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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过后,天气越来越热,虽然留在放冰的房中还算凉爽,可天天闷着都快得病了。
涴秀百无聊赖地爬在榻上,觉得全身就快长出野草,而且从她生日开始,连着看了大半月的戏,现在是听到锣鼓声就一阵恶心。
趁着熹妃要午睡之前,涴秀施展磨人战术,非吵着要去骑马。
正好圆明园中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引见楼是宴请外藩使节及王公大臣观看游艺节目、欣赏火戏、和训练圆明园警卫部队的地方。
此处地势空旷平衍,园囿宽敞,很象北方的大草原,其总面积和整个九洲景区相当。引见楼以西有供骑射比赛用的马道,皇帝定期要在此观看八旗比赛,以示任何时候都不忘先祖们是从马背上打天下。
雍正帝登基后,引见楼还成了设武帐宴的地方,俗称“大蒙古包宴”。
幸而最近没有什么宴会,熹妃又乏得很,就同意了涴秀骑马的要求,原是要派几个侍卫守着,但涴秀不依嫌拘束,所以只让玹玗和雁儿留神些,如果格格有什么胡闹的想法,要立刻阻止规劝。
涴秀骑着马在场内跑了好几圈,什么样的技术都展现过,但为她鼓掌的只有玹玗和雁儿。
再怎么跑,这里毕竟不是草原,找不到那种自在随风的感觉,多跑了几圈,便兴致缺缺的让人把马牵走。
又不想回天然图画,便拉着玹玗和雁儿在周围瞎转,引见楼东面连接万方安和长堤的一处,绿柳成荫,中央位置还设有假山,躺在假山的阴影下,感受着轻柔河风,怎么都比窝在房里惬意,耳畔隐约有几声雀鸣,偶尔还有彩蝶从眼前飞过,勉强能有天然之感。
“这就是他们那天玩得草吗?”涴秀指着地上的车茶草,转头想玹玗问道:“我们也斗草玩好不好啊?”
端午节那天,她见到一群宗室小孩在玩斗草,觉得有趣也想试试,可那群孩子不过四、五岁,她一个十四岁的大姑娘怎么插的进去。后来几位宗室格格也说斗草,她想都不想的就凑过去,可只停留了眨眼的功夫,就脚底抹油悄悄溜了。
原来斗草是分两种:把叶柄相勾拉拽,断者为输,不断为赢,这叫做拔根儿,是斗草中的武斗,只有六岁以下的小孩子才玩;还有一种叫做文斗,以采得的花草作对吟诗,宗室之内那些七、八岁的姑娘,随随便便都能吟上几句。
那时她才发现,玹玗并不是怪物,和其他的贵家千金一样,都从小读书,只是玹玗更聪明些。
可她呢?能听懂就算好了,别说自己作对写诗,上课那么久,就只能背诵“两个黄鹂鸣翠鸟,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样形象生动,又浅显易懂的诗句。
“好啊。”玹玗点点头,“以前看其他小朋友玩,我也心痒痒的。”
“你没有玩过斗草?”雁儿惊讶地看着玹玗,“五月五坐花堆斗百草,可是传统习俗呢。”
玹玗浅浅一笑,“玩过,不是文斗,武斗却从来没试过。”
难得三人都有兴致,便各自分头采草,然后聚到假山石的洞中。
草扣还没结好,就听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涴秀探头一瞧,竟然是御前侍卫统领拉着宁嫔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景逸是齐妃的人,玹玗刚想弄出声音提醒他们离开,却被涴秀阻止,并对她和雁儿做出禁声的动作。
世间之事就这样奇特,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有无巧不成的书。
“你为什么没有去角园学琴?”景逸自顾自地说着,又紧张的观察四周情况,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迎棠的愁容,“那为云绾烟姑娘说了,只要你去学琴,不出一个月咱们就能名正言顺的逃出宫禁,还不影响咱们的家人。”
“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我绝不去。”迎棠越听越急,转身背对着他,“她只不过是戏班中的琴师,能有什么法子帮助我们?”
“她的身份并不简单。”那晚他就觉得“茹逸”这个名字很熟悉,稍微向身边的人一打听,原来曾是品香楼的花魁,据传闻现在是五阿哥的外室。
“有什么不简单的身份?”迎棠紧紧握住景逸的手,柔声说道:“既然我们决定逃离,那就该一条心才对,你究竟在做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好吗?”
之前他为齐妃卖命,也不曾说过齐妃交代的任务是什么,只是她心细,发现御前侍卫有所变动,既然她都能察觉,雍正帝又岂会懵然不知。
只怕他们没有逃离苦海的运气,反而越陷越深,还会因此赔上性命。
她死不要紧,本来深锁红墙已是行尸走肉,可她不愿意景逸备受牵连。
景逸纠结了很久,深深叹了口气,拉起她的双手,更紧的握住,“我不能告诉你云绾烟的身份,就连我也是端午夜才发现她的秘密。而且她早知道我们私下见面的事情,作为交换条件,只要我为她保密,她就帮我们逃走。”
“也就是说,她会比那些妃嫔更难缠!”迎棠惶恐地望着他,这些人都有目的,景逸毕竟不是个谋划人心之辈,就算被骗、被利用都察觉不到。
伸手扶着她纠缠的眉心,景逸柔声安慰道:“一个月而已,何不试试呢?”
齐妃固然有能力,但一两年的时间太长,变数也太多,何况事成之后难保齐妃不会反口。
按照茹逸所说,一个月时间很快过,他完全能暂时瞒着齐妃,如果事情失败,他再做其他打算也行。
迎棠反驳道:“怎么试,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不会去,也不会听你这次安排,如果那个人是在算计呢?”
“有些话不能对你明说,知道的只会越多越危险。”景逸有些急了,索性丢出男人最常说的这句话。
所有灾难我承受,女人只要躲在安全的羽翼下就好。
“我好歹贵为宁嫔,对付不了头上,至少能踩压脚下,要一个琴师的命,还是轻而易举。”她是在宫廷争斗中生存下来的女人,温婉敦厚早不属于她,至今仅在嫔位是因为不争,而并非不会争。“只要我在皇上面前得宠,宫里就有大把的奴才帮我下手……”
“她是五阿哥的女人。”景逸打断了她的话,犹豫片刻,有所隐瞒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五阿哥背着皇上收了外室?”
男人逢场作戏是平常事,王孙公子偷养外室也是公开的秘密,只要外面的女人安守本分,弘昼也头脑清醒,雍正帝就不过问。
“品香楼曾经的花魁?”迎棠不是个好事之人,可皇家的事情在宫里不会是秘密,哪怕是王爷家的猫狗死了,都能编出大篇故事,何况当朝阿哥长期不回府,在南城那片莺歌燕舞的地方置办私宅。“上次听到裕妃抱怨,说儿子不争气,流连烟花之地,冷落府中妻妾,偷纳风尘女子为外室。”
且但凡事情流露到裕妃耳中,不出三日就会人尽皆知,她当然也听说过。
“不错,她现在以云绾烟的艺名,混在彩云天戏班当琴师。”景逸尽最大的努力编造事实,因为他们只要离开,无需更深得卷入政权之争。“我想她是不满现在的名分,想登堂入室,嫁入王府成为侍妾,才如此冒险行事。”
“这样的女人你也招惹。”迎棠怒斥道:“她能做什么,只会拖累牵连我们。”
“你错了。”之前他也调查过彩云天的背景,“彩云天能入升平署,幕后有个强力的推手,连升平署的总管都要对其言听计从,所以五阿哥应该知道这事。”
讲述了他打听到茹逸的旧事,有分析有猜测,但保留了端午夜那晚,关于理亲王和顺贵人的出现,这是更深的纠葛,无需迎棠知道。
“好……”迎棠沉重地额首,视线移向湖面,幽幽叹道:“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太贪心会落得一无所有,现在这样也很好,只要我不在御前争宠,就能平平静静维持这种美好。”
与君斗,她能置身事外,在乱局中安然无恙。
可现在与天斗,还是在波涛暗涌的情况下,究竟能有几分胜算?
景逸刻意隐瞒的事实,她早就知晓,不然这些年怎能做到明哲保身。
在这个后宫里,永远没有退让两个字,只是如何争得巧妙,如何斗得不着痕迹。
雍正帝登基于今十二年,年年有秀女入宫,年年有答应、常在死的莫名其妙。从敦肃皇贵妃折损四个孩儿,红颜早逝;到三阿哥弘时被设计,齐妃心灰自我幽闭;然后弘晟暴毙,皇后被斗垮;眼看熹妃独揽大权掌管六宫的时候,齐妃又突然复辟……在她们错综复杂的争斗中,有多少人悲惨的成为了垫脚石,成为过河车。
而她武迎棠,一个无子女傍身的嫔位娘娘,冷眼看着一幕幕发生,巧妙的避于旋窝之外。
或许有人会认为她毫无能力,跟了雍正帝十几年,仅仅是个不得宠的宁嫔。可得宠又怎样,皇后如何,贵妃又如何,不止要被女人算计,还被枕边阴害。
向上爬并不是本事,稳着自己永远不坠落,才是真正的能耐。
红墙之中没有善良仁慈,想不被人算计,就要比那些阴毒之人更懂得算计。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受制于人,因为她没有贪念,没有欲望。但上次却甘愿被齐妃摆布,服用那些伤身的汤药,在雍正帝面前演了一出得不到半点好处的苦肉戏。
只因为她开始变得贪心,而且贪得是最难达成的愿望,深宫女人灵魂深处所渴望的四个字:海阔天空。
涴秀躲在假山石洞中,原本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偷听两人能说出点什么。反正她不属于这个皇宫,也觉得被困在宫里的女人都是苦命,何况他们还是真心相爱。
可能这就算是感同身受,她能体会宁嫔的心境,更加忠心支持这两人逃走。
原本她想安安静静地躲到这两人离开,然后嘱咐玹玗和雁儿,就当今天没来过这里。
但景逸无意中提到弘昼的女人,城南昼暖熏香的外室,必然是那位妖艳娇俏的茹夫人。
真的是弘昼弄她进宫吗?
想做什么,让雍正帝名正言顺的赐为侍妾。
涴秀心中一股无名火气,脑子也越来越混乱,偏在此时听到宁嫔幽叹,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有错,于是在恍惚中冒出一句。
“哪里有错,能逃得出去为什么不逃!”
玹玗和雁儿相视一望,一个抚额摇头,一个目瞪口呆。
三个小丫头撞上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还疯到让人察觉,不是存心让人灭口吗?
天地寂静了,就连花鸟鱼虫都不再有声音。
景逸错愕地望向假山石,愣了一刹才问道:“什么人在那边?”
回过神的涴秀恨不得一头碰死,她是白痴吗?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发表意见,对方是御前侍卫统领,武功高强的不得了,要灭掉她们三个轻而易举,偏偏引见楼这块,又人烟稀少。
望了望手上的官司草,这下输赢真是斗大了,玩草成玩命啦!
脑海冒出的可能性如万马奔腾般,突然灵光一闪,她刚才好像是在表示支持,也没打算告发他们,那她还怕什么,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明说她愿意协助就好啦!
何况她是个是郡主,有她帮忙肯定会是助力,而不是阻力。
想到这,涴秀慷慨激扬地跳了起来,大声回答:“闲人。”
“涴秀格格!”迎棠惊讶已无法用语言形容,连身体都绷紧了。
涴秀可是熹妃的内甥女,放了她会有危险,解决她更会招惹上大麻烦。
“宁嫔娘娘吉祥。”玹玗硬着头皮跟出去,福身说道:“听闻宁嫔娘娘一直身子不适,服用了大补药丸后应该好多了吧?”
景逸和迎棠一惊,都明白话中之意,这丫头是齐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