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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
但是,要在紫禁城中获得信任,或者是相信别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银杏离开后,于子安一直留在玹玗身边,是陪伴还是不放心,于子安有想法,玹玗也有猜测。
看着那几道清晰的指痕,就是玹玗什么都不说,于子安也知道是莺儿所为,但是他猜不透毓媞的心思,毕竟景仁宫里的家生奴才本就高人一等,他不方便在情况未明之前,做出不适当的判断。
“其实娘娘心里是喜欢你的,以前你还在伺候宜太妃时,就曾想要调你过来,只是连皇上都要尊称宜太妃一声‘母妃’,娘娘怕有人传闲话,这才作罢了。”于子安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只是如今由齐妃娘娘安排你进来,宫里人心难测,娘娘用人必须仔细。”
“我明白的。”玹玗温婉一笑,忠诚地表示道:“不论是谁安排我进来的,跟了主子就要忠心不二,这是在宫中做奴才必须遵守的规矩。在我入宫之前,额娘再三叮嘱过,不管在哪当差,少说话多做事,若有幸入六宫伺候主子,更要少些私心,凡事以主子利益为先。”
简单的一句话,使于子安对玹玗深信不疑,应该说他相信的是谷儿。
当年宫中奴才里的风云人物,无论仁寿皇太后是什么环境,风光也好,窘迫也罢,都不受诱惑忠心不二,深知紫禁城的生存之道。所以她教出来的女儿,聪明伶俐自不用说,也应该知道如何面对主子,周旋在各种势力当中。
不过,玹玗年纪还小,究竟学到她母亲的几分本事,就得放眼看下去。
银杏进屋后,只是淡淡看了看玹玗脸上的指痕,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告诉于子安,毓媞已经恩准给玹玗另外安排屋子,麻烦他让两个小太监去把东侧殿的南耳房清理出来。
“您老人家当了一夜差,又折腾得不能好好休息,这是前日娘娘所赐,但我体质不适合吃人参,可惜白放着糟蹋了,还是孝敬您最好。”银杏急着想把他打发走,有些话必须和玹玗私下说。
“哎呀,你就是客气。”于子安难掩喜悦,眉开眼笑地说道:“我让两个徒弟去收拾房间,所有傢俬物品,都和你的房间一样,不会委屈她的。”
站在半掩的房门后,看着于子安走远,银杏才把门关上。
“之前想说什么,你现在可以说了。”拉着玹玗到坐到妆台前,银杏取出润面的香膏和杭粉,可莺儿这一巴掌打的太重,用这些东西难以掩盖。
“其实那褥子上的水,是后来我又添上的。”玹玗娓娓说出过程,但隐瞒了她对三人下针的这一步。
“做事情虽有破绽,但不留证据,赫哲姑姑果然把你教的很好。”银杏嘴角一扬,从袖间取出那只千禧石手镯,柔声道:“你刚才的那番说辞,我在娘娘面前已是这样回话,所以娘娘把这个镯子赐给你,好好戴着吧。”
一副耳坠,一只手镯,现在玹玗已经成了过河卒。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也给足了暗示,就看玹玗的领悟能力。
“谢娘娘赏赐。”玹玗规矩的接过手镯,对银杏轻柔一笑道:“娘娘的意思,玹玗懂了,也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玹玗的脸颊,银杏不再多说半句,而是叹道:“皇上今日定会来景仁宫用午膳,你暂时别在格格面前出现,免得又惹出她的暴脾气来。明儿五更天就要动身去圆明园,宫里现在又少了两个人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偏咱们姐妹庚信所用的止疼药丸没了,不如你和雁儿一起去御药房取些,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快点消肿散瘀,不论怎样都在那边拖到皇上离开景仁宫后再回来。跟李公公说这是我的意思,他会安排你和雁儿的午膳。”
听到可以御药房,玹玗自然乐意之至,入景仁宫后她就在没见过瑞喜,也挂着那只狸花猫,不知道瑞喜有没有好好照顾。
但一想到御药房旁就是撷芳殿,心中又忍不住泛起苦涩。
她很清楚,就算没有那场鸿门宴,慎心斋里的日子也最多不过三四年,霂颻百年后,她们还是会各有去处,前景不见得有现在好。
只是傅海的牺牲,成了他们心里永远的痛。
经过撷芳殿后墙时,一路唠叨的雁儿也突然闭嘴,低着头不敢把视线移向右边。
每次皇上出行,御药房都会忙成一团,准备妥各类丸药,以求有备无患。
可圆明园乃是行宫,那里的东西虽算不上齐备,但一天半天也不应该没关系。
玹玗忍不住好奇心向李贵宝打听,才知道雍正帝有心去圆明园长住,这次帮齐妃庆生后,暂时不会回宫,下个月初八的千秋寿诞,也会在圆明园大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雍正帝让御药房准备各类名贵药材,要把宫中所有的人参、灵芝、雪莲、鹿茸、海马、何首乌、龙涎香、冬虫夏草、东海珍珠全都送去圆明园。
御药房和御膳房一直都是最好捞油水的地方,往往记档上的数目,和库中实际存货对不上,总管太监报虚数,或者以次从好,甚至私盗出宫变卖。
以往年底清查,总管太监们用钱疏通内务府的专员,事情就能隐瞒过去,反正宫里也很少大量使用名贵药材,所以账册一直都不清楚。
此次雍正帝突然下旨,要把这些药物送去圆明园,御药房擦忙得不可开交,清点打理还是算小事,怎么填满亏空才是保命大事。
御药房虽然一团乱,但见是景仁宫的奴才前来取药,也不敢十分怠慢,分出两个内教习帮忙配制。
“你的脸怎么了?”瑞喜刚踏进李贵宝的房间,就见到玹玗脸上的指痕,连忙把配好的丸药往桌上一扔,伸手轻触她的脸颊,心疼地问道:“是主子罚的,还是别人欺负你?”
玹玗柔柔一笑,“刚才一路过来,雁儿就啰嗦个不停,李公公也问过,你又来问,要我回答多少次啊?”
雁儿沉默了半晌,不顾玹玗的阻拦,还是把这几天景仁宫发生的所有事讲给了瑞喜听。
“熹妃身边的人也太霸道了。”瑞喜霎时脸色冷凝。
“那些是钮祜禄家族的世代包衣,莺儿的父亲又有官职,所以她向来高傲。”雁儿嘟着嘴,抱怨地叹道:“别说对我们了,有时候就是对格格,都一言九顶。”
“一言九鼎?”瑞喜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玹玗忍不住噗哧一笑,解释道:“是顶嘴的那个顶字。”
“哦。”瑞喜僵硬的脸部线条,被她们一逗,总算缓缓放松下来。“以前跟着太妃娘娘,什么时候让你吃过这样的苦头。”
“没关系,这几条指痕我早晚还给她,并会留在她脸上一辈子。”玹玗冷然一笑,她能赶康嬷嬷出宫,又岂会对付不了莺儿,何况景仁宫还有个十分有利的工具。
看着玹玗眼底的坚定,瑞喜才放心了几分,或许情况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也别这么担心,今天娘娘已经赐了单独的房间。又发话,以后玹玗不用再做粗活,只需要陪着格格读书习字就好。”见他满脸担忧,雁儿又连忙说了些宽慰的好事。
“这就好,虽然不比以前在太妃娘娘身边轻松,至少能避开些小人算计。”可听了此话,瑞喜眉头蹙得更紧,总觉得熹妃别有所图,但当着雁儿的面又不好直说。
“对了,银杏姑姑还让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消肿化瘀的良药,能快点褪去她脸上的红印。”雁儿虽不擅掩藏喜怒,但还懂得看人眉眼高低。
瑞喜拿起桌上的一包药,皱眉道:“这就是给她敷脸的方子,可是御药房手忙脚乱,要你们自己熬煮成膏状。”
“你说该怎么做,我去熬药。”知道他们之间有些私话不能向外人道之,雁儿寻了这个理由退到门外,还可以顺便帮他们守着。
此时,瑞喜才说出了担忧,这段时间他暗中观察李贵宝配给景仁宫的药,每味都十分蹊跷。
浣花草、川黄柏、紫草根都会造成宫寒,乃是避孕的药物。
“可我没有在景仁宫见过这些药物,都是谁来取药?”玹玗细细想了想,这几天并无奴才送药到景仁宫,昨日和银杏清点库房时,也没发现七星斗柜中有这些药物。
“不认识,看衣服像是个小太监,但每次都是出示景仁宫腰牌。”才短短七天,瑞喜已经见过那人两次,而且李贵宝还要他保密。“难道这些药是用在其他妃嫔身上,但目前宫里得宠的就只有顺贵人。”
“应该不是,熹妃现在求之不得有更多位分低微的妃嫔怀上龙种,孩子在她的大计中非常重要。”玹玗心头微骛,望了望门外,拉他到里屋,小声说出那日与曼君之间的对话。
瑞喜有些错愕,竟没料到毓媞会有如此野心,“那你以后的日子就更是危机四伏,夫妻、姐妹、母子、主仆被迫卷入这么多争斗,您要谨慎处理,有什么传话给我,别自己硬扛。”
玹玗只是淡淡一笑,把齐妃给的耳环和熹妃赐的手镯给她看,声音很冷地说道:“不是以后,已经正式开始了,不知明天被雍正帝见到这两件物品,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瑞喜眼眸一黯,“熹妃究竟对你有几多信任?”
“目前而言,应该是半点都没有。”玹玗自信地笑道:“但是我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代银杏姑姑的地位,早点成全李公公的心愿,对你也有好处。”
“你别想着我,先顾好自己,我不会在御药房太久。”以前傅海说过,学医才是内监最好的出路,瑞喜一直记在心上。“年大人说了,明年太医院再选内教习,就让我跟他。”
“那就好,明年的景仁宫会更麻烦,银杏姑姑的前景不好说,你若继续跟着李公公,恐会受罪。”玹玗脸色变得阴沉,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轻声说:“前朝传出喜讯,准噶尔向清廷求和,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和亲!”瑞喜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愣住了,良久才低喃道:“难道雍正帝是想选涴秀格格,那雁儿不是要跟着远嫁塞外!”
玹玗揪心地点点头,一脸沉冷地低声说道:“我不能做格格的陪嫁,雁儿也不能,所以我想尽快得到熹妃的信任,让银杏姑姑跟着远嫁。”
“为什么?”瑞喜诧异地望向她,若景仁宫同时没有了涴秀和银杏,她的日子会更危险。
“不是我狠心。”玹玗久久沉默,才幽幽开口,“熹妃的城府深不可测,银杏姑姑知道太多密事,只怕很难从紫禁城全身而退。”
她早就盘算过,陪嫁是银杏唯一安全的选择,只要能离开京城,之后就有海阔天空。
而且涴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以利用她的善心,在远嫁的途中偷偷放走银杏,同时让年羹尧安排人接应。
公主番邦和亲,陪嫁的人数众多,少一个不会有人察觉。
“算了,不说这些。” 事情没到眼前就还有转机,现在发愁也是无用。瑞喜从袖间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首曲,“这是齐妃娘娘吩咐的,让你在雍正帝千秋之前练熟,到时候圆明园会有安排。”
玹玗接过一看,这是篇古琴曲谱,从填词的句数和定格来分辨,应该是《天仙引》。
婉转流美的词句中暗藏凄苦,述说着少女的思情,在那难挨的深沉静夜里,承受着别人无法体会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