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雪中尘

曦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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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罩房一明两暗的房子,只供玹玗居住,来之前弘昼都打听好了,所以毫无顾忌的直接闯入,甚至没有敲门。

    涴秀掀帘出来,吃惊地望着弘昼,“谁让你闯来的,这可是姑娘的房间,是我的兰丛轩,不是你的昼暖熏香,也不是你习惯的半卷门子!”

    “这怪你们,为什么不落闩。”弘昼随意向西侧间探了一眼,其实有锦帘隔着,他什么都看不见。“那丫头都伤在什么地方,烫伤严重嘛?”

    涴秀沉默了,没和他继续抬杠,因为他那关心的语气。“还好冬天,衣服穿的厚,不过手背上倒是浮出一片水泡。”

    “元宵节是不是和那丫头的八字相冲啊。”知道玹玗并无大碍,弘昼才有心开玩笑。

    难得涴秀没有反驳,比起去年的外伤,今天已经算是小意思。但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幸好炭球和热水没有伤到玹玗的脸,万一毁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了,我今天迁居,你和四哥怎么两手空空的来,没有贺礼吗?”涴秀好奇,他们两人突然跑来干嘛,最近不是都很忙吗?“不会又是带我们出去逛花灯吧,你们有那心思,我还没那意思呢。”

    去年的伤疤还留在玹玗手臂上,涴秀每想到“元宵节”都会莫名心悸,是留下阴影了。

    “就算你们想,我和四哥也没时间。”弘昼坐到椅子上,一脸疲惫地斟了杯茶,还没喝就皱起眉头,把杯子推到一边。

    除了商议与准噶尔议和的条款,回来没几天,他们又摊上了另一件大事。

    去年冬月,雍正帝决定改钱,每文重减至一钱二分,各地铸币局的毛病顿时暴露,钱币的质量参差不齐,官炉偷工减料屡禁不止,康熙朝的规定是每文一钱四分,若每枚偷三分去铸私钱,官钱仍有一钱一分,手感差别不会太明显。

    可改钱之后,很多地方的官钱才只七、八分重,肉眼都能看出区别。

    年前,雍正帝接到一密折,密保奉天的盛京钱局,官炉所制之钱只有八分重,而在盛京市面上出现了大量仅有三分重的私铸钱。末尾还列出了一串名单,都是与此事件有关的人,并及到工部和户部的官员。

    此事若不能及时遏制,银贵钱贱,朝廷赔本铸钱,而百姓都去购买更为低廉的私铸钱,就变向给国库带来严重损失。

    因事关重大,又牵连甚广,雍正帝先命人去盛京暗访,年初二才得知密保属实。

    为了不打草惊蛇,查出幕后主谋,并将这群人连根拔起,雍正帝表面不动声色,却将此事交给弘昼去查,他三教九流的人脉多,做起事来更方便,当然弘历也要协助。

    这段时间,弘历和弘昼几乎不在宫里,清早就出去,深夜才回来。

    涴秀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向门外高声喊道:“汀草,給五阿哥上茶。”

    玹玗屋里的这壶应该是隔夜茶,而且还是凉的。

    “不错嘛,大半年不见,懂待客之礼了。”弘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粗枝大叶的涴秀,也会有细心的时候。

    此时,雁儿抱着玹玗换下的袄子出来,所以涴秀暂时没打理他。

    要说棉袄,玹玗当然不止这一件,但过年节里得穿喜庆的颜色,这桃红色袄子是今年新做的,眼下烫坏了不能再穿,衣橱里的另一件是墨绿色,正月里穿本也可以,偏今天是元宵节,作为涴秀的伴读侍女,必须要衣着喜庆,待会儿还要去给熹妃请安呢。

    涴秀想了想,走进西侧间,征求玹玗的意见,“你记不记得我还收着一件嫣红色袄子,那是两年前裁制,但我只穿过一次,如果你不介意,让雁儿找出来给你,先把今天应付过去。”

    “格格肯赐衣服,是奴才的福气。”玹玗微微一点头。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外间的弘昼蹙眉,“奴才”这个自贬的称呼,以前是不会出现在她们独处时的,看来宜太妃的死,真让玹玗伤的很重。

    涴秀从西侧间退出来时,见弘昼正悠闲地喝茶,“五爷,今日闲着没事做啊?你府上有两位福晋,昼暖熏香还有位茹夫人,八大胡同就不知道有多少红颜知己了,不用去宠幸,施云布雨吗?”

    弘昼忍不住一翻白眼,“未出阁的大姑娘,说这些话时脸不红心不跳,都是哪学来的?”

    “跟你那位‘绣儿’学的啊!”此话一出,涴秀立刻咒骂了自己一句,怎么搞的好像她在吃醋。咬牙,叹了口气,猛地转过头对他吼道:“你们到底来干嘛?”

    弘昼愣了愣,失笑道:“春搜。”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自古帝王就有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的习俗。

    春搜,初春时,在野兽还未到繁殖期前,猎取没有怀胎的兽类;夏苗,夏日庄稼苗生长旺盛,为保护庄稼不受野兽糟蹋,所以猎取有可能残害庄稼的野兽;秋狝,家禽成长的季节,所以要猎杀那些凶残的野兽,以保护家禽,减少庄稼人的损失;冬狩,冰天雪地,猎杀野兽是为了增加收成。

    这是《左传·隐公五年》上的记载。

    大清的皇家猎苑乃“木兰围场”,自古以来就是一处水草丰美、动物繁衍的草原。

    所以,满清皇帝狩猎根本不必考虑那些古书上的习俗,所为四时出郊,不过是休闲玩乐的由头。

    不过近几年,雍正帝的身体状况不稳,所以极少出游,就连木兰秋狝都有两年没举行了。

    “带我们去吗?”涴秀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策马奔驰的画面。“什么时候?”

    “嗯。”弘昼笑着点了点头,视线瞟着西侧间,“今年二月二龙抬头,正好与惊蛰相交,皇阿玛的意思,二月初三启程。”

    其实,他和弘历都怀疑过,为什么雍正帝特许涴秀跟去,但见她如此兴奋,那些暗藏的原因也就可以暂时抛之脑后。

    错觉吗?望着弘昼深邃的黑眸,没有戏谑,没有玩笑,是无尽的温柔。

    不可能!涴秀立刻在心中否决掉,她是被云绣的话影响了,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成为她的归宿,那就不要破坏他们相处的方式,免得害人害己。

    “玹玗,听到五爷说的话没,到时候我们可以骑马了!”甩掉心头纷乱情绪,她应该要欢欢喜喜的笑,在大限到来之前,于所有人面前,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刁蛮任性的蒙古格格。“说不定还能抓几只狼回来养,狐狸也可以……玹玗,你喜欢猫儿,如果运气好,弄两只猞猁狲养在咱们兰丛轩,才霸气呢。但是兔狲更可爱些,脑袋圆乎乎的,看着满身肥肉,可追起野兔来,跑得可快了,以前在草原上是,我就养过两只……”

    说起这些野兽,涴秀更显兴奋,话匣子一开,就完全收不住。

    雍正帝没有声色犬马之好,继位后放掉了宫内豢养的所有珍禽异兽,此刻想来真该庆幸,不然这丫头一定会搬到兽苑去住。

    弘昼无奈地扶着额头,还是第一次见到,对珠宝首饰没兴趣,但说起野兽就异常兴奋的小姑娘。

    这就是涴秀最可爱之处,像草原上的动物,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他羡慕这种日子,却永远无法拥有,所以更希望涴秀能享受那片海阔天空,连同他的份。

    “我也养过猞猁狲,以前阿玛的朋友抓过一只活得给我,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在家中称王,其它的猫儿都害怕它,可是因为打架太厉害,有一次抢其它猫狗的食物,结果自己撑死了。”那是玹玗第一次为养的宠物流泪,但母亲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引以为例,教育她何为“自不量力,作茧自缚”。

    “啊!”涴秀惊讶地叹道:“还有那么笨的猞猁狲啊。”

    弘昼也是满脸惊讶,不过他惊讶的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说起来两个丫头都是出生贵族,可爱好真够标新立异,如果玹玗不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两个人凑在一起,真不知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雁儿取衣服过来,老远就已经听到那些兴奋的聊天,她没这胆量,所以喃喃自语,要是涴秀真弄那么多野兽养在兰丛轩,她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婢还不早晚变成粮食。

    玹玗换了装,可还是待在西侧间里没有出来,好像连弘昼都在躲避。

    望着门帘沉默了片刻,突然,弘昼勾起嘴角,似乎是想明白了些问题,指着侧间,笑着说:“小丫头受伤了,如果不能在二月初二前痊愈,那就都去不了。”

    “五爷府里不是一坑好药吗?”涴秀笑问道:“捡些好的送来如何?”

    “还用得着我送药,这里马上就能开药铺了。”弘昼一副能神机妙算的模样,反问道:“你觉得四哥刚才为什么掉头就走啊?”

    涴秀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西侧间,她知道玹玗一定听得明白。

    果然,半盏茶的时间,李怀玉已经抱着一个木箱子前来,里面有中名贵的药膏,舒筋活络的,化瘀消肿的,凉血生肌的,软坚散结的……总之应有尽有。

    涴秀研究这那些瓶瓶罐罐,也不知道哪些好用,“让她们去请太医,怎么还没来啊?”

    兰丛轩离太医院远,莲子和青露去请时,老老实实的说是个宫婢烫伤了,所以太医院的人毫不在意,随便点了名内教习。

    还好事情让瑞喜听到,立刻跑去内务府通知年希尧。

    那个内教习到了兰丛轩后,才知道受伤的人是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玹玗,心里已经打了个寒颤,端慧郡主出了名的护短,也不知道那位姑娘伤得是否严重,他才学医没多久,箱子里只随便拿了一罐烫伤药和化瘀药,如果有所疏漏,只怕会被鞭子抽死。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室内,一抬头,顿时目瞪口呆,一个格格就够可怕了,没想到玹玗背后的靠山还有弘昼。

    幸而,在他快吓破胆之前,年希尧带着瑞喜赶到,弘昼没有多问,反是带着涴秀避到东侧间。

    “干什么啊?”涴秀甩开他的手,不满的问。

    “有雁儿在那边,你担心什么。”弘昼压低了声音,沉吟半晌才问:“玹玗丫头是不是伤好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问题虽不十分直接,但涴秀听得懂,无奈地点点头,“最近好多了,刚开始时的语气才叫生疏,但那时在景仁宫人,多眼杂,我也就忍着。”

    东侧间内,有人心疼,有人心疑。涴秀简单说了些玹玗受到的委屈,入景仁宫后,大事没有多少,可小灾小难好像就没断过;见年希尧赶到,弘昼就猜到事情应该比她想得还要复杂,而且刚才玹玗跌倒时,回瞪秋思的那一眼,狠绝中还藏着冷笑。

    西侧间内,年希尧检查了玹玗身上的伤,还好,脚踝扭伤,膝盖有些淤青,都不算大事,手背上的水泡是最严重的,但有弘历送来的膏药,养上七八天就能痊愈。

    “那会不会留下疤痕啊,伤在手背,想遮盖都难。”雁儿追问。

    瑞喜淡淡一笑,给出答案,“只要不把水泡弄破,让它满满消掉,就不会有疤痕。但是这段时间内,不要吃有酱油的东西,茶也别喝,以免那一块皮肤颜色变深。”

    “一个石子,怎么就能让你失去重心?”年希尧教授过玹玗一段时间功夫,虽然路滑,手中的物品又重,但她应该能避开。

    “我故意的。”玹玗浮出一丝冷笑,平淡地说:“人若莹雪,却因尘结。”

    秋思扔石子的那刻,她就猜到,可能是为莺儿报仇,想毁她的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避开这次,说不定还有下次,索性受点小伤,让敌人彻底从宫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