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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洲,据说三座岛上的布局和建筑结构,是根据当代画家李思训的“仙山楼阁图”所设计,雍正帝耗费重金,广募天下能工巧匠,才打造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岛屿宫殿。
每当薄雾从东湖水面氤氲升起时,蓬莱洲就如传说中的仙境,且东湖边长六百米,岛屿在湖心正中,所以沿岸的人无论在任何角度,都不能观察到湖中的宫殿,这一丝神秘感让蓬莱洲更加虚无缥缈。
其实每次大宴结束,光禄寺都会请心细的宫婢帮忙收拾碗碟,第一次撤宴时,就要留意每席菜品是否受欢迎,尤其是嫔位以上的后妃席位,光禄寺和御膳房都需要摸准主子的口味,为以后讨好主子做万全的准备。
酒席的时候更要仔细,各位妃嫔都喜欢什么点心,这个重要性可不比菜肴轻,毕竟各宫妃嫔用点心的次数,可多过一日三餐。
而且酒具比碗碟更精巧细致,要小心的装入箱笼,抬上船送回御膳房清洗存库,若弄坏了一点,就是想照原样赔都难。
也不知道是齐妃的安排,还是遭人故意刁难,玹玗帮忙收拾好器具,却又被留下来擦拭地面,并苛刻要求她不能遗留半点油渍污迹。
独自打扫空空荡荡的大殿,等一切清理完毕已到四更,方丈岛和蓬莱岛的码头果然都没有船,只有雍正帝留宿的瀛洲岛码头还有一搜御船。
“你这奴才是哪当差的,怎么会留在岛上?”寅时钟声刚刚敲响,苏培盛衣着整齐的赶到码头,等着寅正一刻御膳房的船送来早膳。
奴才单独夜行是忌讳,而玹玗的情况,甚至可以被扣上攀龙附凤的罪名,每年都有宫婢死于自不量力。
幸而她年纪还小,这些不成文的规定,才没法往她身上套。
“苏公公吉祥……”玹玗惊讶身后突然有人出现,忙福了福身,敛下眼眸回答道:“奴才玹玗是端慧郡主的侍婢,因为清扫大殿而错过了渡船。”
苏培盛知道玹玗是雍正帝安排在熹妃身边的眼线,听她详细讲述了整个借调的过程,又看她言语谨慎规矩,也就不多为难,反倒是心生几分怜惜。
“唉,瞧你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也挺可怜的。”又见她精神不佳,苏培盛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有盘算。
玹玗入宫时乃辛者库罪籍,虽然撷芳殿救驾,让雍正帝特别恩赦撤去罪籍,但毕竟是逆党之女,遭人欺负排挤也在情理之中。且她平日像个闷不做声的软柿子,但总有风波因她而生,进入景仁宫后,又爬升得太快,引人妒忌更是难免。
宫中奴才虽是来自不同家庭,但上三旗包衣的友亲联络错综复杂,尤其是妃嫔身边的奴才,看着是各为其主争锋相对,可她们宫外的母家,说不定都还是相识的呢。
当初因为撷芳殿的那场鸿门宴,冤死了十来个宫婢,当中不乏有怨恨玹玗之辈。说来虽然无理,可人心中的怨和仇恨是不需要道理。
再者,事情的真相也非全部人都清楚,各种不同流言众说纷纭,玹玗和瑞喜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凭什么这两人可以安然无,而刚调去撷芳殿的人却遭诛灭。
在景仁宫又得罪了熹妃身边的母家包衣,此时已在风头浪尖,若在不知道收敛,只是徒增困扰,所以面对这些无关痛痒的排挤,她必须选择息事宁人。
或许那些大丫头,就是赌她不敢吭声,才大胆的肆意欺负她。
一切都在苏培盛的理解范围内,而玹玗则更不以为然,是齐妃的安排也好,是真的招人厌也罢,只要能按计划进行,这些小苦头她都能忍受。
“是奴才笨拙,与他人无关。”玹玗仍然低着头,语气平淡的回答。
苏培盛浅浅一笑,领着她去琉璃殿的倒座房,这是他休息的下处,屋内爖火还燃着,虽然陈设简陋,但还算暖和。
“看你可怜,怎么说都是熹妃娘娘宫里当差的人,才安排你在此暖暖身子。”指着桌上的茶点,苏培盛又淡淡地交代道:“屋里的东西吃喝随便,不过别乱跑,待会儿御膳房的船离开,我安排你跟着他们回去。”
“奴才谨遵苏公公吩咐。”玹玗一福身,依旧站着不敢擅坐。
心思细巧的她留意到,苏培盛离开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故意撤走倒座房左右两间的奴才,口头警告着她不要乱跑,但此举却像是有心放她自由行走。
瀛洲岛上的琉璃殿,这是圆明园中最精致的建筑,也是让熹妃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御园闹鬼,无论这个鬼是谁,都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因为真正让人畏惧的鬼魂,从来不在人世,而是存于人心。
深宫内,上至皇帝妃嫔,下到官员奴才,没有谁的心是干净的,有阴霾就会有恐惧。
门外传来两声猫叫,此为齐妃设定的暗号,表示雍正帝已经起床。
玹玗勾起嘴角,当皇帝可真辛苦,过寿有各种礼仪规矩,第二天清晨还要出访民间,受百姓祝延万寿无疆。
直隶以及各省进京的臣民代表会搭设彩坊为各自的庆祝界,沿路的京城各部、寺、监官衙同样建经棚、设彩坊。几里一个御座,御座周围便是一个热络、设施繁丽的景点。
人越多,越热闹,雍正帝就越危险,偏偏万寿巡游还不能减免。
走出倒座房,果然四下无人,正殿已是灯火通明,伺候梳洗更衣的奴才纷纷退出。
现在离苏培盛带着早膳回来还有两刻钟,玹玗必须利用这个空档,机不可失失。
当初修建琉璃宫时,供奴才居住的倒座房并未使用上等材料,但为了美观不影响精致,所以倒座房前种满了红梅,放眼望去房子完全掩藏在梅林中。
梅林外,靠近正殿的左侧有座染香亭,亭内石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
玹玗并没有弹奏曲子,只是简单得拨弄出几个音调,在这静谧的岛上已显得格外响亮。
曲,已成幽冥之音,她不能在此时用,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折一枝红梅,放在琴旁,映衬着石桌上的白雪,纵然有再多诗情画意都无法表达这韵味,只可惜少了一壶清茶。
“凝霜寒夜汀凘,梅掩相思,心绕千丝。生不分离,死亦相伴,怨叹魂痴。莫问花开香几度,岂知残红谢何时。圣念无私,俗念藏私,君念之私,妾念存私。”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玹玗眸底一亮,声音幽柔地念出这首词。
这是当年敦肃皇贵妃病重时,在琉璃殿中写下的遗作,其中有对晴岚夫妇的叹,也有对雍正帝的怨,还有身不由己的无奈。
年晨受专房独宠,可由这首词中猜测,真正受宠的未必是年晨本人,而是那层刻意制造出来的虚假表面,是她身上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谁在那里?”雍正帝身边只有年老的嬷嬷行走,所以琉璃宫不应该出现小宫婢。
在此之前,雍正帝是否记得玹玗的长相,不得而知,便是有些印象,在这阴暗的清晨也难以看清。
“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立刻旋身跪下,玹玗始终低着头,更不敢抬眼。“奴才玹玗,惊扰皇上,但绝非有心,只是一时感触,才会擅自走到这片梅林。”
雍正帝冷厉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怀疑地问道:“刚才那首词是谁教你的?”
“回皇上的话,是奴才的额娘所教。”虽然雪地寒凉,玹玗任然恭敬跪着。
“可知道这首词的名字?”雍正帝低眸,又多瞧了她一眼,听着丫头的声音,倒也不像是那装神弄鬼之徒。
玹玗点点头,规矩地回答道:“奴才听额娘提过,此乃蟾宫曲的配词《心丝》,是当年敦肃皇贵妃所留之遗作,就是在这片寒梅下的感悟。”
“应该是你义母的遗作。”雍正帝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
“奴才贱名,不敢高攀敦肃皇贵妃。”玹玗忙不迭地磕了个头,告罪道:“奴才乃是罪臣之女,绝不敢沾污皇贵妃娘娘的尊贵身份。”
“大清早,岛外送膳的船都还未到,你如何会在此处?”雍正帝不动声色,可目光却彷如利剑般直视着她。“不用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奴才叩谢皇上不责之恩。”玹玗再次磕了头,缓缓站起身, 将刚才对苏培盛说的那番话,又再次讲述一遍。
“收拾杯碟器具确实是由宫婢负责,可打扫大殿乃是太监们的差事,怎么会安排你一个人做?”雍正帝蹙眉望着她。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说今日也不能顺着原先的安排进行,一切只有看运气。
雍正帝虽未继续那首词的话题,但她却可以尝试再把话题引回去,只是不知道雍正帝会不会接话。
玹玗把头垂得更低,声音微弱地说道:“原是有两位公公和我一起打扫,可没多久,隐约听到一阵琴声,奴才回过头时,就不见那两人了,但手上的差事不能扔下,只好独自完成。”
“哦,什么琴声?”雍正帝半眯着危险的双眸。
“这几日,每到入夜就都能听到,奴才也是因为那曲子,才想到《心丝》这首词。”玹玗半握的掌心已满是汗水,她觉得自己就像走在悬崖边,由于不敢抬头,无从观察雍正帝的表情,也就没法猜心,更没法推测计划是否能成功。
“你随朕进去,朕有东西要给你。”雍正帝眸中闪过一丝冷笑,率先转身走回正殿,停在了东暖阁封闭的门前。
玹玗心里七上八下,雍正帝没有搭腔,无法按计划进行,期盼落空徒留茫然。
此时,苏培盛领着摆膳太监进来,见到玹玗站在君王身侧,神情平淡竟无半点诧异。
雍正帝指着东暖阁,淡然地看着苏培盛,命令道:“把锁打开。”
此处就是年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尘封的华丽寝室内,萦绕了多少挥之不去的仇恨?
东暖阁终年锁闭,唯有在年晨的冥寿才会开启清扫,所以室内的一切陈设,还保持着雍正三年冬月二十三日时的模样。
玹玗听命跟着进去,而苏培盛却只能守在门口。
指着灰尘满布的妆台,雍正帝说道:“把那个妆奁打开,里面的一个金星紫檀木的小盒子,你将它取出来。”
玹玗就算有一万个心眼,也算不到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只能遵命行事。
但是,她仍然怀着无数好奇,一个病入膏肓的妃子,移居此处和等死无异,为什么还要带着妆奁,难道是为整理遗容而用?
且年晨过世已快八年,雍正帝居然还记得妆奁中的东西,难道是和她有关,或是和她额娘有关?
木盒方方正正,还有些坠手,玹玗估摸着,里面应该不是翡翠,就是金器。
手捧木盒高举过头顶,玹玗虽没下跪,却敛眸垂首恭敬说道:“皇上,木盒奴才取来了。”
“你打开看吧。”雍正帝视线扫过盒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浅笑。“这东西是给你的,不过迟了将近八年。”
玹玗惊讶的偷瞄了雍正帝一眼,面色平静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盒中守着一副工艺精湛的金项圈,还有一个金镶雨花石坠,正面的天然石纹好似一只金凤,背面则刻着几个字:赠给爱女玹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