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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殿动静太大,秋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立刻出去寻找玹玗。
“姑娘快去瞧瞧,太后和皇上争执起来,动大气了,下令就此散酒戏。”在东长堤见到玹玗,秋华急急说出来由,竟顾不得向弘昼、萨喇善、谟云行礼。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便来。”意料之中的情况,玹玗并不觉惊慌,待秋华走远后,又转头望向弘昼,说道:“五爷,怕真是出了大事情,连秋华都失了礼数。”
弘昼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萨喇善和谟云听,遂故作为难的对萨喇善和谟云沉吟道:“你们现在返回引见楼,只说太后突觉身子不适,万方安和这边已经散了戏,让那边也散了,安排众人离开圆明园。”
萨喇善和谟云领命而去,转身之际,萨喇善又多瞄了玹玗一眼,眸中不禁聚齐些许似有似无的笑意。
“台下的戏太精彩,台上也就没戏演了,想来明后两日的酒戏是不取消,五爷准备着把彩云天一个不落的送出御园吧。”玹玗大胆推断,喟叹轻笑道:“我就先去侍奉太后,不陪伴五爷了。”
弘昼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这一闹,又有一桩宫中闲事,会成为市井茶楼的话题,乾隆朝后宫婆媳不睦,也会被写入史书中。”
“五爷真是杞人忧天。”玹玗唇角冷然微勾,“雍正朝早年间,有多少让后世谈论的事情,还不都粉饰在张廷玉大人的那只笔下,朝中有能臣。”
“也是。”弘昼耸了耸肩,也转身处理事情去了。
万方安和内,众女眷窃窃私语,但碍于眼下局面,又都小心谨慎。
不过也有人议论,说乾隆朝的后宫真比任何大戏都精彩,年初皇后寿宴时,就莫名其妙的病倒,这快到年末了,太后的圣寿宴又是如此,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婆媳斗法。
这才是乾隆元年就已如此精彩,岁月漫长还不知道有什么戏码,皇后心高气傲,但太后又岂是省油的灯。
毓媞避在佛室,以檀香凝神静气,待众女眷散去后,再离开万方安和。
“早知道我就不去舍卫城,陪伴在太后身边,这才多少会时间,谁把太后气成这样了。”玹玗佯装什么都不知,反正于子安不在万方安和,刚才她回来过的事情,只要乐姗、秋华、秋荷、彩鸢四人不吭声,别的宫婢也就没胆子敢多嘴。
“哀家有事情和了了说,你们先出去准备车驾,一会回畅春园。”毓媞缓缓睁眼,挥手屏退众人,方说出之前发生的事,但中间跳过了一些。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太后动怒。”玹玗淡淡一笑,轻声道:“汉女假造旗籍混入宫中,轻是魅惑君王,重可危及江山社稷,此乃朝堂政务,玹玗不懂,也不敢妄言。”
“哀家只问你,你觉得思莹旗籍之事,会是皇后所为吗?”侧目看着玹玗,毓媞的眼中含着几分审视。
“皇上说会彻查,就让皇上彻查好了。”玹玗抿着浅笑,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但皇后睿智,真要在皇上身边放个汉女,哪用假造旗籍,不过侍妾身份,安排成包衣收在自己房中,岂不名正言顺,还好控制些。”
毓媞也觉有理,她安排陆铃兰便是用此法,且也并非什么新鲜招数,纵然甯馨不知,但其背后那精于算计的富察老夫人怎会不懂。
又在此事上闲议了几句,乐姗叩门入内,回话道:“此刻圆明园大宫门那边正在安排宗室亲眷离开,太后如果真要现在返回畅春园,恐怕得走侧门了。”
毓媞原是钮祜禄家族金尊玉贵的嫡女,嫁给雍正帝后卑微委屈,步步为营的在后宫煎熬,如今贵为皇太后,更是极注重身份和颜面,时时刻刻都要展示该有的尊荣。
乐姗就是摸清了毓媞的这个脾性,才会如此回话,玹玗有一点说得很对,太后无论是与皇后结下深仇,还是和皇上母子离心,真正受罪的都是奴才,所以在她想到抽身之策前,只能和玹玗联手,费心为护后宫平静。
“当然不能现在离开。”玹玗抢先回答了乐姗,又柔柔浅笑着对毓媞说道:“太后若真是动了大怒,此刻返回畅春园,还不自己憋着生闷气,不如去桃花坞,让永璜、永琏、和静怡陪着,开开心心把寿辰过了。”
毓媞似赌气地说道:“眼不见为净,哀家只求清静,也给皇帝清静。”
“我住的地方本来就远离九州清晏,也不在后湖圈内,太后真不想见皇上或是后妃娘娘们,让侍卫守在桥头,不许放人进桃花坞即可。”玹玗眸底蕴着巧笑,娇媚地说道:“况且,依我所见,太后今日并未真的动气。”
毓媞笑意潜藏深眸,问道:“怎见得哀家并未真的动气?”
“太后是何等顾全大局之人,且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样一闹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流言。”玹玗附在毓媞耳畔,低声说道:“太后说到仪嫔娘娘的事情,若不是皇后所为,那就有别的居心叵测之徒,所以太后和皇上这争执,怕是故意做给有些人看的。”
深深看着玹玗,毓媞脸色微黯,沉默良久后,忽然轻笑出声,“你呀!真是个鬼灵精,什么都看得穿。”
“那太后可要去我的桃花坞?”玹玗撒娇地挽上毓媞的手臂,“请童姨把永璜和永琏接过去,反正太后刚才都说,光禄寺的菜品都不觉得新奇,御膳房的菜也觉得没味,那就像民间一样,有孙儿绕膝,让雁儿和莲子做些南方小菜,昆腔我是没那功力,但小曲还会几首,至少能让太后欢欢乐乐热闹一日。”
这样的亲情环绕,对长年深宫清寂的人是极大诱惑,毓媞当然点头说好,随玹玗过去。
到了桃花坞,毓媞在玹玗的寝殿饮茶,又有静怡陪伴在侧,不一会乐姗领着永璜和永琏前来,满屋子欢声笑语好不愉快。
乐姗和秋华在寝殿侍奉,秋荷随着雁儿和莲子去小厨房准备膳食,玹玗则让彩鸢随她去准备茶点。
其实之前在万方安和,彩鸢给玹玗递了消息后,就悄悄潜到西南殿,躲在另一间房里,贴着墙偷听毓媞和甯馨、思莹说话。此刻单独随玹玗在茶坊,便把所听到的一切,一字不漏的学给玹玗。
当今太后心中的筹谋算计,玹玗早已窥知,却没想到毓媞这么快就像甯馨挑明,看来她素日表现得是太过聪明了,才会引毓媞提前走出这步棋,算是对她的一种无形压制。
而向来冷静沉着的甯馨,得知毓媞的想法,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莲花馆内死气沉沉,仿佛连风都静了。
弘历亲自把甯馨送回寝殿,但没有留下来,毕竟闹出假造旗籍这种大事,又惹得太后怒散寿宴,此刻当然是要先去查证仪嫔的问题。
难得,第一次甯馨是真不愿意弘历陪伴在侧,因为她已经要压不住心中的那团火。
甯馨把所有奴才都赶到屋外,又将寝殿的门落锁,然后一步步走到妆镜前坐下,望着镜中自己盛妆的模样,竟然是那般的可怜、可笑。
是谁许她的大清嫡皇后?
自然是皇帝,当今的乾隆皇帝,她的夫君。
但立后的册文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一句:兹奉皇太后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
真是可笑,却又是千百年来不变的事实,女人嫁的不是夫君,而是整个夫家。
身为正妻又如何?
不仅要小心翼翼的伺候夫君,宽容大度的和睦侍妾,还要低眉顺目的孝敬长辈,更需和颜悦色的讨好姑嫂,可这些人却不见得会回以好脸色。
凭什么,凭什么女人就要如此卑微?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受万人跪拜,皇帝又年轻英俊,是多少闺阁女子羡慕的对象。
但谁又知道,在紫禁城里,她依旧只是个嫁到夫家的女人,身边敌人或明或暗,夫君却不见得会与她同仇敌忾。
而她要孝敬的婆母,是皇太后,连皇帝见了都要跪地请安,紫禁城中最尊贵的女人。
民间那句俗语,媳妇熬成婆,在毓媞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这样的婆母,无论其有理无理,她都只能顺从。
为什么要这般谨小慎微,那就得问何谓皇后?
在她的册文中写得清清楚楚: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承欢致孝,问安交儆于鸡鸣。逮下流恩,毓庆茂昭于麟趾。
这就是给她的规定,若她做不到,那就可能会后位易主。
大清嫡皇后,不过空有尊贵的名位罢了,当今太后想要废她是不可能,但要灭她却多得是手段,更是经验丰富。
「哀家看中玹玗,尽管不可与敦肃皇贵妃抢义女,但她迟早会唤哀家一声皇额娘!」
当今皇太后要她记住这句话,她会记住,牢牢的记住。
不过,她绝不允许这句话成为现实,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让灵魂落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恍惚间,镜中的影响似乎浮现出玹玗的脸,并笑得邪魅妖艳。
玹玗聪明睿智,生得一副好容颜,又有太后作为后盾,她所拥有的东西,玹玗一样不缺,且还比她更年轻。
弘历究竟喜欢玹玗什么?
她问过自己好多次,却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心,被一种莫名的慌乱搅动,脑海中突然冒出另一个问题,弘历又究竟喜欢她什么?
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她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以心待弘历,以智慧助他成就大业。
可她却被玹玗揭穿了一切,她和弘历的灵犀是用计所造,而论智慧,以前有佩兰,以后会有玹玗,那她还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呢?
不对,她还有富察家族。
弘历初登大宝,朝堂之上需要富察家族的支持,待弘历大全稳固之时,富察家也会在朝堂中扎下深根不容动摇。
且还有储君永琏,她会在弘历对富察家族心生忌惮之前,把永琏培养最完美的储君。
笑,镜中之人再展笑颜,是她的脸,这镜中从来都是她自己。
可就在这时,一只蛾悄然飞到镜前,停在她镜中的容颜上,形成鲜明丑陋的对比。
不是的,她不是飞蛾,绝对不是这种因为贪恋温暖,终被焚烧殆尽,只能在黑暗中挣扎的东西。
猛然抓起桌上的木匣向镜子砸去,这一下却牵动了她拼命压抑的怒火,挥手将妆台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又砸碎了极目所见的摆件。
在人前她必须典雅闲静,可她的心也是血肉而成,也需要宣泄郁结和怒气,她绝不会想敏芝那样,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她还要看着永琏娶妻生子,登上大宝。
这就是她不想弘历陪伴的原因,妒火中烧的模样,绝不能在他面前显露。
寝殿外,翠微警告所有听到动静的奴才,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他们就别指望活命了。
终于,寝殿内安静了,甯馨开门出来,脸上依然恢复淡然,候在门外的奴才却都是噤若寒蝉。
翠微没有多问,只是安排人进去收拾一切,并嘱咐砸坏的东西不用报内务府,然后让坚诚悄悄去京城置办一批带替代,而那些碎片则让小太监们偷偷拿去埋了。
站在桂花树下,毓媞沉默了半晌,才说:“今日闹成这样,皇上是不得空,你去把永琏接来陪本宫用晚膳。”
翠微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声音细弱如蚊地道:“二阿哥在桃花坞……”
甯馨微眯眼眸,冷声问道:“怎么去了那边?”
“太后还没走,此刻就在桃花坞。”翠微谨慎地回答,又劝慰道:“娘娘暂忍一时,待仪嫔的事情查清,太后也就不敢怎样,今日皇上不是全力维护者娘娘吗?”
“维护……”甯馨眸色清冷,她又不傻,这些年来弘历何时为她跟毓媞正面为敌过,今日这局面只怕还藏着别意。“你说,是太后身边的秋华给你递消息,让你去请皇上?”
“是。”翠微不敢多说半个字。
“那本宫倒是得好好感谢她。”甯馨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过会你遣个小宫婢去桃花坞,把本宫的那对籽玉镯赏给她,但要悄悄的,别让人发现。”
翠微琢磨了片刻,才会意一笑,额首办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