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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窗无月微光,篁竹涛茫,斑竹潇湘。
清泪怀伤,晓梦断肠,雾水凝霜。
恨寞染胭脂绛妆,愁孤凋疏影残香。
暗夜寒凉,惋叹寒凉,怎奈寒凉。
……
第一天夜里,仅是幽幽琴曲。
第二天夜里,就伴有哀怨婉转的浅浅低唱。
短短两天,寒夜幽歌传遍了圆明园。
初时,众人只当是哪位小戏,为了万寿节的演出而苦心练习。
可很快就有另一种说法传出,内务府和光禄寺当差的内监,纷纷证明万寿节不可能安排这样的曲子,其实仔细想想,谁敢在九五之尊的寿诞,唱这种悲凄小调。
一时间,御园闹鬼在奴才里是众说纷纭,但最恐怖的一种说法,乃是出自云香殿。
定太妃万琉哈氏,随儿子前来圆明园为雍正帝贺寿,未免流言蜚语,履亲王胤祹及其家眷、随从,都被安排居住于云香殿。
此处位于圆明园北面,眉月轩的东南处,远离妃嫔居住的后湖岛区。云香殿建在被湖面和小溪围绕的岛上,湖水四周又被环山团团围绕,山水连成一片,景致更盛万方安和。
冬月初三夜,万琉哈氏听着那缥缈的浅唱,竟联想到廉亲王妃晴岚。
当年圆明园初建之时,康熙帝也曾携众子女来此小住,其中也包括胤禩和晴岚。
康熙四十八年,雍正帝因在复立胤礽的事情上出力不少,被晋封为和硕雍亲王,又厚赐这座御园,供其作为避暑之处。
而雍正帝逼胤禩休妻后,晴岚名义上是返母家另立别院居住,可实际上她真正被软禁何处,一直都有许多谣言,圆明园就是其中一处。
在云香殿伺候的奴才们,传的有模有样,都称是听万琉哈氏亲口所说,那唱曲的声音就是来自廉亲王妃。
初四的夜里,今年第一场冬雪缓缓飘落。
二更刚起,玹玗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照旧绕到芳碧丛,上栖云楼和曼君见面。
“看来熹妃已经确定你的身份,也相信你了?”看到玹玗如此穿着,曼君淡然一笑。“今日白天与她见面,对你的事情绝口不提,还是由我挑明,你是皇上有心安插在景仁宫的耳目,她才轻描淡写的提到了几句,和你佩戴之银锁有关的故事。”
现在罗织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复杂,她只能尽量让毓媞相信,玹玗是雍正帝的耳目,她仅为联系的中间人,但她们乃是同盟,所以无论玹玗透露什么消息,都会先知会毓媞,至于是否能传到雍正帝耳朵里,都会尤其决定。
而实际上,曼君和玹玗之间的关系,则要完美隐藏,因为在这二人的眼里,雍正帝和毓媞都是在楚河汉界的另一端。
“是,这身衣服是银杏姑姑给我准备的,刚才是也她放出来,还说给我留门呢。”银杏能有如此行为,当然也是受毓媞暗示,毕竟她是雍正帝的细作,总要和接头人保持消息互通。
不过,面对曼君时,还是有三分谎话,今夜警醒着不睡,为她留门的人乃是雁儿。
“此刻皇上也应该知道,你偷偷前来牡丹亭了。”曼君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向外望了望,楼下远去的身影果然是景逸。关好窗户,拉着玹玗到碳爖边坐下,“昨夜弹琴唱歌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当然不是。”玹玗摇了摇头,冬月初三是她阿玛的祭日,就算是报仇的计谋,也会避忌着这样的日子,不碰琴瑟乐曲。“初二那晚是我弹琴,但是你交代过,那词要等到冬至日,在瀛洲岛上的寒梅园里,于雍正帝面前吟出,所以我不敢擅改计划。”
“也是,昨夜的词,也并非我交给你的那首。”曼君不由得紧蹙眉头,扶额苦思道:“难道是理亲王的人,那也太厉害了,只听你谈过一次就能记住曲子,还能模仿晴岚的声音和唱曲技巧。”
“娘娘,之前有件事,我怕瑞喜传话有误,所以就一直没提。”直到此时,玹玗才娓娓道出在双凫小筑发现晴岚的画像,和神秘棺椁,又被可疑人偷窥的事情。“我昨晚也听了一夜,总觉得词中所唱,和摇春斋的那幅画有暗合之处。”
“摇春斋。”曼君低喃地重复了一次,突然眸色一亮,吟道:“一萼香红未破尘,绿波惊眼自摇春。”
“娘娘也想到了这句?”玹玗抬眼望向曼君,肯定了此前自己的猜测。
“皇上还真是情深似海啊!”曼君淡然笑叹,若是十年前她可能会嫉妒得发狂,现在只会觉得可笑。“你看到的那幅画,应该是皇上的亲笔,我曾偶然瞥见过一眼。”
“那棺椁里面,真的就是廉亲王妃吗?”玹玗脸色瞬间苍白,她可不觉得这是情深,活着的时候抢占不成,死了还想桎梏其魂。“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不甘心,这与情爱无关,只是私心占有欲。”
“他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猜测。”曼君眸光一冷,极为坦白地赞道:“但理亲王的人确实不简单,好在和我们没有直接的冲突,所以不用担忧。”
玹玗敛下目光,握着腕上的纤细素银镯,沉思了片刻才恍然道:“以廉亲王妃的鬼魂,转移雍正帝的视线,令他无暇盯着理亲王府,让那个替身可以一直能拖到理亲王返京。”
曼君缓缓起身,含笑不语,这些日子以来,玹玗细腻的心思,果断的行事,还有过人的悟性,越来越似康熙帝宜妃。只是,就连石心冷血傲视六宫的霂颻,都会因一丝亲念而断送自身,何况玹玗之心还有温度。
想着弘历就要返京,、忧心就日渐加深,同时也更为矛盾。
移步至博古架处,从书册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玹玗并交代道:“这个你拿着,回去就交给银杏,说是从我这偷来的,至于其他话该如何讲,自己琢磨着。”
“为什么?”玹玗看了看药方上的字,全为寒宫之药,想必之前提到的事情,曼君已经筹划妥当。“你们尚算同盟,就说是娘娘你给的,也在情理当中,何苦引熹妃又生疑心?”
“你记住,她从来就没相信过我,后妃间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曼君眼中闪过一丝哀色,又柔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惠太妃、宜太妃一样的同心同德,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两个儿子上,而我和熹妃的关系,早在弘时咽气的那刻就已经注定。”
玹玗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哪……五阿哥呢?”
“弘昼是个好孩子,且没有夺位的野心,多年来也很孝顺我。”曼君脸上浮现出慈柔之色,唇边的笑意也含着淡淡甜暖。“弘昼和弘历交好,按理说看着孩子面上,我和熹妃应该像惠太妃、宜太妃一样,但那个女人逼死了我仅剩的亲儿子,天下间有哪个为母者,能对这样的深仇一笑泯之?再说弘历的心中或许有其他想法,未必会在乎她的死活,如果有人能解决掉熹妃,又不影响他的储君之位,他欣慰还来不及呢。”
玹玗双唇紧抿,不再开口,她难以相信弘历的心真会如此阴狠。但霂颻和曼君都说过,他毕竟是雍正帝的血脉,难保不会承继父亲的阴冷狠绝与残酷无情。
离开牡丹亭时,雪势越下越繁密,纷落不断阻挡视线,让短短的归路变得难行。
洁白晶莹的雪花飞过眼前,站在竹薖楼的檐下,凝视着于风中追逐的飞雪,伸手接下那冰凉的一点,见它在手中渐渐融化。
玹玗轻声长叹,转眼间,入宫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的冬天好像特别冷,初雪也来的比去年早,就像昨夜那词中所唱:暗夜寒凉,惋叹寒凉,怎奈寒凉。
还清楚的记得,去年的初雪是在腊八节。
那天出现的两个人,让她原本应该平淡孤寂的紫禁城生活,参杂了更多复杂的情感。
雪花片片落在温热的手掌上,曾经流连在她心头的甜蜜点滴,是不是会像这些融雪般,终究还是留不住?
深宫之内只有斗,没有情,也不能停。
霂颻的话她深深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才会刻意在心中建起禁锢情愫的牢笼,把自己囚禁在无情的冰冷世界里。
仰首看着天际不断纷飞的落雪,玹玗缓缓闭上双眸,紧紧环抱住自己,为什么她越是提醒自己要冷情,就越是觉得心寒和伤痛。
“大雪天的,你不进屋,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有三天就是万寿节,银杏将涴秀要穿戴的吉服和首饰送来竹薖楼,顺便看看玹玗是否已回来。
“银杏姑姑……”这次玹玗是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要怎么才能把故事变得顺理成章,堂堂齐妃岂会让一个奴才轻易窃取重要信息。“银杏姑姑,齐妃娘娘交代我留心宫里的小太监,说熹妃娘娘可能在用药暗害其他妃嫔。”
“什么意思?”银杏不禁蹙起秀眉,满头雾水地低声道:“宫里的小太监?如果娘娘真有此心思,怎么会让小太监去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玹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此话混乱无章,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是齐妃娘娘打探到,咱们宫里小太监,常去御药房取宫寒避孕的药物,所以推断娘娘在暗害妃嫔。”
“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银杏毫无迟疑的立刻否认,这些年以来毓媞要对付的所有妃嫔,都是由她亲自动手。
“可传话给齐妃娘娘的人,十分肯定的说,对方就是拿着景仁宫腰牌。”话说到此,玹玗却突然心悸,之前猜测冒景仁宫身份去御药房取药之人,应该就是躲在永和宫的小卓子,那这背后就该藏着问题。
几个月前,在慎心斋众人谈及往事,从李贵宝的言辞分析,他应该是认识小卓子。这几年来,他私下提供药材,并统统记录在景仁宫名下,难道他也有多重身份?
他和银杏交好,表面靠拢景仁宫;私下受何关学安排,替霂颻传话带信来往宫禁与将军府之间;可他同时也在暗助嫁祸毓媞之人,这又是谁指使的呢?
是直接听命于弘皙,还是隐藏甚深的那位后宫女眷?
银杏思索片刻,喃声道:“难道是小卓子,可他已经疯了啊!”
当初是她心软,向毓媞求情,让得失心疯的小卓子去看守空置的永和宫。
“姑姑说的小卓子,可是永和宫那位神志混乱的公公?”玹玗决定以这件事笼络银杏,于是低敛眼眸,慢声道:“还在慎心斋当差的时候,有一次被借调去打扫永和宫,遇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公公。我问他话,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言语含糊的讲了自己的名字。”
手托下颚,银杏沉默了许久,愕然道:“那时他突然疯癫,就被打发到了永和宫,好像是不记得收回他的腰牌。”
“就算有失误,也与姑姑无关,应该是景仁宫首领太监的责任。”玹玗立刻为银杏递上一个完美的借口,又乖巧的笑问道:“姑姑,那此事要告知娘娘吗?”
银杏点点头,语带踌躇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娘娘,只是有些话……”
“请姑姑放心,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玹玗观人入微的乖巧一笑。
“唉,看来娘娘又要多一桩烦心事了。”将视线移向五福堂,银杏深叹道:“原以为除去莺儿,景仁宫至少能安宁到四阿哥回来之前,现在看是不可能了。”
玹玗侧头问道:“和四阿哥有什么关系?”
“这次万寿节宫宴的名单中,有镶蓝旗佐领讷尔布的夫人,和她的女儿荃蕙。”银杏眸中闪过讽笑,又多一个女人分夫君,弘历的九位妻妾不暗搅风云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