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云浮扰

曦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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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秋意渐浓,枫叶也进入了最绚烂的时期,单只一棵枫树上就能见到从绿到黄,从橙到红,不同色调的叶子,五彩炫目如诗如幻。

    金秋,除枫红锦绣,还有十里桂花香,东篱菊花艳,也算是缤纷靓丽的季节。

    偏桃花坞与别处不同,除了万株桃树,就连半片枫叶都见不到。前两天花房倒是捧来好几百盆稀罕品种的菊花,可怎么看都和桃花坞的建筑格格不入,遂让人撤下去了,又重新寻了些野菊,在西面隐秘的山坳中搭建了古朴的木亭,并仿诗词中的意境,种下一排篱菊。然后又在绾春轩的院子里,种了一株金桂,素净典雅倒是不俗。

    弘历将桃花坞赐给玹玗,又让内务府顺其喜好改建,事情传到甯馨耳中,自然如石梗在心,但她此刻没闲情理会这些,而是忙着培养和永琏的母子之情。

    清晨,明媚阳光,花叶之上还凝着露珠。

    甯馨手执银剪,在这片桂花林已经忙碌整个早晨,细致的拣选着桂花,因听闻永琏最近喜欢吃桂花糕,所以预备亲手做些,可她向来不擅厨艺,这都连试了好几天仍不成功,手背上却浮着不小心烫伤的水泡。

    翠微捧着银盘在一旁站着,望着甯馨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娘娘未出阁时,在府里是何等金尊玉贵,嫁给皇上以后,又得体恤怜惜,从不肯让娘娘洗手作羹汤,就怕伤了娘娘的纤纤玉指,可如今却为了二阿哥,这般用心良苦。”

    “永琏可是本宫唯一的儿子,幼年时皆是本宫亲自抚养,可如今见面竟然这般生疏。”甯馨望着手中银剪,恬静的浅笑里藏着苦涩,毓媞以祖宗家法就硬生生的剪断了他和儿子的亲情。“难得太后要去碧云寺参佛一个月,永琏才能住到圆明园,本宫也能多些机会和他亲近。”

    三日前,毓媞前往碧云寺拜佛,得见满山枫红,心中甚是欢喜,遂称要留在碧云寺小住游览,顺便参禅礼佛为大清祈福。

    “二阿哥回来是好,可太后也把玹玗给留下了。”翠微略带厌弃地撇了撇嘴,“太后那么喜欢她,怎么不让她在碧云寺陪着,何苦来圆明园给娘娘添堵。”

    “你以为太后为何要在此时去碧云寺小住?”甯馨冷然一笑,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轻手一挥,屏退其她宫婢,才又道:“你忘了,皇上以前从不过中秋节,太后这是给皇上留了个退路。”

    弘历做王爷时,只要按照礼制给雍正帝请安即可,到夜晚是否设中秋团圆宴,仅是重华宫的私事。可如今贵为一国之君,白天要宴赏群臣,入夜之后还得主持拜月祭,并与众妃嫔分食月饼。

    毓媞此时前往碧云寺小住,若弘历不想出席拜月祭,可将一应事务交由甯馨,然后以孝义之名诈称前往佛寺陪伴太后,至于他真正去处,谁也不敢直接问。

    而让玹玗留在圆明园,是毓媞别有用意。

    弘历能将桃花坞赐给玹玗,可见是当真宠爱,弘皙他们想寻找的东西,毓媞也已费尽心多年,却一直无所获。

    都知道弘历另一半的汉人血统,是掌控他的关键所在,但就连甯馨都不知道弘历生母葬在何处,或许玹玗能得其信任。

    即便是没有,毓媞留下玹玗在圆明园,就等于是放了一双自己的眼睛,能监视皇后和贵妃的情况,还能独立想处应对法子。万一惹出祸事,那是玹玗的责任,不会牵连到她,同时又可一探弘历究竟会对玹玗宠纵到何等程度。

    “若是如此,娘娘何不想个主意,早些剪除了玹玗?”翠微并不知道那夜在养性斋前,甯馨和玹玗究竟谈过什么,只觉好奇,堂堂皇后怎会顾忌一个罪臣之女。

    “昨日你没听见静怡的乳母说什么吗?”望着一旁的银剪,甯馨秀美的瞳眸中透着略带无奈的恨意,沉声道:“史书中的一本『高后纪』,她都能讲出花样来,何况太后确实想对付本宫,若对她下手,不仅得罪皇上,还给自己招惹大祸。”

    翠微皱眉思索了半晌,轻声问:“之前娘娘想把她嫁出去,明年她就满十三岁,到了指婚的年纪,要不娘娘寻个机会,探探皇上的口风。”

    “桃花坞都赐给她居住了,皇上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甯馨又叹了口气,刚端起茶盅,只心烦的用盖子拨动了几下浮叶,就又放回石桌上。

    翠微眼珠贼溜溜地一转,附在甯馨耳畔,低语道:“那不如推她一把,生米做成熟饭,皇上就算再有心留她,怕也是不能的吧。”

    甯馨没有作声,只是渐渐敛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极微的冷笑。

    这莲花馆虽然临近皇帝居住地,但唯一出入岛区的木桥却建在正西面,又要通过正北面的亭桥鸣玉溪,绕上一大圈才到九州清宴。倒是热闹中的幽静,若是要去弘历跟前,还真不如佩兰居住的华景轩,和雪翎居住的牡丹亭便利。

    今日甯馦来这莲花馆是要辞行,算起来她和婆母已在圆明园居住了两个月,看弘历如今对甯馨的态度,似比当年冷淡了许多。虽然这位皇后姐姐待她也算不错,但每每想到嫡母对她的算计,就满心期待那光耀门楣的姐姐,也终有一日成为天下笑柄。

    刚才甯馦至正殿,小宫婢说甯馨和翠微在灵虚桂静,她便独自寻过来,哪知撞见主仆二人正提起玹玗,索性悄然躲在转角处潜听,不想又是翠微这个刁奴在出鬼主意。

    “都转了一圈,原来姐姐在此处,真是让妹妹好找。”甯馦笑盈盈地走上前,她若是回正殿称没见到甯馨,只怕反会惹人生疑。

    “妹妹怎么来得这样早,若是还没用过膳,就陪本宫一起吧。”甯馨温和一笑,又吩咐翠微上茶,还不忘客气地询问道:“你婆母的身子可大安了?”

    “难为姐姐时常惦记,晚些妹妹与婆母便会随夫君归府。”甯馦浅浅一福身,皆因她们是姐妹,私底下无需行大礼。“太后当日请婆母到畅春园修养,又念着我与娘娘的姐妹情,夫君有随护在皇上身边,所以留我们在圆明园居住,转眼已有两个月,着实不大妥当,应该早些回去了。”

    玹玗昨晚才回到圆明园,告知弘历毓媞要留住碧云寺的消息,今天甯馦便来辞行,甯馨当然也是欢喜,觉得妹妹并非有意靠拢太后,皆乃迫于形势而已。

    亲切地拉起甯馦的手,甯馨真诚地笑道:“怎么说也该过了中秋节才走,再多住半个月,就当是陪伴姐姐,如何?”

    “姐姐也知道,中秋节乃团圆夜,每年节前有好多事情要忙。”甯馦低眸莞尔,轻声答道:“妹妹如今已是别人的儿媳,皇后娘娘若是下道懿旨,确实能把我和婆母留下来,可家中还有公父在,岂不是妹妹不孝了。”

    甯馨听此言在理,便也不多留,传了坚诚来,命其去准备马车,又让御药房多备些上等补品,连同之前预备下的礼物,一并装车,让甯馦带回府去。

    “皇后娘娘,小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打点小厨房的老妈子过来回话。

    “嗯,你先把这些桂花小心端过去,本宫就来。”甯馨淡淡吩咐。

    “姐姐还是坚持要亲手做糕点给二阿哥呢?”瞄了一眼甯馨手上的烫伤,甯馦心疼地说道:“想姐姐旧时在府中,都是帮着额娘打理家事,闲暇时不过读书练字,哪里做过厨房里的苦差事。”

    “自己的儿子,就是该用些心,等你日后做了额娘,便会明白的。”甯馨满脸的慈蔼笑意,思量了片刻,沉吟道:“本宫还是不用膳了,先去给永琏做糕点,记得妹妹的厨艺不错,可否帮忙指点一二。”

    甯馦暗暗腹诽:说她厨艺好,那是当然!她生母怀第二胎时意外死了,她就被嫡母扔进厨房,和下人一起生活。嫡女琴棋书画的修心养性,而她就要终日浸在油烟里,所以她出嫁的那天发过誓,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踏入厨房。

    “应该的,只是妹妹还要请翠微帮个忙。”甯馦浅浅笑着,侧头望向翠微,问道:“上次我额娘见你那鞋样子不错,不知能不能借我一用。”

    “福晋若喜欢,拿去便是了。”翠微说着就要转身回屋取来。

    “等等,我随你同去。”甯馦盈盈起身,又对甯馨福了福身,说道:“妹妹一会在过去找姐姐。”

    甯馨淡然点点头,自己率先往小厨房而去。

    随翠微到房内,甯馦脸上的瞬间阴冷了下来,冷不丁地问道:“翠微,你两月前送出去制的耳环,可有取回来啊?”

    “什么……”翠微心中一怔,暗暗吸了口气,平复自己陡然纷乱的心绪,才柔声道:“想是福晋记错了,奴才哪里有制什么耳环。”

    “那家珠饰店恰巧是我夫家奴才的产业,而那支冰花玉簪,也是本福晋为皇后娘娘寻到的。”甯馦冷声哼笑,“莫非真是本福晋弄错了,如此便只能把东西递到皇后面前,问问是打赏下去的,还是哪个坏了主意的奴才偷的。”

    翠微吓得双手轻颤,顾不得去拾掉落在地的鞋样子,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福晋明鉴,那簪子断了,娘娘让奴才扔掉,奴才觉得可惜,所以才留下的。”

    “留下了?”甯馦摇了摇头,叹道:“要你扔掉的东西,你敢私自留下,若是让皇后知道此事,你觉得她以后还敢用你吗?”

    “福晋……”胆怯地望着甯馦,翠微双唇颤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咱们旧时在府中有些恩怨,但做主子的也没必要和奴才计较,以免掉了自己的身份。”甯馦嘴角淡淡一勾,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那支冰花玉簪我留在身边,回头让人另送两幅耳环给你,以后你乖乖听话,此事就算翻篇了。”

    “奴才知错,自会去娘娘面前请罪。”翠微还算机灵,猜到甯馦的用意,便想用自首的法子打消其念头。

    甯馦笑意依旧,秀眸微眯,低声道:“是呢,你自幼跟着皇后,她必然会放过你,可我若是回府在额娘面前提上一句,你觉得她会怎么对付你?”

    紫禁城中的后妃,最忌讳身边奴才心怀贪欲,总是为钱财坏事,以至于出卖主子。

    “福晋,意欲何为?”翠微刚才那句自首,不过用来应付甯馦,岂会真去自找罪受,倒不是怕甯馨会责罚她,所畏惧的还就是那位富察老夫人。

    甯馦挑起眉梢,“本福晋不会怎样,不过以后我问什么,你照实回答,就这么简单。”

    “福晋想对娘娘做什么?”翠微眼中流露出惶然。

    “不做什么,只是想知道你们玩什么花样而已。”甯馦高深莫测地一笑,又倏然冷声道:“你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你想被赶出宫,随便配给一个下等老奴才。”

    “奴才知道,会听福晋的吩咐。”翠微缓缓低下头,唇齿打颤,双手不停发抖。

    “这就对了。”拍了拍翠微的肩,甯馦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应该知道,本福晋最恨进去厨房,鞋样子好好收着,我不稀罕,至于皇后那边,你鬼主意那么多,心思那么重,该用什么理由应付,你掂量着办吧。”

    翠微紧抿着唇,缓缓的站起身子,望着甯馦远去,堵在心头的那口气怎么都松不下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枫红之后,她的眼前却只剩下灼灼殷血之色。

    甯馦仇恨整个富察家,她就成为了牺牲品,这就是包衣奴才命,纵然心比天高,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

    在房间内坐了许久,翠微方缓过气来,洗了把脸,望着镜中的自己良久,确定神情已恢复平静,才往小厨房而去。见到甯馨时,只随意撒了个谎,称有小宫婢来寻,听闻是伊拉里氏那边已准备妥当,催着甯馦赶紧回去。

    甯馨也不疑,浅浅的应了一声,心思都在如何做好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