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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方楼的左侧殿和主殿之间有道暗门,当初就是为了方便摆戏,才专门这样设计。
暗门从主殿这边上锁,只有上戏时才会打开。左侧殿的正门同样是锁着的,所有奴才和戏班的人都只能从后脚门进入。
天寒地冻,今日风又挺大,戏班的人应该在殿内上妆更衣,若突然开正门定会影响他们。涴秀想了想,还是决定从角门进去,反正只是一道门而已,并不能因此划分人的高低贵贱。
所谓,十八顶网巾贱开锣,昆曲戏班的演员至少十八人。
彩云天戏班与别不同,京腔昆曲双艳,所以人数又更多些,不过主要还是以昆剧为主。
昆曲角色行当划分得十分细致,老生分外、末、副末;小生分官生、巾生、雉尾生、鞋皮生等;旦角分青衣、刀马旦、闺门旦、花旦、老旦等;净丑分大面、白面、二面、小面等。
伴奏所用的乐器:笛箫唢呐、琵琶三弦、鼓板锣钹等,颇为齐全。
不过昆曲讲究“婉丽妩媚、一唱三叹”,所以声若游丝的笛是主要伴奏乐器,完美的表现了流丽悠远的特色。
此时,侧殿内挤着三十多个人,但除了几未主演,乐师都是升平署的內侍充当,彩云天自己的男乐师无旨不可擅自进入妃嫔驻所。
她们三个姑娘都是第一次进入戏班后台,琳琅满目的道具和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是什么啊?”雁儿指着妆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膏状物,“是她们上妆用的颜料吗?”
“是啊。”弘昼常常带弘历去稀奇古怪地方瞎混,每次李怀玉都跟着,戏班后台他进过无数次,对各种物品早已相当了解,于是装模作样得卖弄起来。“那就是‘抹土搽灰’,土指黑色,灰指白色,白色用于满脸,故称‘搽’,黑色勾画几道,故称‘抹’,这两种颜色,各类角色都要用,所以戏班也备的最多。”
说着,他又长篇大论的介绍了角色的妆容,穿着的服饰,还有相应的佩戴。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看样子常在戏班后台混。”涴秀对这些毫无兴趣,她只想看看那个青衣长得什么模样。
这里很多东西,都是雁儿第一次见到,也许是兴奋过头,就口无遮拦地嘀咕了一句:“有五阿哥带着瞎逛,别说戏班后台,秦楼楚馆都……”
话未说完,感觉有道凌厉的目光如剑般刺来,低着头微微瞄了一眼,雁儿连忙捂住嘴。
自从涴秀身边有了玹玗,脾气性子好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难伺候,三人间不似主仆,情同姐妹,嬉笑玩闹的时候无话不说,也没有什么顾及。
可是,弘昼这个话题例外,尤其是他的风流韵事。
玹玗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涴秀,就立刻为雁儿化解危机,因为忽然脸红着低下了头。
见到端慧郡主前来,升平署总管立刻上前卖乖讨好,“奴才参见涴秀格格,这临时后台乱得很,人多空气也不好,格格不宜长留啊。”
“本格格好奇,想来看看,不行吗?”涴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站在旁边的李怀玉忙对升平署总管使眼色,将其拉到身边,小声警告道:“格格才刚动怒,来这是散心的,你可别往枪口上撞。”
“多谢小玉子公公提点。”涴秀的脾气升平署总管早领教过,庆幸地拍了拍胸口,感激道:“改天我请你喝酒,据说东城有家烤乳猪不错,小玉子公公可一定赏脸啊。”
区区一个端慧郡主不算什么,但她背后可是熹妃,还有当今的宝亲王。偏偏阖宫上下都知道,熹妃最疼爱这个内甥女,宝亲王对这个妹妹也极为护短,所以绝不能得罪涴秀。
“好说,好说,咱们改天约。”李怀玉得意地点头,又高声道:“还不带着格格到处瞧瞧。”
“是!”升平署总管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地问:“格格屈尊大驾,是奴才的荣幸,格格只管逛,只是小心些,别被那些刀枪棍棒伤着了。”
“行了,我也不想打扰她们准备。”涴秀讽刺地勾起嘴角,她这个郡主名号不过是依附在两棵大树上的藤蔓,升平署总管并不是怕她,而是畏惧她身后的人物。
玹玗上前一步,指着前面上妆女戏,直截了当地问道:“格格想看看,她们这些人中,谁是唱青衣的?”
升平署总管愣了愣,摸不清楚状况,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怀玉也觉惊讶,把彩云天弄进宫这件事,弘历再三交代要做得不留痕迹,莫不是涴秀猜到什么,所以才会直接来找人。
两人还未回过神,左上方一位正在描眉的女人,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起身向这边走来,她的见礼并非宫中规矩,而是戏台上的那一套。
“民女云织烟,见过涴秀格格。”云织声音轻柔,不卑不亢地问道:“格格要见民女,可有何事?”
扮相挺好看,但上着妆,涴秀不敢肯定眼前之人,是否就是元宵夜的那位。
转头求证,玹玗只是轻轻地一点头。
这边古怪的气氛引来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听说来人是涴秀,云绣邪邪一笑,走上前来凑热闹。
“民女云绣,见过格格。”云绣故意没用艺名,她想证实一个猜测。
升平署总管立刻斥责道:“放肆,你这事冲撞了格格的名讳。”
“我又没自称绣儿,怎么就冲撞了名讳啦?”云绣故作委屈的嘟着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在草原时,弘昼常与她嬉闹,也曾在不经意中失口喊过她几声“秀儿”,所以她早就确定,在弘昼心里那个想爱不敢爱的人,就是眼前的涴秀格格。
“格格,她是唱花旦的云绣烟。”升平署总管见涴秀的脸色有些僵硬,忙上前解释道:“她年纪小不懂事,格格别动气。”
“你当我有病啊!”涴秀冷声一哼,“天下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同音就是冲撞,当今皇上也没那么霸道吧!”
眼前两个女人虽然浓妆掩面,但从脸型身段看来,都是绝对的美人。
云织烟气质冰冷,和玹玗有几分相似,并非弘昼喜欢的类型。
云绣烟,玲珑娇俏,眼眸含笑生百媚,年纪不大,但韵味十足,却又不见半点风尘气。
升平署总管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奴才真难当!尤其是面对这种喜怒无常的主子。
李怀玉紧张兮兮地移到玹玗身边,小声地问:“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玹玗低头一笑,因为她发现涴秀的目光在云绣身上打转,早已忽略了旁边的云织,看来又有新的猜测要萌生了。
“她倒是有几分可能。”涴秀冷冷一笑,丢出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转身对玹玗说道:“人看到了,也看够了,我们走吧。”
升平署总管听得满头雾水,忙跟上去,“奴才为格格带路,奴才恭送格格。”
擅于揣摩主子心思的李怀玉瞬间明白其意,并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第一次见面时,云绣就故意勾搭弘昼,那香艳的画面要是让涴秀见到,恐怕会出人命吧。
偏偏涴秀的怀疑此刻还不能解释,只能等弘历他们返京后亲自说明,李怀玉在心中深深叹道:五阿哥,自求多福吧!
见涴秀满怀怒气的离开,转头又发现李怀玉眼底透着贼笑,玹玗觉得事有蹊跷,便没有跟上去,而是满腹疑惑地问道:“小玉子公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说啊?”
“这个嘛……”李怀玉露出了为难的苦笑,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和他八字相冲,总遇到这些无法抉择的麻烦事。
“朔望愿,关山路远,得胜归来见。”云织幽幽地念出这句词。
玹玗心中一震,侧头望向李怀玉,此乃她让弘昼带给弘历的话,眼前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莫非彩云天随弘历远赴伊犁?
可是,这帮江湖人和弘历究竟有什么关系,居然如此相护。
李怀玉干笑了几声,今天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再被扣上个泄密者名号,何况主子到底对这个云织交代过哪些话,他也确实不知道,所以还是脚底抹油闪人比较好。
云织弯下身子,在玹玗耳边低声道:“我们入宫是为了你,四阿哥的吩咐。”
瞬间,玹玗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为她就把整个戏班弄进宫。
目的是什么,为了保护她吗?
可是弘历已经安排了大内高手,这帮女戏虽然武功高强,但身份低微行动有限,有何用?
女人……玹玗瞬间明白,以前她还在撷芳殿当差,大内高手能随时照应,可进入景仁宫跟着熹妃,情况就大为不同。
而且男人难免粗心,在裕妃加害她的时候暴露了身份,所以撷芳殿鸿门宴,因为霂颻让人对弘历的手下用药,才让一切事情顺利进行,她也受了重伤。
这种失职实属无奈,功夫高强的人未必懂得筹谋算计,而且内宫的侍卫都有定数,弘历的手下应该难以插入其中。
眼前这女人就不同,眼神泄露了深沉的心思,又有戏子的身份作掩护。
毓媞喜欢听戏,所以故意让升平署总管引荐彩云天,只要云织和云绣能得主子喜欢,就可以常常前往景仁宫,白天正大光明,夜里飞檐走壁,反而能更好的照应和知道她的情况。
玹玗低眸一叹,何必呢!
若是让熹妃或者雍正帝知道,堂堂阿哥在一个奴才身上这么费心,她的下场只会更凄惨。
牵绊,危险却又温暖,可她却觉得刺痛和愧疚。
面对这种全心全意,她回报的竟然是“利用”。
这几个月,她都在思考该如何利用弘历达到目的,真是太卑鄙了!
“傻了?”云绣伸手在玹玗眼前晃了晃,娇笑着问道:“你和四阿哥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她那么挂心。”
“我……”玹玗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宫里,他们的关系就只能是主子和奴才,不过母亲对弘历有恩,所以他才格外眷顾,甚至温暖得像个哥哥,但她不敢有种妄念。
此刻,升平署总管催着云织和云绣赶紧换衣服,涴秀发现玹玗没跟出去,又让雁儿回来找人。
“三更时,留扇窗户给我们。”云织留下神秘一笑,便转身离开。
“那位小玉子公公为难,定然要三缄其口,所以只有我们亲自解释。”云绣轻笑一声,刻意等雁儿走到跟前,才补上一句:“辣美人若是在醋坛子里泡久了,可不妙。”
玹玗低头一笑,什么都没说,就拉着雁儿走了。
今夜三更吗?
好,她正想看看那两人的能耐,也想听听云织能说出什么来。
侧殿外,涴秀脸上有难掩的怒意,李怀玉站在她身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格格,就别为难小玉子公公了。”玹玗浅浅一笑,又附在涴秀耳边说了刚才云织的话。
“三更!”涴秀难以置信的向殿内探了一眼,转头对玹玗和雁儿说道:“好,我们现在回去睡觉,留着精神等她们。”
“啊……”雁儿虽然觉得白天睡觉不妥,可昨晚因为担心玹玗,她也是整夜未免,所以听到这个提议还是雀跃的,恨不得立刻冲回竹薖楼。
着三个女孩远去的背影,李怀玉摇头叹道:“这又是唱哪出啊?”
今天日子不好,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待会熹妃回来,见到天然图画居然摆戏,说不定又会生出风波,为了自己的小命,他还是找个借口躲出御园为妙。
此想法确实明智,天然图画唱的只是小戏,真正的大戏即将在隔壁曲院风荷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