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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熹拉开床前的椅子坐下,意兴阑珊地望着我片刻后道:“你看到我似乎并不讶异。”
我转开眸光浅声道:“你的手中一直捏着最后一张底牌,会再次出现自然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沈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你觉得我手中的这张底牌还能拿多久?”
我牵了牵嘴角,幽声说:“到头了。”
沈熹的眸光一闪,眼神里一点一点露出沉郁,“你早猜到了?”
我看着窗外平静地道:“其实并不难猜。仇恨,并不都是杀父之仇或夺妻之恨之类,它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玩笑话,都可能是仇恨的源头。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就有理由仇恨。我分析过陈佳楠对我的恨意,无外乎能够有交集的就是你了。她对你的那种情感不能叫做ài情,说成是痴迷更恰当。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你的出现,成为了她灵魂中最大的信仰,从此她以你为活着的目标。”
沈熹点了点头道:“看样子确实下了许多功夫来研究我,然后呢?”
“然后自然就是我了。”我敛转视线轻笑了下,思绪飞转到某个画面,“无论最初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接近我,陈佳楠必然感知到了你的情绪中对我的在意,是故害怕失去、嫉恨等这些负面情绪占据她的思维,从而对我产生恨念。”
“你分析了这么多只是讲她为何恨你,这与我们要聊的并没有多大关系。”
“不,关系很大。”我摇头否定后欲图从床上撑坐而起,可能是刚醒来有些乏力,撑着的手肘突然一软人便往床侧扑倒。沈熹反应迅速地扶了我一把,免我从床上跌下。
等我坐起后靠在了床头他才缩回了掌,脸上神色可谓深远,等着我的下文。
“表面看来好像陈佳楠对我恨之入骨,但其实她的恨意是有归属的,它建立在以你为中心的前提上。于是后来在对我催眠时植入两道指令,第一道传递了与你有关的恨意,那么第二道必然也与你有关。”
沈熹眸光明明灭灭间淡定地肯定:“你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是范围依然很广,它可以是任何一个置以幻灭的指令,你如此分析无疑是海底捞针。而且,她在催眠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你又如何肯定她会将指令告诉我呢?”
闻言我笑了,转过眸静望着他:“先说后一个问题:沈熹,我一直认为你除了谋划、算计外,最擅长的就是揣摩控制人心,小南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完全在你掌控中的人一个几乎以你的思想为准则的人,哪怕她有心隐瞒也是瞒不过你的,可能只需要一个失落的眼神,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就会毫无保留地对你托了底。”
他听着失笑地摇了摇头说:“你把我讲得太玄乎了,不过小南对我大致是如此。”
“所以你说范围很广其实不然,那范围终究是建立在你身上。如果第一道指令是因恨念而生,那么第二道指令最大可能的方向是与之相反。”
他突的目光幽然而转,定定看着我,良久从口中吐出:“恨的反面是爱,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是吗?”我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眸,轻声说:“教练,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条平行线,中间或曾因为某些事而相交,但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所以即便没有算计和利用,也不会有爱的。”
一动不动,沈熹似乎石化了一般,许久许久,呼吸清平而起,缓缓回落,再开口时语气终于有了释然:“苏,这世上有一种情感方式叫作,无以为爱,只能将其刻入骨髓。我是,小南也是,她知我对你心思,所以她对你植入两道指令,一道置你以疯狂,一道却是让你无路可走,唯有真正爱上我才是你的救赎。可是,”他抬起头,目光触及到我惊怔的眼立刻有所闪动,下一秒他的脸上出现震撼,“你......你根本就没有猜出来,从头到尾是在套我的话!”
但这时我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只觉心头仅余下的那点火光随之湮灭了,“原来第二道指令是要我爱上你......哈哈......”我惨然而笑,步步为营,句句攻心,得来的结果竟然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局。
错了,全都错了,什么恨念,什么相反的爱意,都是错的。
小南的两道指令根本就只有一个目的,她要成全她的熹哥。十一年前她用两道指令封藏我的记忆是为了杜绝我有再想起莫向北的可能,五年期她主动挑破第一道指令差点逼我至疯是为了斩断我和莫向北之间的退路,而她留在我脑中的最后一道坎——必须是我爱上沈熹!
她用两重枷锁将我锁绑在沈熹身上。
如果爱,就解开脑中的结;如果不爱,那便至死方休。
眼前似有人影在晃动,失神的目光逐渐聚焦时我突然从床内笔挺了身体,张扬着朝K伸手。他立刻走近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茫然抬头无助而问:“如果是至死方休,我还有没有可能?”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竟是映出一丝怜悯。
他在怜悯谁?我吗?所以,这便有了结论?
“季苏。”哀漠的呼唤拉转我的视线,沈熹被压制在墙上目光里却有笑意,他说:“那时我就知道如果将答案公布你会是这种反应了,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希望能够替你保留最后的底线,但今天还是被你套出来了。不过我不后悔!还记得之前你问我要什么吗?我的回答是要你,只有这样或许才是唯一能够得到你的方式。”
他的话声一落就有道黑影疾闪而入,并且速度狠断果决地一拳将之打倒,语声彷如来自地狱的冰冷:“你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
我的心神颤了颤,怔怔看着那背影,心莫大悲,有什么在撕扯着却又感觉不到疼。看着他转过身来走到我跟前,伸指轻轻地摩挲我的发,温柔而颤抖着。
“苏苏,这不是绝路,我一定会找到别的方法的。”
眼睛刺痛,但却再流不出泪来,头被他按在身前靠着,心里却荒凉无比。不是我不敢尝试,事实上为了打开这个死结我真的倾尽了全力,从自我催眠唤醒记忆起,到今时今日与沈熹周旋以心理搏击而最终得到答案,可是又能如何?
如果把生命当成了挂在墙上的日历,每过一天它就被撕去一页,那么,在这一刻,日历即将被撕到尽头。
其实没有必要再待在医院,因为K能够为我做的诊疗都已经做尽了。安东尼沮丧地问过就不能做手术切除掉我脑中那个结吗?K对之给予了否定,他说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瘤,是受精神压迫所致,如果手术切除掉他不敢肯定会否因此而切断脑神经。
安东尼还问如果脑神经切断了会怎样,K嗤笑了声道:植物人或者死亡。
他说这些时并没避讳我,让我可以直面自己的处境,这是他一贯以来对我治疗的方式。等同于说,他要我有个决断,生或者死,赌一把。
我还没出声一直沉立于墙角的人做了否决:“不行。”
接连这几天,莫向北都是沉默地站在一角,不会靠我太近却始终都在视线里。
抬起眼,这些天里首次目光深炯地看着他,“我想尝试。”不是征求他的同意,是表达我的意愿,但看他没有余地的摇头:“绝对不行。”
“行了。”K出声喝止,“还没到那种时候,先不去纠结这些,我再尝试看看能不能通过催眠方式化开那个结吧。”
我牵动嘴角,轻声说:“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能用这种方式你早就帮我解了。或许,”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尽量压抑到身体的最底部,“现在确实还没到最后时刻,但是我已经从出现视力偶尔衰退发展到晕眩、耳鸣、昏倒这些症状,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这意味着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想真的到了眼睛、鼻子、耳朵都失去功能的那一天,到那时我失去的不单单将是这些。”
安东尼不懂我的意思,急声而问:“还会失去什么?”
“生存的信念。”
我在K的医院里当过一年多的助理,看过很多濒临生死的病患,他们很多不是被病魔打败而是没了生存的动力。他们会在最后的时刻变得消极、疯狂、崩溃、歇斯底里,有的甚至会用各种尖锐的东西走极端,这些从旁观者来看并不觉得什么,只是人在面临恐惧时作出最本能的反应。但设身处地换成主观,我不想在今后的时间里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