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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真是个很安静的地方,似乎都能听到飞雪落在窗栏上的声音,这仿佛是种天荒地老的静谧,直到更鼓声将一切打破。
寅时已到,龙凤花烛未过半,尘梦却醒。
听着怀中之人匀和平稳的呼吸声,弘昼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愉悦感,他更不舍得放手。手臂不经意收紧了几分,无尽怜惜中混杂着深深的歉疚,这份爱居然是在欺骗下承认,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确自私又失败。
涴秀支起身子,锦被微微滑下露出香肩,光洁如玉的肌肤上那点点吻痕仿佛落雪红梅。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有浅浅笑意,可眼底却是凄然。
指腹轻轻按着他的眼睑,又俯身在他耳边柔言低语,“无论你猜到什么,想到什么,明白什么……在我离开之前,都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动。”
弘昼并非听话,只是真的不敢睁眼,心是她的,爱是她的,云雨缠绵之后,曾有过的疯狂想法再次掠过脑海,所以他害怕只再看她一眼,就会不惜一切留下她,然后与她海阔天空。
可若真是如此,只能再次印证他的自私,府中的妻妾子女何辜?
娶,并非他心甘;嫁,也未必是她们情愿。
且就如涴秀那日的指控,一时私心任性,受牵连的人将不计其数,弘历当然也在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将会是弘皙,其多年所求就真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思及此,弘昼就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紧紧搂着她。
“你欠我一支簪子,我要莲花样式,淡紫玉的材质。”涴秀慢慢移开他的手臂,抽来一旁的巾帕绑在他的眼上,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
拾起地上的怀表看了看,她已经不能再耽搁,胡乱把衣服都穿好,用礼冠兜着所有珠饰,然后回到床边蹲下,把一根五彩缨线塞到他手中。
“记得,等我回来时,亲自为我挽髻插簪。”吻落在他的眉间,她在心里承诺,等到回来的那天,待他为她插簪之后,她定会收敛所有野性,做一个言行举止稳重典雅的夫人,尊重并依从夫君。
起身离开前,迟疑地低头,涴秀还是从香囊中取出颗青色的醉魂香,缓缓倒退着离开稍间,他的脸庞在眼中渐渐遥远,模糊的烛光仍能照出他额角迸出的青筋,终究还是狠心将香扔进碳爖。
泪落,猛然关上门,转身往密道方向跑去。
不是怕迷晕自己,而是怕不舍离开。
让弘昼不要起身,因为不想他看到她出嫁,所以她指的离开前是嫁期,而非走出这慈宁宫。
醉魂一梦,不见烦忧。
等弘昼真正清醒的时候,她应该早已走出神武门了。
回到禅房的时候,已过了寅正一刻,雁儿先行回兰丛轩让人准备沐浴香汤,她和玹玗都早知道涴秀所为,也有心理准备,可在伺候涴秀换衣的那刻,看到那斑斑红印,还是觉得后怕,万一出嫁前被银杏察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见涴秀离开慈宁宫后,就一直双拳紧握,好像在强忍什么,玹玗地上一杯温水,然后翻出应对庚信的止疼丸药。
她真的不懂男女之事,还是前段时间弘历迎娶荃蕙,听到宫里奴才嚼舌根,说什么洞房花烛后会因为疼痛而行动不便,所以都有备下专门的止疼汤药,可有奴才察觉荃蕙并未饮用,乾西五所这才传出新婚之夜不曾圆房的流言。
对于这种事情,没处询问证实,雁儿同样不懂,她们就只能瞎猜乱合计,临时寻预备了止疼丸药,但是否有用就不知到了。
“我没有用……”涴秀没有接过水和药,只是喃喃地念着,缓缓抬头望着玹玗,脸上扬起笑容且慢慢加深,可泪珠却渐渐盈眶,最后滑落她如花笑靥。
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那颗艳红的绕指柔就在掌中,她在玹玗熏衣裳的时候悄悄拿了一粒万花倾城,所以慈宁宫燃的只是普通的熏香。
任由涴秀抱着,任由泪浸湿肩膀,玹玗轻轻拍着涴秀的背,就像小时候父亲哄着她那样,也像弘历纵容着她那样,让涴秀尽情的发泄。
卯时,瑞喜去慈宁宫正殿收拾东西,惊讶发现弘昼已不在西稍间,就连醉魂香的药味都全部散去。
最奇怪的是,他开门时铜锁还凝着一层薄冰,并未被人动过。
醉魂香的药效他和玹玗都亲身感受过,能在短时间中和药效,还把个几乎昏迷的大男人抬走,在紫禁城里只有一个人做得到,而且应该也是通过密道。
对此,瑞喜犹豫了很久,如果行事之人真是弘历,那对玹玗并无太大威胁,便想着还是等玹玗下次来时再商议。
大清公主下嫁的礼节仪式并不比皇子取嫡福晋少,以前下嫁蒙古王公的公主,额驸会亲自来京城迎娶,婚礼都在京中的公主府举行,婚后第九日和额驸一起入宫行回门礼,公主最多能在京城居住一个月,就必须随额驸归牧,又称之为随旗。
不过蒙古额驸封为两种,如果王公在领地没有重大职责,则可与公主在京城长住,被称为驻京额驸。不过居住的府邸并非公主府,而是蒙古王府,因蒙古为藩部,俸禄和待遇虽比满族额驸少些,但地位却在公主之上。
准噶尔是战败部落,地位无法和蒙古相比,喇嘛达尔扎又因身体问题无法亲自前来迎娶,且涴秀并非真正的宗室贵女,熹妃奉旨收她为义女后,宗人府竟然一直没有将涴秀造入玉牒册籍。
齐妃也是因此,才怀疑雍正帝对涴秀的利用别有深意。
涴秀下嫁,前期的设宴一律减免,庆贺活动也能免则免,只让升平署于景仁宫摆连台本戏。但熹妃和涴秀却并无此兴致;齐妃要忙着筹备妆奁,无闲暇听寻乐;裕妃要避嫌怕被人提到弘昼的事情,所以称病几日都没出过储秀宫。
为避免景仁宫气氛尴尬,倒是甯馨带着弘历的妻妾每日去景仁宫增添热闹,荃蕙因此听到了不少关于涴秀和玹玗的故事。
腊月二十,涴秀整整睡了一日,任凭谁来都不见,熹妃知道她心中不快,又无从开导,便有着她去,仅嘱咐玹玗和雁儿,但凡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都尽量满足。
傍晚,齐妃打发两名年命相合的内管领之妻,把涴秀陪嫁的所有妆奁清单送到兰丛轩。
因为雍正帝并未另赐公主府给涴秀,所以兰丛轩留备给公主省亲时居住,如此一来熹妃名下的一儿一女都享有特别待遇,在外人看来熹妃是风头无两,钮祜禄家族也气焰更高。
应涴秀的要求,既然兰丛轩被设为省亲府,目前伺候的所有奴才均不用陪嫁,所有包衣随从都由内务府另外挑选。雁儿在核对妆奁数量的同时,玹玗则领着小安子前往内务府,先取来陪嫁家奴的名单,然后去会计司查看,若有品貌欠佳者,需立刻更换。
“人都在院里候着,该教的规矩也都教了。”会计司总管指着第一排的几个宫婢,阿谀谄媚地笑道:“这几个是以后贴身伺候公主的,她们是从熹妃娘娘母家的包衣里挑出来的,老奴按照当初玹玗姑娘给兰丛轩选奴才的标准,模样端庄不妖不媚,家世背景也不高,全是寒门出生,父母并无官职,不怕她们以后心生邪念挟制公主。另外,那些戏曲杂技的表演者,之前升平署总管还和老奴商量,看什么样背景的奴才合适,老奴多嘴提点了两句,听闻格格不怎么喜欢看戏,所以单选扮相普通的内学就行,多点些杂耍不错的充数。”
他早已见识过玹玗的厉害,这一年来见她的地位日渐提升,虽说还差一道圣旨,所以宫里的人只称她姑娘,未改口喊格格,但所有吃穿用度都和涴秀无异,他眼下赔笑巴结着总是没错。
“那还真是有劳总管大人了。”玹玗淡淡一笑,心想这个老奴才还真会卖乖,供给公主享乐用的奴才升平署总管自有算计,不想被他上下嘴皮一动,就都成了他的功劳。
“哪里的话,其实只要姑娘吩咐一句,老奴领人过去兰丛轩就行,何须亲自跑一趟。”会计司总管一副蠖屈鼠伏的模样,又问道:“依姑娘看,这些人是继续候在这边,还是送去乾东五所,暂时安置于空置的宫院,后日清晨随公主出嫁也方便些。”
“如此大事,公公怎么问我?”玹玗不敢擅权,以免招惹麻烦,“皇上怎么下旨的?”
“皇上可不管这事儿。”会计司总管微微摆手。
玹玗点点头,又问:“那齐妃娘娘的意思呢?”
“齐妃娘娘让奴才去讨公主的示下。”会计司总管一脸为难,眉眼都快皱在一起了。
“那就还让他们留在这边,咱们格格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何况这几天心中正不悦呢。”玹玗刻意放低了姿态,笑道:“若见这么大帮人过去,只怕又戳到痛处,那不是让总管大人受委屈?不如总管大人劳累点,等廿二清晨,早些带人去顺贞门候着。”
“难为姑娘心疼我们这些当差的。”会计司总管满脸堆笑。
“咱们都是当差的,我只是稍微能揣摩格格的心意。”玹玗笑了笑,转身又考问了一下几个奴才,见他们应对得体,也就不再挑。
踏出会计司大院前,视线微微向左边瞟了瞟,刚刚过来时,好像看到谟云进了福佑斋,因而有些心疑。可若向会计司总管打听,似乎也不妥当,只好按捺住好奇心。
晚膳后,银杏提前来兰丛轩准备,从今夜起她就不再是景仁宫掌事姑姑。
深夜,银杏犹豫再三还是到玹玗的房中,有些话她必须叮嘱。
“你额娘说过:在熹妃娘娘跟前伺候,无需伶俐,更不可妄自揣度主子心思,只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务,不求尽善尽美,只要无错即可,有时候笨一点、蠢一点反是好的。”拉着玹玗的手,银杏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你额娘的原话,我一直牢记于今,当年至听出了表面上的意思,现在想想,你额娘是在暗示我,熹妃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你是很聪明,但这样只会招来熹妃的顾忌,偏偏你在宫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熬,得给自己安排一出戏,让熹妃觉得你对她是以命相待,方可安全。”
“这就是你宁愿陪嫁准噶尔,也要在熹妃大计成事之前离开紫禁城的原因?”玹玗淡淡的问。
“不错,当年熹妃怎么对待碧桃,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银杏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讲述了许多旧时,最后又叹道:“还有,年希尧绝对不会放过熹妃,齐妃亦如是,只怕就连四阿哥都暗藏怨怼。所以你记住,若在雍正朝就用跟着熹妃,她会是你的护身符,但有朝一日四阿哥登基,君临天下的人才是你最稳妥的靠山。”
玹玗愣了愣,没想到银杏能说出如此肺腑之言,低眸迟疑片刻,还是吐露了真相,“格格会逃婚,我早和格格商量过,会带姑姑一起走。”
“你说什么!”银杏震惊地看着玹玗,“可知道,皇上正愁找不到错处对付熹妃。”
玹玗平静地一笑,“所以格格是遭劫,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详细对银杏说了布局,让银杏贴身跟着涴秀,静待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