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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忙碌了整日的银杏前来兰丛轩取景仁宫的库房钥匙,莲子她们得知是银杏负责收点那拉府送来的嫁妆,都耐不住性子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了许多。
听说荃蕙的嫁妆,算上之前送来的傢俬等,总数超过两百抬,小宫婢们无不羡慕。
“刚才人堆里,有几个乾西五所的奴才嚼舌头,说五所殿原来是四福晋的库房,现在要分出一般给新福晋用,而且四福晋当年的妆奁只有一百六十抬,是要被比下去了。”汀草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听而不言,所以不敢和其他人议论,忍着回兰丛轩才说了出来。
青露撇了撇嘴,“东西多又怎样,还得看谁的好些,谁的更稀罕些,虱子臭虫哪都多,能和金银珠宝比吗?”
“你这张嘴,在兰丛轩外可记得闭紧了,别给格格惹麻烦。”莲子摇头笑叹道:“妆奁多少都无所谓,嫡福晋是皇上亲自指给四阿哥的正妻,就算一件嫁妆没有,也动摇不了那尊贵的地位,谁也比不下去。”
“总算还有个头脑清醒的。”雁儿端出一副掌事姑姑的气势,训了她们几句,又拿她们打趣:“这辈子咱们是没福气了,今生行善积德再修来生,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过,现在赶紧去把差事做好,格格和玹玗姑娘明天要穿的礼服,带的领巾和用的巾帕,先烫好再熏香,明天一早格格就要去景仁宫,今晚统统都得准备好了。”
见雁儿如今有模有样,再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墙角抹眼泪的小丫头,银杏忍不住赞道:“不错,现在也懂得当家,知道如何驾驭下人,以后嫁了人定然不会受委屈。”
“银杏姑姑笑话人家。”雁儿红着脸低头笑道:“我家里穷,只怕以后连一份像样的嫁妆都备不起,哪能不受委屈,若能有新福晋的那点零头,说不定还能嫁个好些的夫婿。”
从头到尾玹玗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女人嫁资丰厚又能如何,就算压得住婆家,也买不来丈夫的心,在感情上说不定还要输给烟花柳巷的莺莺燕燕。
涴秀则是不以为然的一翻白眼,“有什么好眼馋的,不就是几箱珠宝吗。”
闻言,银杏盈盈一笑,“格格当然不用眼馋,若以后出嫁,定然会比这个多。”
涴秀没有回话,就是给她金山银山,又能怎样呢?
和亲,就是被送去当人质和奸细,什么时候死在对方手上都不知道,嫁资毫无意义。
明天就是婚礼之日,景仁宫还有很多差事,银杏不便久留,待其离开后,莲子她们也出去了,雁儿才说出憋在心里一下午的问题。
“格格,你不觉得奇怪吗?”雁儿蹙着眉,抓了抓头,“纵然那拉家有些背景,可讷尔布大人不过是四品佐领,俸禄有限,当今皇上最讨厌贪腐之徒,那拉家如此张扬,虽然是压过了嫡福晋的风头,难道就不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玹玗正在帮涴秀挑选明天佩戴的首饰,见雁儿瞎操心,忍不住笑道:“不是这样算的。”
“这嫁妆还有算法吗?”涴秀好奇的问。
“民间叫做送嫁妆,宫里才教送妆奁。”玹玗柔柔一笑,指着面前的妆奁说道:“妆奁原本就是这东西,装些胭脂水粉,和常用的耳饰戒指之类的小玩意,宫里之所以把福晋们的嫁妆改称为妆奁,是有一定原因的。”
自古以来女儿就被称之为赔钱货,皆是因为“嫁妆”两个字。
虽然说娶妻求淑妇,但许多人家娶媳妇,嫁资丰厚是最重要的拣选条件。
且抛开穷家小户不说,只要是有点底子的家庭,为了让女儿日后在婆家不受委屈,陪嫁定然要多过聘礼。
而天底下最富有的家庭就是紫禁城里的皇室,皇子挑选媳妇自然不会看对方的嫁资,因为八旗贵族的名分和财富都是皇上所赐,也就是来自皇家,所以福晋们的嫁妆才被改称为妆奁,在这个婆家面前,所有的陪嫁都只是小玩意。
宫中规矩,皇子婚礼前一天,福晋家将妆奁送到皇子府邸。
这些妆奁包括:其一,是先期皇帝所赐的仪币,也就是皇帝赐给福晋本人的礼物,所以奉迎时需抬回皇子府邸;其二,是福晋家多年来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有条件的人家,从女儿出生起,就已经开始准备嫁妆,十多年的时间,积攒百十箱并不算什么;其三,是族中亲戚所送之礼物,毕竟是和皇家攀亲,想沾风光的人不少。
就拿那拉家举例,弘历为储君是朝野内外心照不宣的秘密,荃蕙以侧福晋身份嫁给他,就注定了她以后的娘娘身份,她那几位已成家立业的兄长和嫂子们自然会送一份心意,姐姐和姐夫们一样,族中亲戚也都会争相巴结。此外,与那拉家有来往的官员、商贾,镶蓝旗下亲近的朋友,都会借此机会送礼。那拉家只需将其中上好的物件充当嫁妆,既争够了面子,又不怕被人大做文章。
“如果这样说来,两百多抬还真不算多。”雁儿了然地点点头,可脑海中又冒出另一个问题,“不对啊,说起来嫡福晋乃是富察氏,满洲八大姓之一,族中人更多,而且当年皇上赏赐的仪币也侧福晋要多,可我听说嫡福晋妆奁才一百八十抬。”
“那是因为七年前大局还没定呢。”玹玗淡淡笑着,回答的十分隐晦。
“什么大局?”雁儿不由得怔了怔,猜不透玹玗话中之意。
“你也真够笨的,这都听不明白。”涴秀笑骂道,又招手让雁儿到她跟前,小声说道:“七年前,四哥十七岁、五爷十六岁,两位阿哥都是文武全才,能力不相上下,那时的五爷虽然不如四哥沉稳,却还没有任何荒唐行径。再者,那时候皇后膝下还养着敦肃皇贵妃的儿子弘晟,他可是出生最高贵的一位阿哥……明白了吗?”
玹玗眸光一凛,在心中暗叹,涴秀果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雁儿低头领悟了半晌,才总算弄懂当中的玄机,喃喃道:“我知道是什么大局了,这些人也真够现实的。”
就为这句感慨,她们三个难得一次讨论人性,直至听到二更的钟声,才各自去休息。
刚推门进入,玹玗便不由得一愣,刚才一路回来她只顾着低头想事,竟忽略了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因现在白天渐短,且她的份例又和涴秀相同,所以习惯晚膳时就让汀草将她寝室内的灯都点燃,可今晚书房的灯也亮着。
缓缓走过去一看,有人正坐在她的书案前,悠闲的翻着一本《金刚经》。
“爷!”玹玗惊讶地看着弘历,困意瞬间全消。“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难道又是翻墙啊?”
宫里的人怎么都这德行,弘昼喜欢翻墙,其茹夫人也是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现在连弘历也是这样,是在炫耀自己轻功太好,还是侮辱大内侍卫太差劲。
弘历露出一抹疲倦的浅笑,举起一旁的杯子,轻声说道:“刚到一会儿,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谁知你这里连杯热茶都没有。”
想找个地方清静,这算什么理由?
紫禁城这么大,还有西华潭和景山,堂堂皇子难道找不到一个好地方吗?
三更半夜,且是在婚礼前一晚悄悄跑到一个小丫头的房里,若被传了出去,她恐怕会被大卸八块吧!
玹玗愣了半晌,突然想起第二次在撷芳殿小院见到他时的情境,又想到中秋之夜枯荷听雨的画面,两次都是他心情不好,想找地方清静的时候。
莫非……她是能够让他觉得舒心的人?
“爷,夜深微寒,明天还是你的……明天还有的好忙,不如我汤壶酒,你小酌几杯,若乏了也好早些回去休息,可行?”玹玗柔柔一笑。
她大概能猜到弘历不回重华宫,也不去暮云斋的原因。
今天那拉家如此声势浩大,乾西五所是免不了一番议论了,无论他去哪个侍妾的阁中,必是会听到些拈酸吃醋的话。至于重华宫中的两位,佩兰懂得隐忍,却太容易让他想到敏芝;而甯馨毕竟是嫡福晋,如今被未过门的侧福晋盖过了风头,又有听着众人的窃窃之谈,心中定然不好受,可面对他还得表现出大度,勉强挂着一副笑脸。
“好,就听你的。”弘历嘴角抿着笑意,起身把经书放回架子上,然后坐到窗下的罗汉床,手指托头闭目养神。
“那我快去快回。”玹玗开门出去前,想了想,又回到他跟前,柔声说道:“爷,这边屋子冷些,不如去我寝室的暖炕上靠着,好过在这枯坐。”
“嗯。”弘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动作。
玹玗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笑着往厨房而去,取了小炭炉和酒壶,拣了一碟菊花糕,又选了一壶今日才得的菊花酒,经过院子里还顺手摘下两朵玄墨菊。
小安子在涴秀寝殿外上夜,见她端着小炭炉,赶紧上前帮忙。她只说觉得手脚冷,所以想小酌两杯暖暖身子,让小安子把东西放到明间就好。
推门进入寝室,并未见到弘历的身影,玹玗耸耸肩,把小炭炉移到寝室内的炕桌,将酒烫上,又找出两个土陶制的小酒盏。
直到酒香溢出,弘历才从书房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以浅黄色的土陶盏盛之,清洌的酒上还漂着一片双色花瓣,这种淡雅的情怀,真让人有种醉卧东篱下的感觉。
玹玗把酒递到弘历面前,笑道:“这可是涴秀姐姐的份例,我偷来的,现在还要头疼明日怎么解释,我偷酒喝居然还没叫她一起。”
弘历不禁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明天我让小玉子给你们送两坛子来。”
“真的?”玹玗眨了眨眼睛。
“算是给你奖励。”弘历接过酒盏,小酌了一口,指着她床头几本李白的诗词集,微微笑道:“最近学乖了,没写那么幽怨的文字,也有好好完成我布置的功课。”
“不学乖点能行吗?”玹玗托着下巴,嘟嘴说道:“上次是背李白的《古风》全文,再不乖点,下次要我背诵《诗经》全文,我不是要去撞墙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和涴秀联合作弊。”弘历点了点她的鼻尖,眸色一敛,问道:“怎么想起来看金刚经了?”
“不是看,是熹妃娘娘让我帮着抄经。”玹玗眼底含笑,细细观察他眉宇间的变化。
“偶尔看看,也行。”弘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感慨地叹道:“很多事情能看得开,日子也会过得轻松些。”
虽然叹息,可那紧蹙的眉心却舒展了许多,玹玗幽幽看着他,“爷,从圆明园回来的前夜,我和格格去看过芝夫人……”
她想坦白和涴秀一起玩的小手段,可话未说完,就止声于弘历微微的摇头下。
“我在烦兵部的一些事情。”弘历深深一叹,但没有直接说出事件。
兵部对岳钟琪的判决迟迟未下,最近倒是有了些结论,大多数都受鄂尔泰的影响,偏向将岳钟琪斩决,军机处也附议。
若岳钟琪真的被处斩,那这覆盆之冤就永无翻案的可能。
而玹玗,无论如何恩赦,都注定是罪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