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坤怜戏

曦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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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深深,纤云遮月,寂夜孤静寒凉。

    临溪琤曲,轻挑羽宫商。

    红烛幽光晚照,花开落、碎玉轩窗。

    风过处,芳馨薰染,一缕桂花香。

    惆然,情淡漠,忘怜薄命,何诉衷肠。

    叹宫阙清怨,君念难长。

    繁华凋零几度,尘梦里、慕羡鸳鸯。

    琴音断,檐铃作响,更重露为霜。

    ……

    秋末初冬之际,就连菊花都已凋零,倒是这慈宁宫花园非凡,临溪亭内的金桂盆栽还花开正好,想来内务府为迎接新的皇太后入住,很是花了一番苦心。

    昨日张保在养心殿等到二更才返回永寿宫,弘历是没请来,一句国事繁忙请皇太后见谅,就把他打发了,在毓媞跟前回话又遭一顿教训,今晨就听他和陈福抱怨差事难当。

    不过,弘历也知道总要面对,所以承诺今夜会到永寿宫请安,必是先和甯馨商量妥当,其中恐怕也少不了佩兰的参与。

    自从迁入储秀宫后,佩兰就很少单独到永寿宫请安,每次都是和甯馨同来同去。

    表面看着像是被皇后压制,但这应该是佩兰自己的心思,弘历许她为贵妃,又有皇长子作为依傍,在后宫中的地位已经稳固,她无需再靠毓媞扶持,更知道与夫君并肩才是明智之选。

    慈宁宫已经修缮完毕,定于两日后正式搬入,毓媞又将宫内的三所殿赐给玹玗居住。晚膳后算准弘历差不多时间该到永寿宫请安,玹玗便借口要先去自己的院落稍做整理。猜到她的想法,毓媞也就没有阻拦。

    “大晚上怪冷的,咱们何必躲出来?”雁儿搓着手,刚才还是朦胧烟雨,现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临溪亭中没有碳爖,且经历过昨日一事,她们说话就更小心了些,依窗而坐轻言私语,可凉风灌入,冻得她直打哆嗦。“若是想避着皇上,留在西侧殿不出去,反正太后跟前也不用你伺候。”

    “太后跟前是不用我伺候,可若是皇上和太后有所争执,我还能安坐自己房中,假装充耳不闻吗?”一曲罢,玹玗已无兴致继续抚琴,檐下的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混着这幽幽雨声,竟比寻常丝竹管弦还动听几分。

    “皇上一向孝顺,虽说封妃的意愿上有出入,也不会和太后争执吧?”雁儿可没有聆风观雨的雅兴,只想早些回去,暖暖的喝盏热茶,然后上炕睡觉,明天清早还得送永璜去上书房。“就算真出了争执,到跟前劝劝就好了,以你能耐还怕当不了这个和事佬。”

    “劝?如何劝,劝着谁呢?”玹玗嘴角扬起,笑得高深莫测。“若是言语偏向皇上,我当日不就白上吊了一场,惹得太后疑心,就算不怀疑我是齐太妃的人,也会怀疑我是皇上的眼线。若是一味的帮着太后,大晚上的,不是给皇上心里添堵吗?”

    “所以,太后放咱们出来,是不想让你为难?”越坐越冷,雁儿掏出怀中丝绢,拈下那些开得正娇的桂花,夜里放置在枕边,天然花香比熏香好多了。

    “太后是不想自己为难。”很多事情无法向雁儿细细解释,可此言说完却没听见雁儿追问,玹玗诧异地一回头,见雁儿的丝绢上已有小半把桂花,不禁笑道:“要死了,这可是内务府为迎接太后入主慈宁宫,专门孝敬的祥瑞金桂。”

    “怕什么,他们过来巡查见花残了,自然会从温房移更好的来。”雁儿吐了吐舌头,“明日我做桂花糕,既可孝敬太后,我们也能解馋,岂不比空绽放在这亭子里更好。”

    玹玗轻声笑道:“好,你比我大,是姐姐,如果受罚我可不帮你求请。”

    “还求什么情啊!我冷眼看着,太后纵然疼你,却不似皇上待你那般简单纯粹。”雁儿听闻皇上迁入养心殿的第一天,就把那些老嬷嬷都打发了,皇后正在挑选御前伺候的侍婢。“不如……不如你私下求皇上,把你调到养心殿去当差。”

    “太后和皇后之间的争斗难免,在太后身边日子固然不好过,被皇后操控也未必舒坦,且皇上不会答应。”玹玗摇头一笑,就算是弘历想调她去养心殿,最后还得由甯馨安排,明知她已是步步为营,弘历绝不会让她多添困扰。“何况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养心殿呢?太后已把我的名字从内务府宫婢名单上除去,如今我的月俸份例都是从太后的名下拨放,我在宫里尴尬的连身份都没有,还不如进宫之初的辛者库罪籍。”

    何况在找到那件东西,解除弘历的后顾之忧前,她还不想离开毓媞。可那件东西在哪呢?若毓媞是随身携带,她又该如何下手取得,此事绝非一朝一夕能办成。

    “别往回想,至少现在你有机会离开这片宫墙,罪籍可是要老死宫中。”抓着玹玗的手,雁儿安慰道:“银杏姑姑跟随太后那么多年,还不是能活着出去,又何况是有皇上庇佑的你。”

    “你就好了,只要无大错,年满二十五后就会被放出去。”玹玗羡慕地看着雁儿,抿出一抹苦涩的浅笑,“而现在我一切都必须依傍着太后,即便是到皇上身边,也得由太后安排,注定做颗棋子。”

    “我入宫也有几年了,并非完全看不懂人心,太后若真是单纯的希望我能陪伴你,把我调到永寿宫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亲自抚养大阿哥,只怕是拿你做借口,暗中掣肘兰福晋才是真。”雁儿深深一叹,回想伺候涴秀时的日子,竟是那么的简单快乐。“宫里的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辛苦,都不知能否熬到期满离宫之日。”

    凝视着雁儿许久,玹玗试探地说道:“其实你也到了适嫁之龄,如果真想早些出去,我向太后求这个情还是不难。若是要返乡,涴秀姐姐留给你的银两足够平淡一生,若是想留在京城,就去琉璃厂的兰亭古墨,不管你是想做点小买卖,还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骆管家都会尽心相帮的。”

    “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雁儿摇摇头,笑道:“你真去求情,太后若好人做到底,顺便帮我择婿可怎么办?说不定我反而会成了你的负累,让太后把你这颗棋子抓得更牢,那时候我可真的失信于格格。”

    玹玗一愣,不解地问道:“又和涴秀姐姐有什么关系?”

    “格格出嫁之前曾对我说过,让我陪着你尽量帮衬着,等哪天你风光嫁出去,我的婚事就有你来安排。”雁儿盈盈一笑,却又转而哀怨地说道:“我若返乡,也就是被父母随随便便嫁掉,哪管对方是不是良配。如果留在京城,我孤孤单单的在宫墙外,心里委屈的时候,连个可哭诉的人都没有。而你,宫里护着你的人多,但在我看来也就只有瑞喜能说真心话,可他是个太监,哪能随时陪在你身边,还是我留下来吧。”

    “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辛苦,你甚至有可能被我牵连,真的决定留下吗?” 玹玗眼眶微红,所有人都希望她早日离开这片宫墙,可她却觉得仿佛被枷锁桎梏,已越陷越深,走不出去了。

    雁儿笑着宽慰道:“总听人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虽然我笨些,但你和瑞喜都是有头脑的,又有皇上处处维护,日子不会太辛苦。”

    闻言,玹玗不禁失笑,纠正道:“是‘裨将’,三国时期军中副将的意思,不是‘皮匠’,那是民间流传有误。”

    “不管什么匠,越来越冷了,风雨也渐小,咱们可不可以回去啊?”此时更鼓已响,雁儿望着黑漆漆的亭外,虽然她已不再怕鬼,可此等环境还是不由得寒毛卓竖。“都说夜里这边不干净,咱们刚才怎么不去御花园那边,好歹人气旺些,不像这边阴森森的。”

    “往这边来没人跟着,往后面去,谁知道会有多少人探头探脑。”玹玗颦眉微蹙,纤指随意划过琴弦,乱音打破黑暗中的静谧。

    雁儿沉思片刻,恍然道:“哦!你是说齐太妃吗?”

    “齐太妃始终是太后的心头刺,皇上甚至未曾对其晋封,如今住在天穹宝殿,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从上次离开天穹宝殿,她就再也没见过曼君,瑞喜偷偷去瞧过两次,内务府的人短扣衣食用度,境遇比奴才都凄凉些。“齐太妃毕竟是和亲王的养母,皇上应该不会对其太过寡恩,现在的局面想必是太后安排。我虽以命为赌注,取得太后的信任,并不代表她再无疑心,还是惹些麻烦,免得坏了之前的打算。”

    “难道你之前让我传话给瑞喜,让他想法子把青露和汀草,贬去做浣衣司最低贱的活,是想把她们安排到齐太妃身边去。”雁儿当时还觉得奇怪,但玹玗只说先苦后甜,最多半个月就能让她们以后的日子平顺。

    玹玗淡然回首,静静地望着雁儿,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曾经多简单的人,也渐渐被这片宫墙浸染出杂色。

    宫里的事情越是想躲,越是躲不掉,估摸着弘历应该离开永寿宫了,玹玗和雁儿缓步回去,都已进入近光右门,哪知老天爷恶作剧,雨势突然大了起来。

    雁儿怕玹玗会被寒雨淋病,便拉着她快跑几步,反正现在是深夜,应该没人看到。

    可好死不死,在拐入咸和右门时,竟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放肆!”弘历怒气冲冲从永寿宫出来,心里正憋着火,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遭到厉声呵斥,雁儿抬眼发觉是皇帝,吓得双腿发软,捏着丝绢的手一松,桂花全数洒落在地,被雨水冲散。

    “哎呀——”玹玗匆匆望一眼落花,转过头见弘历身边没有随从,正迟疑着要不要下跪,就看到李怀玉急急追上来。

    “大胆!敢冲撞皇上,该死的奴、奴、奴……”近前后方看清弘历面前站着玹玗,李怀玉差点被自己噎死,心想要是“奴才”二字出口,他现在遭受的就不是阴狠的一眼。“玹玗姑娘,这么晚去哪了,下雨怎么也不打伞,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李怀玉夺过徒弟手中的伞,先是撑在弘历头顶,又慢慢向玹玗移去。

    “玹玗冒失,冲撞圣驾,请皇上恕罪。”瞄到永寿门内有人出来,弘历身边又有陌生面孔的随从,玹玗刚要下跪却被拦下。

    “赶紧回去,别着凉了。”弘历铁青着脸,瞥了一眼地上的桂花,转头对李怀玉吩咐道:“朕不用你们跟着,先送姑娘进去。”

    “皇上不回养心殿吗?”见弘历走的是反方向,李怀玉硬着头皮问道:“皇上要去哪,明天清晨奴才还得送朝服过去啊!”

    “储秀宫。”弘历头也不回,只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玹玗微微低眸,宫里奴才的嘴都补进,说不定不等天亮就会传出皇帝和皇太后失和的流言,前朝已经不平静,后宫不能再出乱子,台面下的暗涌总好过卷起大浪,把毓媞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雁儿拉了拉玹玗的衣袖,刚才她在雨里一跪,衣摆已经全湿,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而且受惊不轻心还砰砰跳着。

    玹玗回过神,又目光微微一凝,浅浅勾起唇角,在雁儿耳畔吐出一句声音极轻的话:“一会我去太后跟前,你想法把李怀玉留下,我有话要问。”

    雁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三更半夜还得费心去演戏,台上的名伶总有休息的时候,玹玗却时时刻刻都得准备不同的妆容,上演不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