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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行围营地已是日落时分。
雍正帝的御营设在正中,周围有御膳房营帐、御茶房营帐、和护军营帐。
皇子、亲王、和宗室子弟的营帐离御营较远,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窥视皇帝的动态;涴秀和玹玗住的更远些,靠近浣衣司婢女的营区,说是为了方便照料。
玹玗帮着雁儿将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妥当,雍正帝的旨意已经传下来,今晚大家各自在帐中用过晚膳就早些休息。
涴秀抓着传话的小太监询问了一番,好像明日的巡猎与她无关,只有雍正帝和两位皇子,以及跟来的宗室子弟。
这样也好,不必去御前立规矩,她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由自在没人干涉。
“玹玗,我去找四哥,跟我一起去吗?”涴秀撩开帐帘,见她们东西也整理得差不多,又想起午膳时被她忽略的事情。
“奴才就不过去了,这里还有些琐碎的事情,总不能都丢给雁儿姐姐一个人打理吧。”玹玗笑着回答,因为有几个小太监帮忙抬东西,所以她言语也就谨慎些。
“那好,我过去瞧瞧,四哥帷幄准备了什么样的马,要是不好,就把他的白蹄骓抢过来。”涴秀点点头,吩咐雁儿先把带来的鞍鞯和辔头取出来,一会儿就用得上。
“格格,你慢点跑。”雁儿追出去,朝着涴秀的背影喊道:“格格,一会儿晚膳要给你留着吗?还是你在四阿哥那边用?要不要等你回来啊?”
一连串的问话,随着涴秀越跑越远,音量也越深越高。可她没等来回答,反倒是引起几个浣衣司宫婢的注意,做奴才的不应该这样高声大气的喊叫,雁儿立刻红了脸,低头窜回营帐内,且这时才应过来,她竟然在人前直接对涴秀用“你”这样没规矩的称呼。
“怎么了?”听到耳边的低声自责,玹玗侧过头,笑道:“别担心,那些浣衣司的女婢不敢传咱们营帐的话。”
“真的?”雁儿抬头问,虽然玹玗每次都说得很准,可悠悠众口,万一传到管事公公耳朵里,免不了会责罚。
唉,深深叹了口气,好像迁到兰丛轩后,她们三人之间的主仆之分就越来越模糊,私下都如姐妹一样,嘴里的称呼也都改了字眼。
玹玗浅笑道:“你忘了,会计司从辛者库挑人的时候,名单可都是熹妃娘娘首肯的。”
临行前,她从齐妃那得知,这次随驾春搜的浣衣司奴才都是熹妃亲自挑选,一行十人,全都是三十五岁已过,四十岁不到,有些还是配给太监的对食。
这样的年纪,青春没有姿容不在,但体力不差能搬能扛,用着又省心又放心。
“可娘娘为什么点的都是一群老宫婢?”心中恐惧消去大半,雁儿就开始八卦。“说起来她们在宫里都有些年资,刁钻滑头,差使起来也不容易。”
“熹妃娘娘自由想法。”玹玗神秘一笑,没打算为雁儿解惑。
熹妃这样的安排,其用意在明显不过,放那些年纪轻的宫婢出来,是让她们借此机会勾引皇上,还是皇子呢?
康熙朝时,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尤其是那些难以出头的辛者库奴才,每每借着皇帝巡猎的日子,为自己制造机会。
到了雍正朝,也曾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件,已逝的官女子云惠,和几个仅号“格格”的低贱女眷,就是用这种方法摆脱奴才的身份。
而熹妃有此安排,并非担心有奴才对皇帝动心思,是要防这些人招惹血气方刚的皇子。
承德三月天,日夜温差很大。
弘历与弘昼披着裘皮斗篷,同坐在营帐外的篝火前喝酒聊天。
“四哥,你说会为我准备一匹好马,在哪呢?”涴秀连半句客套话都不说,直截了当询问,又转头对弘昼说道:“明日狩猎,你们想借我的将军也行,拿马来换。”
“这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愿意,我的狮子骧借你。”弘昼随性一笑,起身拉着涴秀往马厩而去,指着一匹后右蹄为白色的马说道:“配得上你这位蒙古格格吧。”
这个马厩专供弘历、弘昼使用,里面五匹骏马,分别是弘历的白蹄骓和步云骑,弘昼的狮子骧和霹雳骥,还有一匹纯白的马。
“那匹白色的玉雪霜是给你准备的。”弘历缓步走上来,指着较矮白马说道:“这匹马的性子很温顺,个头也不高大,很适合你。”
涴秀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五匹马,最终她的视线还是落在白蹄骓身上。
她长在蒙古草原,胆子大起来的时候,常常和几个男孩子去抓野马,越烈的她越喜欢,玉雪霜很漂亮,但不合她的胃口。弘昼的狮子骧确实不错,可是太认主,刚刚只是想摸一下,它都会出现烦躁。至于步云骑和霹雳骥,以她的身量来说,又过于高大,也不适合。
“把玉雪霜给玹玗,我要它。”涴秀指着白蹄骓,转头说出了决定。“玹玗也会骑马,难得出来,总得让她开心的跑几圈吧。”
弘历淡淡一点头,爽快的答应了。
见他毫无反对的意思,涴秀假装酸溜溜地说道:“我才是你的妹妹,可你疼玹玗,却比疼我多,偏心。”
弘历并不否认,反而笑道:“玹玗比你乖巧懂事,从来不闯祸,我不介意多个妹妹。”
“你这是拐着弯说我不听话,喜欢惹麻烦吧。”涴秀早已听闻过玹玗的身世,也知道他眷顾玹玗的原因。“可是,玹玗还喊你‘四阿哥’吧?但她私下却又肯叫我‘涴秀姐姐’了,也不再自称奴才。可见在她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却没你这个哥哥。”
因为弘历的无言反驳,讨得嘴上便宜,她心情大好,转身离开前说先把马留在这边,明天有空带玹玗一起过来,和马儿培养一下感情。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弘昼勾起一抹浅笑,问道:“你故意的吧?”
“什么?”弘历一挑眉,假装听不懂。
“玉雪霜,本来就是给玹玗准备的。”当初弘昼一听这匹马的名字就明白了。
“是咱们的格格开金口,要把自己的马让给玹玗,与我无关。”弘历露出一抹莫测的微笑,转身往营帐走去。
关于马的事情,涴秀一回去就对玹玗讲了,并说那匹白马很漂亮,明日见到一定会喜欢。
弘历的心思玹玗明白,无论宫里的流言怎么传,实际上她都只是个身份尴尬的罪臣之女,堂堂阿哥直接给她准备马匹,那传出来的话绝对不会好听,而且还会触碰到熹妃的底线。
而现在,那匹玉雪霜是涴秀看不上眼的,丢给她骑也就不会有人传谣言。
围场的第一个清晨,雍正帝带着两位皇子,和宗室子弟,还有几个武将出去骑马狩猎。
因为没有得到雍正帝的允许,涴秀不能同去,弘历又有吩咐,不许她单独骑马出去玩,所以她只能拉着玹玗和雁儿四处闲逛。
午后,众人带回不少猎物,其中还有一头活鹿,是谟云特地捕来答谢涴秀借海东青之恩。
哪知,闷了整天的涴秀,直接说了一句,不喜欢吃草的动物,要真有心谢她,就抓只活豹子,或者猞猁什么的来,实在没本事,狐狸和狼也能勉强接受。
此话一出,倒是把谟云给吓到了,虽然知道蒙古姑娘豪爽,却不想有这样的野性。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一样,雍正帝上午出去狩猎,下午在御营中处理政事。恒亲王弘晊喜欢去营地附近的湖边观赏日落;弘历、弘昼、宁郡王弘晈则喜欢出去赛马;谟云最乖,留在营地练功。
连着三天,涴秀实在憋不住,趁着弘历不在,冲到马厩夺了白蹄骓,直接向草原奔去。
玹玗和雁儿追过来时,早已不见涴秀的身影,只剩李怀玉傻愣在那不知所措。
“格格身上没有带弓箭,还不快让几个自己人跟着,再去通知四阿哥。”抬头望去,日已偏西,等过会儿天黑,草原上可就危险了。
“格格也太胡闹了,万一遇上野兽怎么办?”雁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看着马厩中的玉雪霜,玹玗咬着唇沉默了片刻,还是跳上马背,并对雁儿说道:“我去找格格,你在这等小玉子回来。”
斜阳渐渐西落,气温也越来越低,玹玗以在营地附近转了好几圈,还是不见涴秀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去前面的树林看看,可她听说林中有熊出没。
涴秀在草原上长大,应该很清楚各种危机,可玹玗还是担心,于是决定稍微进去看看,反正前面的树丛稀松只要不深入就好。
忽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弘历朝她本来,身上带着弓箭,马上还挂着刚刚猎到的野兔。
第一次见到弘历的马上英姿,夕阳余晖染上挺拔的身躯,不禁让她看得入神。
“没想到你马骑得不错。”停在她身边,弘历浅浅一笑,似乎并不担心涴秀的安危。
玹玗猛然回过神来,“……四阿哥,涴秀姐姐骑着马跑出来,我找了好几圈也没寻到。”
语罢,她缓缓低下头,好混乱的称呼,那一声“爷”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卡在喉咙里,没法像以前那么自在。
“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看草动都能分辨是不是有危险,何须我们担心。”弘历摇头叹笑道:“倒是你,独自跑出来,不怕危险吗?”
望着他温暖的笑意,玹玗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回答:“其实……我也想骑马……”
就算不想惊动雍正帝,弘历身边的人也不少,李怀玉一定会让他们出来找,所以她只要营地安心等着就好。
可是她也怀恋在风中奔驰的感觉,刚才完全没有在用心寻找涴秀,只是感受曾经的快乐,曾经和父母一起骑马射猎的情怀。
“走,回去吧。”弘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道:“明天带你和涴秀出来玩。”
迎向他的目光,因为那满眼的温柔,玹玗的嘴角微微扬起。
但一转瞬,又忍不住好奇,既然他确定涴秀熟知草原的一切,为什么还不准许她独自骑马出去玩呢?
是在担心什么吗?
曾经听银杏说过,涴秀虽然是博尔济吉特氏,却从来没享受过富贵的生活。她的父亲是地位低下的侍妾所生,幼时受过伤,右手臂无法用力,等同于残废,在家族中毫无地位可言。
当年涴秀的母亲被指婚,根本就是钮祜禄家的老夫人故意为之,其目的是要打发这个眼中钉,也怕毓妍有朝一日被选为皇妃,会展开报复,这才用了阴毒的手段,将其远嫁蒙古。
可谁能想到,两个不受家族待见的人结合在一起,竟会成就一段佳话。
夫妻二人牧马放羊,训鹰狩猎,过着逍遥甜蜜的生活。
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涴秀从小就不被姓氏所束缚,就像草原上的鹰,习惯自由翱翔。
草原就是涴秀的家,弘历是在提防她逃走,以她的能力,只要一匹马、一张弓就能生存,然后寻找一个牧民营,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既是春搜有谟云出现,却可能是为了掩盖事实,反而更说明雍正帝有心让涴秀去和亲,所以在这个脊骨眼上,就算弘历有想法,也绝不会放涴秀自由。
玹玗低着头,轻声说道:“涴秀姐姐一定不会给……四阿哥添麻烦的。”
弘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深深长叹。
天际,那最后一抹红光下,春风熏人醉,浅草没马蹄,但两人都没想到,这如诗如画的美境,竟然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