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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底子再好,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玹玗在养心殿又昏昏沉沉睡了整日,只是定时起身喝些汤药,直到戌时彻底清醒,头不疼了,身子也轻松了很多。
听到屋里的动静,雁儿端来清水供她盥洗,又指着坐上的一盘荔枝,笑道:“看你精神爽利了,想是已经病退,贡上来的三月红这就那么多,连储秀宫都没送,皇上全留给你了,内御膳房那边又张罗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你若想用些,我这就让人端来。”
“倒是有些饿,但暂时不急。”反正天色已经昏暗,玹玗索性不梳髻,随手绾起发丝,用那支从不离身的木簪固定,素手执起一颗鲜红的荔枝,低眸幽然一笑,问道:“皇上这会在哪?”
“储秀宫来人请皇上去用晚膳,这会儿都还没回来,想必会安置在那边。”说到此,雁儿脸上的笑意瞬间尽去,向门外探了一眼,坐到玹玗身边,低声说道:“巫蛊诅咒之事,皇后虽不是始作俑者,但怎么说都和她脱不了干系,皇上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
“你要皇上怎么怪罪?”玹玗轻忽一笑,淡然地说道:“她是大清的嫡皇后,是皇上身边最有用的棋子,皇上得捧着她,才能哄好富察一族死心塌地的卖命,去和钮祜禄一族相抗衡,所以你可千万别有小性子,对她以后要更恭敬才是。”
雁儿点头想了想,又蹙眉说道:“可皇后对你不满,再加上这次的事情,肯定恨死你了,以后总得小心防范,说不定还有什么招数呢。”
“防她做什么。”玹玗的瞳眸里闪着满不在乎的微光,剥出一颗荔枝塞到雁儿口中,笑问道:“好吃吗?”
“嗯。”酸酸甜甜的滋味确实爽口,雁儿点点头,又突然摇头,捂着嘴吐出荔枝核,神情焦急地说道:“就你还心宽,你也知道那是嫡皇后,皇上又不会对她施压,太后也动不了她,昨夜你没回来,把我和莲子吓得整夜没合眼。那御花园里可有好几口井,莫名其妙下去的宫婢也不少,要不是想着还有撷芳殿书斋,我就得拎着灯笼挨个照了。”
“如今胆子变大了,可若真是照出点什么来,吓坏了你,小玉子还不找我拼命啊。”玹玗玩笑了一句,让雁儿附耳过来,把她劝弘历立储之事简单说了,又表情严肃地叮嘱道:“你可把嘴闭紧,说此事时,皇上把小玉子都支开了。”
雁儿脸色微白,愣了半晌才点头,心有余悸地问道:“就算一时间的利益牵制了皇后,可总不是长久之策,二阿哥一旦成为储君,皇后还不全心算计你。”
“全心算计我?”玹玗这才说出,一旦永琏坐上储君之位,前路只是更崎岖坎坷,甯馨得费尽全部心思保全儿子。“且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该准备秀女大选,会有一批青春貌美的姑娘入宫,谁知道会不会有深得圣宠的新人,届时皇后分身乏术,哪还有时间管我。”
雁儿托着下颚细细一想,此言也是有理,毕竟玹玗回宫只是暂时,过段时间还得返回畅春园,而寿康宫至少要到年末才能完全建好,想必永琏已为储君,那时候甯馨只会想着如何花心思教导儿子。
整盘荔枝,没一会时间就被玹玗吃掉了大半,待雁儿整理好床铺,因知康亲王府的侍卫已回到慈宁宫,玹玗便清理了桌上的荔枝皮,然后唤来欢子,吩咐他把剩下的荔枝收好。
玹玗刚踏出正殿,就在抱厦前遇到快步返回的弘历,见她松绾青丝,脂粉未施,脸色虽还有些微白,一点樱唇却娇红得可爱,清澈的瞳眸闪动浅浅笑意,不染纤尘的模样,仿佛是那古画浣纱中的西子。
“去哪啊?”弘历微微蹙着眉头,但眸中满是笑意,伸手帮她插稳几乎要斜落的木簪,又问道:“什么时候睡醒的,用过晚膳没,药有没有喝?”
“当然是回慈宁宫啊。”玹玗轻巧浅笑,眼底透出一抹慧黠的柔光,似撒娇地说道:“那盘荔枝我吃了一般,现在也不怎么觉得饿,至于药……我的病都好了,应该就不用再喝那种又黑又苦的东西了吧。”
“你也知道药是苦的,怎么还不好好爱惜身体。”轻轻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拖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往东暖阁走去。“不喝药也罢了,陪爷用晚膳,那些荔枝哪能饱腹。”
玹玗惊讶地瞄了李怀玉一眼,又向弘历问道:“万岁爷不是去储秀宫用膳了吗?”
“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弘历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和皇后在一起用膳,都得守着食不过三的祖宗规矩,面对再好的佳肴也兴味索然。”
玹玗莞尔低眸,目光四下流转了一圈,戏谑地笑问:“这养心殿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眼睛,万岁爷难道就可以不守祖宗规矩?”
弘历一旋身,凝视着她清灵秀丽的娇妍,宠溺地说道:“只要喂饱你就行。”
“一个人吃东西没意思。”玹玗乌黑的瞳眸中涌出娇羞的笑意,浅浅低下头,微白的两颊竟染出桃红绯云。
“爷不是人吗?”弘历笑着反问,又吩咐李怀玉去把前几日亲手制的桃花酿烫一壶来,又转头对玹玗说道:“原是为你准备的,可惜你烫伤了手,所以没得喝。”
听到“桃花酿”三个字,玹玗双眼一亮,坐到弘历身边,纤指攀上他的手臂,娇声道:“就拇指上一个小小的水泡而已,不碍事,让我喝一杯就好。”
朱橚主持编撰的《普济方》有记载:采三月初三刚开的桃花,阴干后浸入酒中,封坛埋在桃花树下,十五日即可饮用,能处百病,好容色。
“不行。”弘历笑着摇摇头,修长手指触上她后颈的一块嫣红疤痕,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有些严肃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是想在自己身上留多少疤,都几年过去了,这块印痕毫无减淡,手上若有疤痕,以后弹琴可不好看了。”
微凉的指尖划过处,有种痒痒的感觉,让她两颊渐渐发烫,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低敛眼眸半晌,最后故意撇着嘴抱怨道:“那你还用桃花酿来勾引我……”
弘历不禁失笑,“勾引”这个词在她嘴里倒是说得顺溜,不过这酒还真是为她而酿。“桃花酿不宜存放,错过最佳时间段,色泽和香味都会大不如前,岂不是暴殄天物。”
“从爷下了禁酒令,这些日子以来,我总共就喝过三次酒,酒量都大不如前了。”趴在炕桌上,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幽幽怨怨地说道:“旗人家的女孩子,谁不是从小就练就一身好酒量,且额娘常说,女孩子酒量不好,是会吃亏的。”
“女孩子酒量太好会很麻烦,有时候是件头疼的事。”弘历唇畔溢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可在对上她深疑的幽眸后,立刻掩饰性的假咳一声,将李怀玉送来的酒斟了两杯,叹道:“爷也不喝,陪你,只醉醇香,不饮琼浆,总行了吧。”
几样小菜摆放完毕,李怀玉和雁儿悄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东暖阁的门关上。
雁儿也不知道玹玗今晚是否还留宿在此,但她不方便一直在养心殿,遂先独自返回慈宁宫,因怕她饿着,李怀玉专门从内御膳房捡了两盒点心。
这边才送雁儿出去,刚一转身就见敬事房太监捧着云盘入殿,李怀玉连忙跑上去拦住,问道:“哎哟,我说崔公公,你怎么这时候来啊?”
“储秀宫传出话来,说皇上没安置在那边,皇后娘娘的意思明明白白,奴才这就把绿头牌送来了。”说话间,崔公公往殿内探了探,问道:“皇上这是在哪呢?”
“在东暖阁,陪着玹玗姑娘用膳呢。”李怀玉瞄了一眼紧闭的门,又道:“前天姑娘受了好大委屈,昨儿就病倒了,这些事又传到了畅春园太后耳朵里,今早皇上去给太后请安,可听了太后不少教训的气话,现在当然先安抚姑娘啦。”
“哦,没事儿。”崔公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皇上宠着妹妹是应该的,但也不耽误翻牌子啊。”
“我说崔公公,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差,怎么连这点心眼都没有。”将其拉到一边,李怀玉低声说道:“那玹玗姑娘可在皇上跟前,你就这么把绿头牌送去,皇上翻谁牌子,不就都让姑娘知道了。”
“瞧着就瞧着,也不碍事啊。”崔公公满心狐疑,思忖着宫中的谣言。
李怀玉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又是太后吩咐她照应着养心殿的事务,若只今儿一日便也罢了,可姑娘恐要在宫中住上大半个月,姑娘日日在皇上面前待着,你日日把绿头牌往皇上面前送,那皇上都宠幸谁,不就被她记在心里了。若雨露不是施在太后看中的妃嫔上,姑娘回畅春园跟太后一说,太后少不得要有一番言语说给皇上听。若是碍着姑娘在一旁,皇上翻了那些不中意的妃嫔牌子,你想想那心里能不憋火吗?太后的话皇上得听着,姑娘皇上得宠着,最后这气往哪撒,你的差事还要不要啦?”
听完这一番话,崔公公瞬间了悟,感恩戴德地说道:“多谢李大总管提点,不然丢得恐怕不止差事,而是奴才这条小命啊。”
“咱们都是当差的,应该相护帮助。”李怀玉得意地笑了笑。
崔公公刚要转身走人,又担忧地问:“可皇上长时间不翻牌子,让姑娘把话传给太后听,想是也不妥吧?”
“就是在敬事房当差,你也得收着点外面的风啊。”李怀玉摇了摇头,又笑道:“最近不是要举行殿试吗?就称皇上为科举选拔人才之事操心,太后还能说什么?”
崔公公一晃脑,窃笑道:“受教了,不愧是李大总管,也就只有你能当得稳这养心殿的差事,以后还得靠你多提点,有什么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只管吩咐。”
“好说,好说。”李怀玉听了满脸是笑,心中更是得意。
眼看着崔公公走远,一旁大惑不解的欢子才凑上前,吞吞吐吐地问道:“师父,那个……皇上还需要防着玹玗姑娘吗?”
“那姓崔的是个二傻子,他没在养心殿当差由得我忽悠,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李怀玉缓缓转过头,无奈地一翻白眼,凉声斥责道:“我看你真是个大傻子,不懂,就自己费心琢磨去,这养心殿的差事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储秀宫主殿,静得连轻微的烛花炸裂都变得响亮,死寂的气氛仿佛泠浸着无限寒凉。
坚诚匆匆入内,恭敬地跪在甯馨跟前,“回娘娘的话,皇上今日没翻牌子,不过听敬事房的公公说,玹玗姑娘在养心殿呢。”
“啪”的一声,冰花玉簪在甯馨收紧成全的掌中断裂,但她的神情还算平静。
弘历虽来她殿中用膳,却一直心不在焉,随意动了几筷子就匆匆而去,嘴上说是要选定殿试的考题,实际还是牵挂着玹玗那个小妖精。
“你下去吧。”甯馨把断裂的玉簪随手扔在递上,对候在一旁的翠微说道:“伺候本宫就寝。”
“是。”翠微额首,视线移向角落,谨慎地道:“那根簪子……”
“拿去扔掉,眼不见为净。”甯馨淡淡蹙眉,那冰花玉簪原是准备给玹玗的生辰之礼,但终究是没送出去,而精心准备的另一份大礼,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翠微点了点头,但心念一动,上次毁掉的玉折扇已经心疼,这样好的冰花玉她见也没见过,与其白白扔掉,不如悄悄送出宫去,改制成两副耳坠,自己日后的嫁妆不就更丰厚体面了吗。
可有些祸根,往往就是因为贪心而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