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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只剩下弘历和毓媞,气氛再次变得僵凝,但比之前在染缃阁中好好了许多。
幸而涴秀那一闹,让他们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谈话,虽然弘历绝非利令智昏之辈,但女人的眼泪对男人的影响力始终不可小觑,且刚才他担心着在死亡边缘的儿子,惦记着伤心欲绝的宠妾,只要还是有血有肉的心,就免不了会为情而乱分寸。
刚才在染缃阁,因为敏芝情绪失控,多少影响到弘历对事的判断,所以毓媞才会直截了当警告,不许他去福佑斋探望永璜,因此造成了那剑拔弩张的死寂局面。
这算是冷血吗?
非也,或者是她真的没有那样血脉相连的体会,所以只会将利益摆在最前位。
如今箭在弦上,弘历的安危至关重要,何况永璜并非嫡子,毓媞虽然也疼爱,但还知道轻重,所以在得知雍正帝的手段后,立刻就让甯馨带着永琏去寺中还愿。
“儿子知道额娘要讲什么,但现在宫中闹天花,不适合办喜事,不如先放一放。”大家沉默了一会,还是弘历先开口。“还有,这事需要额娘暂时瞒着,敏芝在病中,儿子担心她会一时接受不了。”
毓媞沉吟片刻,让步道:“也罢,皇上还没有正式下旨,何况那拉家那边也不能轻慢,还是先压着吧。”
“多谢额娘体谅。”弘历点了点头,又一次旧事重提,“关于立侧福晋一事……”
“敏芝不合适。”还未等他把话讲完,毓媞便已打断,轻叹道:“你封亲王之时,上折请求册立佩兰和敏芝为侧福晋,额娘没有插手其中,是你皇阿玛觉得侧福晋的人选还得再看看。佩兰这孩子出身虽低,难得才貌双全,又通情达理,你皇阿玛一直赞许有加。”
听毓媞避开敏芝不谈,弘历淡然一笑,“论出生才貌,敏芝都不差,而且她是长子之母,我们也需要镶黄旗的支持。”
“额娘也是镶黄旗下,整个钮祜禄家族,难道还不如区区佐领?”毓媞阴沉地说道:“好好保住永璜,还怕他翁果图有异心不成?”
弘历心中暗生愤怒:亲身儿子,在养母眼中居然是个人质,这就是皇室的无情和冷漠。
“额娘说的是,不过敏芝跟随儿子多年,伺候周全并无大错,虽然小性些,却不虚伪做作,让儿子觉得舒心,也安心。”他语气平淡,可词句之中的暗示却太过尖锐。
“错就错在她是这样的性子,这些年你又太偏宠她,让她越发不知收敛。”毓媞严词厉色,深叹之后又慢慢缓和下来,沉默半晌,才语重心长道:“现在宫中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额娘更清楚,既出生皇家,婚姻乃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不由得喜欢与否。看看敏芝今天那样子,你倒是说说,额娘如此处理可有错?她倒好,曲解额娘的好意,哭闹成那样子,一点涵养都没有。她身子又弱,也不会医术,真把她放到福佑斋,只怕会照顾不好永璜,还赔了自己的命进去。”
“慈母之心,还请额娘体谅。”弘历这话似乎很平淡,但对毓媞而言却如利刃。
“好!”毓媞眸色瞬间冰冷,挑明道:“敏芝真的血统纯正吗?她根本没有资格嫁入皇家,额娘能查到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如果以后被别人翻出,你宝亲王的侧福晋乃是外宅汉女所生,若不是假造旗籍,根本没有参加选秀。”
弘历无奈地合上双眼,不在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皇阿玛已经决定了吗?”
“那位荃蕙格格,出身满军正黄旗,也是老辈的旗人家庭,断然不能委屈亏待。”毓媞不会咄咄逼人,只要弘历肯松口,她也会考虑周全。“侧福晋的位置不可能有敏芝,庶福晋之首却可以是她,而且眼光放远点,日后你要给她什么位分,额娘一定不干涉。”
“儿子自当听额娘安排。”弘历一挑眉,终于露出一丝浅笑,但眼眸依旧暗藏冰冷。
是当朝熹妃成就了宝亲王,同时妄图操控摆布他,稳固自己的地位,提升家族的荣誉,恩情与怨债纠葛得太深,无法快刀斩乱麻,只能慢慢解决。
再说,此刻弘历心里还惦着另一件事,和毓媞又浅聊几句关于弘皙的问题,送她离开暮云斋后,就独自前往乾西五所的头所殿,他的书房中小坐。
视线盯着案上的芙蓉玻璃盒,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过去瞧瞧玹玗准备得如何。
兰丛轩内,佩兰刚才随着过来,先问玹玗缺什么,需要打点什么,平日都爱吃什么,说一应物品她会让人准备,在福佑斋的三餐也找专门的厨子安排。
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玹玗也不好拒绝,便一一回答了。
“她可真会用心。”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出声的涴秀走到门边,望着佩兰远去的背影,讪讪地说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做给四哥看的。”
玹玗莞尔一笑,她只管领受好意,其他的不去多想。“格格,这把锁的钥匙,是你帮我收着的,待会儿找出来吧。”
在景仁宫时,玹玗的这些东西都是寄放在涴秀的箱子里,自从搬到兰丛轩后,有了比普通奴才更高的地位,自己的房间也没人敢擅入,东西就由自己保管,但为以防万一,她在樟木箱子上加了锁,钥匙交给了涴秀,这样若真有意外发生,还能借口这事格格的东西,她仅仅是代为保管。
“有什么东西要带在身上吗?”涴秀侧头,搬过来以后,玹玗一次都没开过箱。
“格格不是想赶那个常嬷嬷出去吗?”狡黠地笑了笑,玹玗凑到涴秀耳边说道:“总得给她定个实实在在的罪名吧。”
“你有什么鬼主意啦?”从怀里取出钥匙,这东西涴秀一直随身带着。
虽然她讨厌心机深沉的人,但唯独对玹玗不同,反是满心的怜惜,也能理解玹玗的辛苦,只是想为父亲平反,向解救母亲脱离苦海。
开箱,从箱底取出装着蟒纹玉佩的香囊放入怀中,又将母亲的画放到东侧间的瓷瓮里,然后换了一幅普通的花鸟鱼虫画放进箱子,但她故意把箱子里的物品搅得凌乱不堪。最后打开那个金项圈的盒子,把金项圈丢在箱子外面,雨花石坠子直接丢到衣橱外面。
“格格,着箱子就别锁了,白天让两个人多在后院活动,天黑后就别安排人,也别让人盯着常嬷嬷,就让她进来。”玹玗仔细看了看精心布置的案发现场,不由得蹙起眉头,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一时间却又察觉不到。
“是不是觉得,这个东西没地方处理啊?”涴秀拿着钥匙在玹玗面前晃了晃。
玹玗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对啊,这箱子一直是锁着的,突然没了锁,常嬷嬷可以借口是别人栽赃嫁祸,这些布局就白费了,还有可能牵连咱们的人。”
“我有法子,让莲子她们开老鼠会,就说你和雁儿感情很好,连最要紧的箱子钥匙,都交给雁儿保管。”涴秀仿佛看到了常嬷嬷作案的画面,窃笑得又奸又诈。“你过会儿就要去福佑斋,明天银杏姑姑就要过来,别让我算准了,那个老怪物今晚就会动手。”
“那就劳烦涴秀姐姐死死盯着。”玹玗低着头,抿嘴一笑。
弘历没让人通报,静悄悄地走来,刚一进门就见到两个女孩满脸贼笑,视线瞄到衣橱外掉落的坠子,不由得失笑,遭到这两个丫头设计,真是几辈子没积德。
就这样倚在门边,听着两个女孩笑语不断,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仿佛银铃般驱散着世间的烦扰,而这种让他觉得愉悦的笑声,竟然是来自两个年轻却压抑的生命。
他是个皇子,手握大权的王爷,在外人看来应该无所不能,但事实就这么可笑,他连赋予两个小姑娘快乐幸福的权利都没有,因为那无奈的四个字,顾全大局。
所以,他还能做什么呢?
就是在能够纵容她们的时候,尽量让她们随心所欲,尽量让她们笑得尽兴。
“爷……”还好音只发出了一半,玹玗立刻咬住下唇,这种称呼只在私下间。“……四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涴秀敏感地看了玹玗一眼,才转头嚷道:“四哥,你怎么能擅闯女孩子的房间!”
“看看你们又要做什么坏事。”弘历走到玹玗身前,视线再次移向衣橱,微笑地摇头叹道:“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算了,就当是你们寻个乐子吧。”
玹玗抬头凝视着他,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想必她在景仁宫下手的那些事,他应该都知道,否则也不会用那“又”字。
“那四哥,你打算怎么釜底抽薪?”涴秀冲口问道:“我可知道和贵太妃,是仗着抚养过你,才会耀武扬威。”
弘历一扬眉,嘴角露出一抹弧度,只荡漾浅浅的笑意,却不直接回答。
宁寿宫中,所有太妃的权势和地位,都和当朝之人息息相关,奴才们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和贵太妃能掌管宁寿宫,固然是因为雍正帝赋予的权力,和皇贵太妃的意兴阑珊。但众奴才肯为她卖命,却是因为当朝四阿哥的孝顺,因为奴才们真正想巴结的是未来的皇帝。
只要弘历不再定时去宁寿宫请安,逢年过节也不再送礼给瓜尔佳氏,不出三个月,宁寿宫那些奴才,就会重新估量自己的行为。
转过身子,面带微笑的看着玹玗,沉默了片刻,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带了几样贴身的物品,和替换的衣物。”玹玗低眸一笑,不介意说些无关痛痒的好话,“兰夫人说了,若缺少什么,她会让人打点的。”
“嗯,她心细。”弘历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又温和地笑道:“走吧,我亲自送你过去。”
“四哥,你给玹玗找麻烦啊!”涴秀一把抓住弘历,又向外望了一眼。
她所指的是前院的常嬷嬷,要让那个老东西看到弘历如此眷顾一个小丫头,还指不定要去和贵太妃面前搬弄多少是非呢,何况之前银杏匆匆说过,常嬷嬷和玹玗的母亲有些旧怨。
低头轻叹,玹玗以前听母亲说过贡院的习俗,这开考之前会放“恩鬼进、冤鬼进”,积福积德自然有善报,行凶作恶的定然有恶报,虽然只是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但和现在的情况却有几分相似。母亲自然在宫中留下不少人情,同时也留下许多仇怨,从她入宫以来,还恩情的不在少数,但都有各自的筹谋,泄旧愤的倒是彻底简单。
“今晚不是想找乐子吗?”弘历淡然一笑,眸中也透出几分诡谲。“越是出现更多的疑惑,才能让对方心急,自乱阵脚。”
“哦。”涴秀恍然笑道:“果然还是四哥最阴险,那你们快走,我还要去教莲子唱戏呢。”
“你这样的夸奖,四哥真是愧不敢受。”拍了一下涴秀的额头,弘历又叮嘱道:“晚上小心点,我会安排自己人在兰丛轩东面,事发后你高声一喊,他们都会冲过来。”
兰丛轩东面有几间屋子,是给在宁寿宫后面梅林巡夜的侍卫换班歇脚之处,当然打更上夜的太监,也常常去那边小坐。今晚的人一定会最多,众目睽睽之下,和贵太妃派来的嬷嬷私盗御赐之物,这样的罪名谁也掩盖不了。
短时间内,宁寿宫不会再有动作,再过段时间,奴才们看清局势,就不敢盲目听从和贵太妃的命令,所以他要亲自送玹玗过去,而且也在情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