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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里,女人的争斗永无休止。
不得宠时希望能争得君王眷顾,之后就想一步步往上爬,便是最低微的答应,眼睛都是盯着皇后的宝座,嘴上说着不敢痴心妄想,心里又岂会真的不去幻想。
千方百计的要怀上龙嗣,盼求能生下皇子,母凭子贵步步高升,然后不惜一切争夺储君之位。与其说是为自己的孩子,不如说是盯着后宫尊贵的宝座,即使与后位无缘,只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就终能圆心中的梦。
当朝的崇庆皇太后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
甯馨,她是弘历的正妻,是乾隆帝的皇后,是东西六宫最尊贵的女人。
却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
后宫女人的眼睛都盯着皇后,并不是百鸟朝凤,而是心中暗藏“嘲讽”。
甯馨最得弘历钟爱,但那毕竟是弘历登基之前的事情,君王眷顾妃嫔绝不单单出于感情,还有其家世背景可利用度的考量。
就现在而言,皇后看着风光,可身边还站着一位贵妃,不仅膝下有子嗣,还握着协理六宫的大权。
最重要的是,佩兰有可能再度得太后帮衬,甯馨则永无此希望。
储秀宫主殿内,甯馨坐在妆镜前,望着盛妆的容颜,可曾经的悦己者,今日却是来去匆匆,甚至不曾正眼看过她。
以前的除夕夜,她总是幸福圆满,夫君必然是陪着她这个正妻。
可今年,偏偏是在乾隆元年,弘历非但没有与她一起守岁,人还不在宫中,就连夜宴都是心不在焉。
畅春园竟然会那么惑心。
虽然所有的妃嫔都留在紫禁城,但她是皇后,本应该伺候在太后身边。
谁料想,毓媞的懿旨,免六宫请安贺岁,让她连前往畅春园的借口都没有。
乾隆元年的正月,她居然要冷凄的独自守到元宵之后。
“皇后娘娘,奴才听说太后又在为皇上物色妃嫔,这一次并非八旗贵族,而是汉女身份。”翠微略迟疑了片刻,见甯馨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才继续说道:“据说,就是上次都统夫人带入宫的那个侍婢,其父是钮祜禄家的门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昨日太后在畅春园设合欢宴,她也受邀出席。”
甯馨一挑眉,透过妆镜看着翠微,眼中的凌厉和阴狠在人前从未出现过,冷声问道:“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翠微低下头,声音轻细了许多,“陈公公传回消息,太后得知皇上要在畅春园留到元宵节,就下懿旨把都统夫人接到园中小住。”
陈福就是那个被遣回紫禁城,为皇上取御用的枕头被褥之人,玹玗专门点中他,就是要他带消息到储秀宫。
猛然拔下纤指上的护甲,重重地放在妆台上,甯馨向来知书达礼,又知隐忍,即使胸中怒火狂燃,也会尽力克制自己,绝不像其她女人那般,乱砸东西泄愤。
“太后是想让新物色的丫头,多见见皇上吧。”她只觉得心被狠狠一揪,只要是女人,都难逃这样的疼痛。“太心急了,还在先帝孝期,皇上不可能纳后妃。”
偷偷瞄着甯馨表情的变化,翠微心中渐渐发寒,声细如蚊地问道:“可是,皇太后上徽号大典,皇上已经破例了。”
按照规矩,凡先帝孝期内无法取消的大庆,皆是设乐不作,新帝登基是如此,皇太后的上徽号亦该遵循此规定。
“那是皇上在打太后的脸。”接过温热的香巾,闭上眼轻轻拭去盛妆,甯馨冷冷哼笑道:“今日又要劳动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前往畅春园行礼,只要有人稍微点上那一滴火星,太后的妖妇之名就会如爆竹般,声响震天的传开。”
孝心?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弘历对毓媞无孝心可言。
前往畅春园,无非是天下男人都有的私心。
可弘历终究非凡,在满足私心的同时,又能达到最大的利益。
太后有心控制后宫,架空皇后的六宫之权,又妄图摆布外戚干涉朝政,这些流言早已在朝野内外传开,只是现在朝中局势未明,官员不敢私下议论。
一潭静水,其下早已波涛暗涌,就差一颗打破水面平静的石子。
毓媞在宫中半辈子,绝对清楚自己身处何局,若不想那颗破坏平静的石子出现,不仅她要隐忍,就连整个钮祜禄家族都要知收敛。
“太后也真是霸道,自己心中有鬼不敢住慈宁宫,为尊严要躲去畅春园,还非拉上二阿哥。”寝室内已无别人,翠微才敢大着胆子说这些话。“二阿哥还小,思念亲额娘时当然会哭闹,太后却怪罪乳母伺候不当,把原本娘娘安排的人都给换掉了。”
缓缓地拔下头上的簪饰,甯馨眼底满满是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隔断母子之情,可弘历不发话,她也无可奈何。
“本宫既尊为皇后,就得守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甯馨的声音有极微的轻颤,眼中瞬间氤氲出一层水雾。“做亲额娘的只能在大节庆和儿子团聚,可太后玩这么一招,害我大过年都无法见永琏一面。”
翠微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小心翼翼地帮甯馨放下发髻,换了把小手指粗细的宽齿牛角梳为其梳头,“奴才听陈公公传回的消息,今日清晨玹玗姑娘去给太后磕头时,别有用意的牵出话题,故意说起她在家时,年初一其母都会亲手包素饺子和做点心,大格格听后便说想娘娘,可二阿哥没有反应。”
好一个玲珑剔透的玹玗!
甯馨朦胧的眸色瞬间清凛,手指微微一颤后,缓缓握紧成拳。
果然啊,郭络罗家的女儿都不容小觑,说话不着痕迹,就是毓媞听到,也只会以为玹玗是被牵起情怀思念其母。
但这话若是传到弘历的耳中,就会觉得玹玗为周全皇后颜面,竟不惜触碰自己的伤痛。
若太后因此将她招去畅春园,玹玗自然是功不可没;若没有,也是太后心狠。
而最重要的还是玹玗想要透露,并不想与她这个皇后为敌,可以悄悄的站在她这边,也可以玩好两张脸,既能在皇上面前卖乖,又可全心帮着太后压制她。
可笑,她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警告,无声无息的狠狠打了她脸,要她安分些,别在暗中搅动风云。
更可笑的是,她还不得不妥协,以后总要在人前善待玹玗。
那样也好,反正后宫中的女人都怀揣着一颗妒心,与其让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皇后的荣辱,不如由她制造迷雾,让宫中嫔妃以为玹玗乃为她所用,是她把玹玗送到皇上身边,既能维护皇后尊严,又把妃嫔的万千怨妒都转移到玹玗身上,说不定还能引太后疑心。
不过,甯馨的盘算再好,也只能糊弄那些没脑的女人,她似乎忘了,储秀宫还有个比她更心明眼亮的贵妃。
毓媞物色新人的消息同样传到佩兰耳中,她却只是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浅笑,非但不见丝毫怒气,反而心生几分看好戏的姿态。
“听闻那个陆姑娘不错,但好像不怎么安分。”金铃蹙着眉,心里还有话不敢说出口,陆铃兰年轻漂亮,可她的这位主子,却比皇上还要年长四岁。“娘娘就不担心,她日后总能迷惑了皇上的心去?”
“太后的老把戏了,有什么好担心。”佩兰幽幽一笑,继续心平气和地练字,直到把笔下那幅《兰亭集序》的最后几个字写完。“本宫是第一个,只要太后福寿安康,以后这样的女人就不会少。”
“可这位陆姑娘,似乎心气很高,昨日还找玹玗姑娘斗琴棋书画。”金铃心思细,得到消息后,专门费神留意了主殿那边的情况。“皇后娘娘白天还好,但刚刚赶了主殿的所有奴才出来,只留下翠微伺候,奴才瞧着那些小丫头个个脸色凝重。”
“承乾宫的那位当初心气更高,还不是被磨得大气都不敢出。”佩兰浅浅一勾嘴角,笑中透着几分讽刺,但心里嘲笑的并非荃蕙。“皇后才不是在为什么陆姑娘烦心,这些年她太自信了,如今也尝到我当初的痛,恍然了悟却为时已晚。”
若要按顺序数来,敏芝是弘历第一个娶入府的侍妾,但她才是让弘历了解何为云雨之情的女人。
可甯馨以正妻身份嫁过来后,她和敏芝都得靠边站,那些年弘历和甯馨好一幅鹣鲽情深的模样,虽然对她和敏芝仍然不错,但凡事都已甯馨为主,每遇年节更是形影不离。
改变是从雍正十年开始,玹玗入宫的第一个除夕夜,他就已经察觉到弘历的不同,可那时的甯馨还懵然不知。
“哦,皇后娘娘在为玹玗姑娘头疼。”金铃这才明白,却不解地问:“可玹玗姑娘不一直都向皇后娘娘是好吗?”
“我让你备下的东西呢?”佩兰浅笑着问了这句,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前只有皇后拥有皇上的心,其她妃嫔只是分得情,可玹玗却悄无声息的把皇上的心夺去了,犯了皇后最大的忌讳。”
金铃旋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雕着芙蓉花的玉檀木盒,递到佩兰手中,又好奇地问道:“奴才听宫中传闻,有人用明朝万氏妖妃隐射玹玗姑娘,莫非也是皇后娘娘的安排?”
“皇后才不会做这种无脑之事呢。”佩兰毫不犹豫地否定道:“皇后无需明示,只要表现出心中不悦,像陈贵人那些没脑的,就会有所动作。”
“只可惜办法都太蠢。”金铃低头轻笑,“听说陈贵人和秀贵人的绿头牌都被搁起来了,眼下太后又在为皇上物色新的佳人,那两位恐怕是要被长期冷落了。”
“新人……”佩兰秀眉一挑,看着木盒里的东西许久,悠然笑问道:“你刚才说那个陆姑娘和玹玗斗琴棋书画,可有哪一样赢了?”
金铃摇了摇头,又道:“听说陆姑娘设下三局玲珑棋,玹玗姑娘一炷香时间不到,就全部破解了。”
这是在畅春园已成为笑话,但因为奴才们知道铃兰是帝妃之选,所以才有些收敛。
“自不量力,不过她招惹玹玗,也好。”佩兰笑意幽柔,可眸光却冰然寒凝,将木盒交给金铃,又道:“把我珍藏的那幅祝枝山草书《美人赋》找出来,连带这盒东西一起送到畅春园给玹玗,就当是年礼。”
只要有玹玗在,毓媞的所有安排都是枉费,可有一点却不容她忽视。
弘历的心故然只有玹玗和甯馨能争,但是君王的情却被后宫所有女眷虎视眈眈,若能分得一丝情,就能获得一点宠,于宫中的女人而言便是最大的福气。
红墙深深,诡影重重。
紫禁城,永远只闻新人笑,何见旧人哭。
她是以包衣奴才的身份进入深宫,所以从不幻想能得到弘历的心,因为从她被送去弘历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只是毓媞的手中棋子,助枕边人登上至尊之位的工具。
爱,从来没有过,她不曾得到,也不曾付出。
不爱,也就不会心伤,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侍妾睡到弘历身边,她会因女人的需要而嫉妒,却不会因情感的萧索而嫉恨。
若她当年没有失去那个孩子,或许现在行事会心慈手,可上天夺走了她生儿育女的权利,既已无所顾忌,那就竭尽全力争取真正所需。
对帝妃而言,名分和地位,远比两情缱绻更重要,也更容易得到。
所以清醒的女人会知道,在紫禁城里不要奢望夺心,能争到情就已足够。
正月初二清晨,贵妃的年礼就送入了观澜榭。
两份价值连城的厚礼,若换了别人定然欢喜不已,玹玗却只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
美人赋,可是对应着白发歌,这番用心何其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