姐操持下大摆筵席,十里八乡的亲朋故旧都赶来吃酒,看“新娘子”。

    我被这阵仗吓呆了,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发消息问钟楠怎么办。钟楠很快回复:【不用怕,女人不用上桌吃饭,你去厨房找我二姐。】

    不许女人上桌吃饭?

    这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糟粕啊?我又一次被震惊了。

    不想在这种时候跟男朋友起冲突,我去了厨房,与钟母、钟家两位姐姐,还有一大批前来帮忙的同村女性一起,蹲在被煤烟熏得黑乎乎的灶台前吃饭。

    也许是因为知道我是南方人,听不懂方言,她们毫不避忌地谈论我:“屁股大,看起来好生养。”

    “娶个城里媳妇,老贵了吧?”

    “城里姑娘就是细皮嫩肉的,你们家栓柱是不是还得伺候她?”

    钟母慈祥的笑容不见了,面容立刻显得刻薄起来,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那哪儿能呢?我们家栓柱,多少女的想跟他处对象。想做我老钟家的媳妇,就得好好伺候丈夫!”

    说着看我一眼,又扭头扒饭,“再是城里姑娘,进了我钟家大门,就得守钟家规矩!”

    突然间,我遍体生寒。

    所有人,包括钟楠在内,都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什么都听不懂。

    我爷爷是关中人,我从小听他说陕西话,听得非常熟练。所以大多数北方方言我都能听懂几分,更何况她们这几句话并不复杂。

    她们笑了一阵,见我听不懂不说话,又八卦起来,说起谁家的女儿出嫁,要了十八万彩礼;谁家的丈夫打妻子,“苍蝇不叮无缝蛋,一定是她有问题,没毛病怎么会挨打”;谁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大学,“跟你家栓柱一样,也是当大官的料”……

    钟二姐在这群人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她对自家厨房的环境表现出相当的不满意,随口说笑了几句,就端着饭碗出去,站在厨房门口吃了。

    钟大姐看上去比钟二姐要老十多岁——尽管他们实际年龄相差绝不超过五岁。这个老实木讷的农村妇女眼神有些呆滞,甚至还不如她的母亲看起来鲜活。

    在她们的谈笑中我知道,那是因为钟大姐生不出儿子,不但丈夫家看不起她,就连娘家人,也觉得她没用。

    钟二姐对此洋洋得意,从厨房门口探进头来:“要不是我和弟弟有出息,姐夫早就不要你了吧。”她倒是从来不叫钟楠的小名,因为显然那不够洋气。

    她又换了普通话,笑着招呼我:“妹妹,你说,我弟弟是不是特别有出息?”

    “是呢,他很厉害,他导师都说他很有前途。”面对钟楠的家人,我只能如此承认。

    而后她们的话题又迅速转移了,“导师,那是啥?”

    这个话题钟二姐很有发言权,“就是他们的老师,每个人都有一个。”

    众人又问:“那她有没有那什么……导师?”说这话的大婶悄悄指了指我。

    “哎那她导师男的女的?”另一个小媳妇也追问。

    钟二姐脸色有些怪异:“也有,都有导师,她怎么能没有?”

    宴席散后,满地狼藉,一次性筷子、塑料碗和纸巾在地上的菜汤中纠缠成一团一团的可疑物,钟大姐带着钟二姐和我扫地洗碗,钟母表示:“我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好歹受一回你们孝敬。”

    钟楠要来帮我,被他妈喊了回去:“你是个男人,要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以后你也做家务不成?”

    钟楠在同我谈恋爱的时候,甜言蜜语说得很好听,“以后咱们家的家务都归我,你只要负责奖励我亲吻我就好”。

    但此刻面对母亲,他却不敢这么说,只是低声道:“她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