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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帝驾崩至今不足一月,但宫内外早已谣言满布,当然并非针对弘历,而是关于雍正帝的死因。暴毙、自杀、吕留良后人暗杀、被宫女勒死,误服金丹中说、更有媚药纵欲至死的说法……皆是由宫中内监传至市井,多为舛误。
弘历不欲像雍正帝那般以酷刑镇压,只发对宫中内监布上谕:凡国家政事,关系重大,不许闻风,妄行传说,恐皇太后闻之心烦。
之后又再下谕旨,驱逐紫禁城和圆明园中的道士,谕旨中说雍正帝只是将那些道士当闲人般养在宫中,不过是得空时好奇炉火修炼之术,仅是玩玩,未曾听其言、用其药。
而道士离宫前,弘昼又亲自警告,若他们在宫外招摇煽惑,胆敢传播宫中秘事,定严行拿究,立即正法,绝不宽贷。
悠悠众口从来都堵不住,这做法又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非但未能压制谣言,更让市井冒出不少演绎小说,不过好似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竟像是背后有人操作。
雍正十三年九月十一日,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于雍和宫永佑殿。
按照惯例,雍正帝梓宫原应停灵景山寿皇殿,可胤祯刚从寿皇殿被放出来,若真把雍正帝的梓宫奉安进去,只怕又会给市井增添一段故事。
弘历思前想后,以雍正帝居住雍和宫三十年岁月为由,借口大行皇帝对雍和宫感情深厚,故而早在十多天前,就让营造司赶工,把绿色琉璃瓦改为黄色琉璃瓦,以达到至尊规格适合停灵。
那日玹玗回到永寿宫,少不得被毓媞责骂,可见她颈上淤痕骇人,又忍不住心疼。
在毓媞语重心长的劝慰下,玹玗才将早已准备好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明,自寻短见一是认为父亲冤案难以昭雪,就连最后的遗物都已被毁,深感不孝;二是听闻苹花的遭遇,自觉往日张狂,才会累其枉死;三是齐太妃咄咄相逼,要利用她为眼线,监视皇太后的一举一动。这些事情压在胸口,她觉得好似身陷无形囹圄,那种恐惧感仿佛天涯无路,所以猜想了结此生。
这些事件件触心,就算毓媞仍有怀疑,可玹玗那三、四天方褪去的淤痕却不能作假,想来一个小姑娘,再懂筹谋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猜疑尽去,毓媞对玹玗更是疼爱,弘历到永寿宫请安,她私下还以不涉朝政的慈母之心指责弘历做事太伤人,又说既然大赦天下,那就想法子早些把玹玗的母亲从伊犁招回来。
此外,因玹玗被罚闭门思过半月,抄写《孝经》百遍,毓媞担心玹玗终日禁足房内又会胡思乱想,所以把永璜接到永寿宫抚养,有雁儿陪伴着说说心事,也能时常开解。且永璜在永寿宫抚养,还有更深一层意思,毓媞这是在暗示甯馨,别以为有雍正帝赐名,永琏就一定是储君。
半个月时间过去,玹玗捧着厚厚一叠罚抄去毓媞面前交旨,因陈福和张保被前去慈宁宫打点,所以于子安毫无顾忌的在寝殿内回话。
玹玗前来,毓媞也不避讳,只让她在一旁听。
雍正帝梓宫移奉雍和宫的第二天,弘历就正式下旨,赐庄亲王胤禄、果亲王胤礼双俸,鄂尔泰、张廷玉世袭一等轻车都尉,朱轼世袭骑都尉,算是以他们为左右肱骨。
于子安在说这事时,毓媞特别抬眼望了望玹玗,见其神色泰若,料定经过这几日是想明白了,她方才露出放心的笑意。
“皇上顶着文武百官的反对,下旨释放了圣祖十阿哥和圣祖十四阿哥,不少朝臣议论皇上不孝。”该如何称呼这两位被夺爵的皇子,可让于子安好一番为难,做奴才的不能像朝臣那样直呼其名,毕竟还有尊卑之分,最后只能按照后宫称呼太妃们的法子。
毓媞微微侧目,瞄了玹玗一眼,淡淡笑道:“大行皇帝在位十三年,终是难抚谣诼,驾崩之后又生漫天流言,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大行皇帝的名声。再说都是同宗血脉,皇上顾念亲情,更要安抚宗室,朝中钮祜禄家族的人,必须站在皇上这边。”
“老奴知道,晚些就会把话带出去。”于子安恭敬额首,又道:“说起亲情二字,皇上可真是不同,之前鄂尔泰上奏宗室子弟应避讳‘弘’字,可皇上立刻反驳,名乃圣祖爷所赐,不但和亲王无需改名,所有堂兄弟亦不用改。”
从弘历一连串的做法,毓媞倒是看出了些名堂,却也不点破,只说:“皇上重视手足之情,与弘昼年纪相当,又是自幼长在一处,感情恐怕比大行皇帝和怡亲王都深。”
“是呢,皇上日前把雍和宫和旧邸财物全赐给和亲王,朝中不少大臣议论皇上偏心,不曾顾虑到幼弟。”于子安又凑到毓媞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官员名字。
“那是弘昼应得的,皇上唱白脸,总有人要唱黑脸,老五帮皇上解决了多少问题,这点赏赐算什么,居然就有人眼馋了。”毓媞不屑地淡笑,冷声道:“真是不知足,就因为有弘曕,皇上才晋封她为皇考谦妃,她还想要什么?”
毕竟算是后宫中的事,于子安请示道:“依太后的意思呢?”
“此风不可涨,否则让先帝遗下的那些贵人纷纷效仿,朝堂倒是被他们搅和了。”毓媞微敛眼眸,默了片刻,转头看向玹玗,柔声问道:“了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啊?”
从玹玗受罚开始,毓媞就已此名唤之,是为提醒她,空悟禅师之所以赐此法名,意为:了了浮生,了心中之愁怨,散难了之郁结,通达明事理。
后宫之事,玹玗哪敢插嘴,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就是想到也不敢多嘴。”
“咱们老辈旗人家庭的女孩,像你这年纪都开始管家了,紫禁城这个家是大了点,但你既然跟在哀家身边就不能偷懒。”毓媞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想到什么只管说,以后哀家跟前要办的事情还多,你得帮着哀家周全。”
“那我说错了,太后可不许生气哦。”玹玗偏头想了想,笑道:“大行皇帝在时,特许谦太妃和弘曕阿哥长居圆明园,不如就依着这意思,以免又有人说皇上不孝。”
“好。”毓媞绽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吩咐于子安道:“你一会就去宁寿宫传哀家懿旨,大行皇帝丧期过后,皇考谦妃仍返回圆明园居住。”
于子安应下,但心念一转,又问道:“谦太妃回圆明园后,仍住杏花春馆吗?”
“不妥吧。”玹玗观察着毓媞的表情,知道是有心让她说话,既躲不开,那便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谦太妃虽然年轻,但尊为长辈,居于九州清宴后湖岛区,只怕会给皇上惹来非议,不如找个清静雅致的地方。”
在外人眼里,圆明园她并不熟悉,反正话已递上,毓媞要把人往哪扔,就和她无关了。
“那就寒山苑吧。”毓媞眼波凌寒,冷声道:“大行皇帝下葬后,宁嫔梓宫也会同时安葬妃陵,且寒山苑地方大,避开些就行了,冲撞不到。”
诸事安排妥当,毓媞又想起关于弘历妻妾的事情,眼看丧期快过,女眷的位分和封号得尽快决定,内务府那边才好安排宫院,便让于子安去乾清宫催问。
于子安退出去后,毓媞才招手让玹玗上前,接过那一叠罚抄翻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毓媞低声叹吟,开口斥责时,竟是怜爱的语调,“皇帝罚的好,抄了一百遍,其他的都不重要,只牢记这句便行了。”
玹玗轻声应了,又诚心说道:“禁足半个月,又抄了这么多遍《孝经》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做让太后伤心的事。”
“皇上宠着你,难道就能让他伤心?”忽然,毓媞眼中浮出水雾,拉着玹玗的手叹道:“涴秀那孩子怕是回不来了,你这个做妹妹的可不能再有事。”
从回宫到现在,一是因为忙碌,二是没人想去触碰这个伤疤,尤其在面对弘昼之时,更是绝口不提涴秀。
“不会的,涴秀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玹玗哽咽着摇头,她相信涴秀只是躲起来了,可还是心口一痛。
“好,哀家也相信。”毓媞敛去眸中哀伤,露出淡淡一笑,“不说这个了,今日天气不错,你也闷了半个月,和雁儿出去逛逛,把永璜也带去,哀家瞧着他跟了佩兰后,整个都沉闷了。”
毓媞从妆奁中取出一块金丝楠木腰牌递给玹玗,虽然还未正式迁入慈宁宫,可内务府早已把新的腰牌预备好。而玹玗这块又与众不同,能在天、地、东、西四方安门之内自由行动,只说她年纪小,偏又和涴秀一样是个野性子,所以不能给她能离宫的腰牌,等过几年再说。
深秋的西华潭,荷叶间少了蛙鸣,荷花瓣不见蜓戏,只有黄叶似雨无声落。
原来弘历禁足她的这半月,已经做了不少事。
李贵宝被调到庶常馆,担任供事一职,不过弘历特许他恢复原名;而瑞喜发现,他们所知道的密道出入口全部遭封死,弘历应该是接着修葺六宫为名,做了这件事。
踩着凄黄的萧瑟,踏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行在西华潭边,素手折下柳条枯枝,编成球当蹴鞠扔给永璜,满七岁的他已在上书房读了两年书,如今再不似当初那个追着蜻蜓乱跑的油嘴小子,大半年不见,他成熟了许多,有着超出他年纪的稳重,只是偶尔还会露出顽皮的本性。
听雁儿说,佩兰对永璜的管教极为严格,也不像敏芝那样护短,没了亲娘是会格外懂事,且又身为皇子,今日的永璜就如同昔日的弘历,不过是养母手中的棋子。
永璜对蹴鞠本没什么兴趣,但看出玹玗想和雁儿聊天,所以静静地在一旁自己玩。
“皇上那么宠你,为什么还会这样加封鄂尔泰和张廷玉。”雁儿也是这大半年里,才陆陆续续听瑞喜讲述玹玗的身世。
“我一个小女子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就如蝼蚁一般,做主子越是宠咱们、疼咱们,咱们更是要小心应对。于真情相待者,不可给对方徒添烦忧;于虚情假意者,则需步步为营。”玹玗淡然的眼眸中透着睿智,望着远处的枯荷,声音冰冷地说道:“别看现在把他们抬成中枢首辅,皇上早晚会收拾他们。”
“为什么?”雁儿惊讶的问,这段时间她总能听到在前朝当差的内监议论,说现在朝中这两位大臣风光无限,许多官员也都因他们分成两派。
“小时候读陆游的《北望感怀》,当中有感慨:大事竟为朋党误,遗民空叹岁时遒。”玹玗浅浅一笑,毫不避讳地直言道:“皇上天纵英明,又看着雍正帝当年如何收拾党争,岂会不知朋党误国的道理。可是现在外有战事,内有宗室仇怨未平,皇上身边又缺乏自己人,备受掣肘,只能用雍正朝的老臣,现在朝堂不能乱。”
“听不懂。”雁儿只觉得满脑浆糊,连忙转变话题,“不过太后倒是真宠你,可太后嘴里常说的老辈旗人是什么意思?”
玹玗微微一愣,问道:“你是汉姓,家里是哪年入旗的?”
雁儿讷讷地回答:“康熙爷初年吧。”
“难怪呢。”玹玗掩唇一笑,“太后口中的老辈旗人,几乎都是满族,是随龙入关的那批。就像我额娘的母家,只有当时为官的外曾祖父随世祖爷入关,赫哲一族其他亲戚基本都在盛京呢。”
“你额娘是赫哲?谷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玹玗和雁儿大惊,回头一看,不知那个中年男子何时出现,又听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