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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凉飕飕的,天地间渐渐洁白一片。
雪,不染纤尘遗世纷落,仿佛是上苍用来洁净凡尘的圣物,无论在复杂的颜色,都能被它的净白掩盖。
人独立于白茫茫的天地,纵然灵魂污浊,也会有想往宁静的一念。
赏雪是一种心境,而他们身处于权利争斗的漩涡之中,最缺乏的就是这种心境。
望着茹逸远去的背影,弘昼勾起浅浅一笑,他虽不敢自负已然漠视喧嚣繁华,但对名利权势却看得很淡,所谓高处不胜寒,逍遥自在才是福气。
他既知道借荒唐来韬光养晦,又岂会贸然给自己招祸,弘历的身世一直是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当年仁寿皇太后遗留的筹谋,安排了熹妃做其母妃,钮祜禄家族一心光复门楣,为了给弘历铺平坦途,暗地里的联络收买更盛康熙朝的胤礽党羽。
“还真是好雅兴,煮茶赏雪,吹笛自娱。”挂着慵懒悠闲的笑,为自己斟了杯茶,弘昼侧身靠着亭柱,潇洒的抬脚坐在栏凳上。
微微侧目瞄着弘历,喝茶赏雪的雅兴他偶尔也会有,却绝不是在这种寒风刺骨,又危机四伏的情况下。
若是换成他的昼暖熏香,五色梅园中的白玉亭,石桌石凳下有类似火炕的设计,在亭中坐着并不觉冷,细雪缠绵纷飞,冷梅淡香于风中萦绕,烫一壶梅花酒,配上茹逸的箜篌曲,这种赏雪才叫怡然自得。
“总要给她一个答复,这么好的女人,别辜负了。”一曲罢,弘历才将视线移向弘昼,俊逸的脸上浮着浅淡笑意,只是眸底还有一丝未曾掩去的忧愁。
“你知道我们在那边站着!”弘昼略微诧异地一哼,暗叹还好是逆风,否则他和茹逸的那几句话,还真难保不会引起弘历的猜疑。
“云霾夜,凉州雪,不见君归双龙绝。”弘历剑眉高挑,嘴角一扬,笑意漾深。“都已说明了要在雪夜动手,今日大雪初降,我当然要警醒些。”
“说来弘皙这老小子挺不简单的,对天文历法也有研究,我们刚到庄浪,才第一天就遇到降雪。”仰望着厚厚的云层,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道:“只要过了这两天,应该就不会再有麻烦,他会提前返京。”
微讶地望着弘昼,弘历没有直接询问,而是眸光一闪,等待答案。
弘昼吐了口气,先把手中半冷的茶一饮而尽,才缓缓说出茹逸私下策划的计谋。
“前后模仿两个人的字迹,和你还算熟悉,可表姨夫的字迹就没那么容易吧?”弘历把玩着手中的篁竹笛,兴味益浓地勾起嘴角,赞道:“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技艺。”
“她说那是看家本事,虽然不如柳烟凝完美,但足够以假乱真。”弘昼撇了撇嘴,叹道:“弘皙那老小子调教杀手和奸细的本事,确实很有一套,茹逸和柳烟凝都是不能小觑的人物,就连那些和我们交手的刺客,也绝非泛泛之辈,功夫甚至比很多大内高手都强。”
“这么厉害的女人,你就该疼着护着。”弘历噙着一抹浅笑,眸光定在弘昼身上,另递上了一杯热茶。“不如,我想法子帮她安排旗籍,也好让你正式娶入府中。”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害得弘昼被那口茶水呛得厉害,猛咳了几声才顺过气来。
“我是想过……”此话冲口而出,弘昼立刻闭目咒骂了自己一声,又解释道:“你也知道我收茹逸在昼暖熏香的原因,本想过几年就给她寻个豪商嫁为续弦,有名有份也不委屈。”
弘历嘲弄地挑眉,气定神闲地说:“谁让我们五爷风流倜傥,令茹逸姑娘死心塌地呢。”
“你故意消遣我是吧!”弘昼一翻白眼,却又沉下脸叹道:“这次她舍命相随,我才想过,再等两年朝中局势稳定后,她若愿意,就想法子给她安排旗籍。此事虽不算大,但若被弘皙抓着当把柄,只怕会给你惹麻烦。”
弘历静默了一会儿,满脸不解地问:“那涴秀呢?你真能眼看着额娘替她安排夫婿,由她随便嫁出去,舍得吗?”
弘昼沉默了,揪心一笑,良久才弱声说:“你妻妾成群不会懂,对最为珍惜的女人,如果不能给最好,就不要轻易沾惹。”
“你的想法,涴秀未必在乎。”弘历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这个风流成性的弟弟,竟会如此坦白对涴秀的感情,又静默了一会儿,最后一次问道:“真的舍得吗?”
皇族宗亲的女人没有一个算得上幸福,就算雍正帝下旨,嫁给他也只能是侧福晋,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是庶出,虽然只是名分,但他不愿意涴秀低人一等。
“熹妃娘娘一定会让她以公主身份出嫁,而且会安排自己人为教导嬷嬷,额驸不能纳妾,以涴秀的脾气性格,也一定不会让她的夫婿收房。”弘昼露出一丝苦涩的浅笑,能得到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所以舍不得也要舍得。
忽然,弘昼神色一边,耳中听到些极细微的足音,是一群人踩踏在雪地的声响,且正在缓缓向他们靠近。
注意到弘昼目光的变化,弘历已不动声色的将右手移到腰际,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黎明前的黑暗,又是遇上大雪纷飞,刺客没有冒进,而是将他们包围住,已弩箭从几个不同的角度瞄准。
弘昼刚刚伸出手暗示来人有五个,与此同时就利箭破风射来。
脸上浮出几分蔑视的冷笑,弘历猛然拔出银蛇软剑,灵敏地一旋身子,有四支箭被挡下,掉落池塘中,击破了水面那层薄冰。
而另一支则在箭尖抵面之前,被弘昼稳稳抓住,随手往侧边一扔,却听有人应声倒下。
疾步撤到池塘畔,原来茹逸从背后偷袭,已经料理了一个。
“瞎猫碰不到死耗子。”茹逸手持长剑,一脚踏着倒地的尸体,娇笑着瞥了弘昼一眼,又转头望向围上来的四个人。“你们没有胜算,如果五对二杀他们两兄弟还有可能,但是出师不利就已损兵折将,就剩下三个人,还不够我们玩的。”
这次被派出来的杀手功夫都是顶尖,当初在草原上的九人合围,茹逸确实寡不敌众,可对付今夜这几个人,却还绰绰有余。
弘昼低下头查看了一下那具尸体,果然是剑伤,而非箭伤,失望地低喃道:“我还以为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了,空欢喜一场。”
“三个?”弘历诧异地望向茹逸。
“四人当中有一个不是来杀我们的。”茹逸剑指前方,嘴角微微扯动,淡淡说道:“童九,以你的排名,弘皙身边的杀手只有两能取你性命。”
四个黑衣蒙面人,有三个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且同时把视线投向那个唯一没有移动的人身上。
弘历也诧异的观察着四人,身形都差不多,可前面这个人的眼神他略微熟悉。
由弘皙培养的杀手,每三年都有一次比武作为实力考察,排名最后一位将会被发配到各处军营,而第一名则会升至弘皙的贴身侍卫,代号为影子。
作为弘皙的贴身侍卫,只用保护主子的安全,不用参与其他行动,也就不会遭到行动失败的惩罚。但除了比武排名之外,有意问鼎者可随时向影子挑战,斩其首级便可取而代之。
“那你排第几位啊?”对手没行动,弘昼竟惬意的闲聊了起来。
“第二。”茹逸敛下眼,在上一次比武中她和影子打成平手,而两人之间的纠葛,注定她赢不了影子,影子也杀不了她。
此言一出,另外三个杀手再次退后了两步,眼底透出迟疑。
“那我们省事了,留给她一个人玩吧。”弘昼眼瞳中透出讥讽,语气听着轻松,神情却依然紧绷,但还有闲情指着童九问:“他又排第几?”
“弘皙身边的杀手,影子是第一,我在第二,童九排第三。”茹逸淡淡地说道:“上一次比武,我只险胜他一招,而姐姐仅输给他半招。”
“那他为什么还要留下遗言?”弘历怀疑地望着黑衣蒙面人,童九最后一次传递消息给茹逸,请她代为照顾老母。
“你放心吧,你母亲和弟弟,姐姐应该已经派人送离京城了,影子办事从无疏漏。”茹逸低下眼眸,勉强挤出一丝浅笑后,猛然背过身子。
扯下黑纱巾,童九感激地额首,又说道:“二小姐,别太为难大小姐,她也很苦。”
弘历、弘昼被他们的话弄得满头雾水,还没来得及询问,眼前剑光闪过,童九身后的三个杀手应声倒下,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噗通一声,童九已经跃身掉入冰冷的池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昼一把拉过茹逸,质问道:“你知道他要自杀!”
“就我所知,弘皙身边的十二大杀手,只剩下我和姐姐了。”茹逸低着头,顾左右而言其他,但声音中有难以压抑的轻颤。“但你们不能就此安心,弘皙培养的杀手很多,备选也不少,毕竟我离开他们也有两三年了,无法完全肯定他的杀手组织现在有多少人员。”
“我现在不是问你这个!”弘昼情绪激动地凝视着她,手指向身后荷塘。
“你以为童九因何要帮着我们?”惨然一笑,茹逸哽咽地说道:“我姐姐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对姐姐有倾慕之情,可惜弘皙身边的男性杀手,都执行了明朝的宫刑。”
在明朝,内监的净身并不彻底,因此从外表上看,他们与正常男人没有多大区别。在明朝宦官掌权的鼎盛时期,甚至有达官贵人为巴结权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宦官为妻,而宦官和后妃之间的慌乱行为也屡见不鲜。清朝吸取教训,对内监净身做得非常彻底,明朝的技术也被遗弃。可弘皙为了确保杀手的忠诚,又不能影响杀手的体质,所以费尽苦心寻得明朝宫廷医典,对其培养的所有杀手,都施以宫刑。
望向那渐渐恢复平静的荷塘,茹逸紧紧咬着下唇,忍住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沉默了良久却只是无奈一叹。
杀手注定孤独寂寞,他们只是件工具,一旦失去效用,就会被主人丢弃。
死,是童九最好的结局,当然他也可以选择隐遁。
但人是有心的,有心就会有牵挂,活着就会放不下亲情,就会再一次因为心跳而被利用,永远无法摆脱杀手的生活。
而童九和茹逸都清楚,弘皙的凉州计划,不是全要针对弘历和弘昼,而是要抓出在杀手组织中的内奸,如果童九选择什么都不做,或许能够自保,但他不敢和弘皙赌万一。他所倾慕的女人,是皇帝的妃嫔,是弘皙的红颜,是他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恋。所以,保全茹逸的安危,是他唯一能做的,为她的妹妹而死至少能换来永远的记忆。
不是女人才会做这种傻事,有些时候男人比女人更傻,只叹苍天喜欢作弄苦心人,命运的红绳也常常牵错对象。
转身之际,冰凉的泪水划落脸颊,茹逸不想解释,也不愿意去回想做杀手时的往事。
弘昼听从了弘历的劝告,没有继续追问。
此时日出东方,琉璃天地被渲染上了瑰丽的红光,尸体都被扔进荷塘,地上的血迹和杂乱的脚印被白雪覆盖,岳家别院又恢复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