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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就算再周全,可事情办起来,却没有那么轻松。
且说那日毓媞从宫院中找出栽赃陷害的药丸,天亮后一直等到正午仍然风平浪静,没有人前来抄检搜查,可前面九州清晏却传来消息,弘曕的一个乳母突然在房中自缢,关键的证人死了,她只能把下毒之事按住不说。
可事情无从查起,但毓媞也不能再继续被动,于是从母家寻了两个稳妥可靠,都刚产下孩子不满一月,奶水充足,身康体健的乳母照顾弘曕。
自家的包衣知根知底,而且她们心中都有牵连,于毓媞而言也比较控制。
而雍正帝那边,原本恩准篱萱为弘曕养母,能自由出入九州清晏,但当日篱萱推拒不肯接受,夜里就发生奶母自缢的事件。他暗中派仵作和太医验尸,证实乳母曾服用过一种药物,能对哺乳的孩子造成影响,令其慢慢衰竭而死。
此招并不新鲜,雍正帝有很多孩子都是被这阴毒手段所害,福宜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但后来毓媞看似无意的引他察觉皇后恶行,他才发现福宜之死的真正原因,可此时他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雍正九年皇后不堪忍受煎熬,而选择自裁,他随即将其身边的最后几个奴才赐死。
所以用特殊药物,通过乳母暗害皇子的手段,还有多少人知道,是不得而知。
震惊之余,雍正帝也有疑心篱萱,毕竟乳母是由她帮着娮婼挑选,而且她出自皇后宫中。但细查以后,发觉篱萱并未和乳母有私下接触,连日来她一直在杏花春馆照顾娮婼,所见之人皆是有限,因此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不过,雍正帝仍是搁置了篱萱为弘曕养母之事,反是改由更值得怀疑的毓媞,来九州清晏照顾弘曕。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全赖毓媞走的一步险棋。
虽然她没有直接挑明乳母自缢的缘故,却在挑选新人时下足了功夫,也旁敲侧击的暗有所指。
新选来的两位乳母虽是包衣,但丈夫都在京中为官,算是有些身份。所以毓媞特别请求雍正帝,允许她们将尚未满月的孩子带入宫中,照顾弘曕的同时,也可以抚养自己的小孩。
这样一来,乳母这关就绝对安全,蝇头小利不可能让她们赔上自己的亲生骨肉。
雍正帝是深知毓媞的心思,才把弘曕交到她手中,再说娮婼服用过裕妃求得的丹药后,身体果真日渐好转,篱萱要忙着在杏花春馆照料,也就无暇顾及弘曕。
转眼就到了八月节,天气已如《礼记》中所云: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雍正帝决定在本月十三日返回紫禁城,以吩咐各宫院打点行装,又让人传话内务府总管年希尧,准备中秋节的事宜。
而就在离开圆明园的前两天,毓媞和曼君费心筹谋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圆明园大北门,乃是农夫及各类闲杂人员进出的通道。
八月初十的清早,大北门开启时,一辆朱轮华盖车进入,直到鱼跃鸢飞的主楼前才停下。
御前总管太监苏培盛亲自出迎,大太监张保恭敬的打起车帘。
一位眉清目秀,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从车中出来,淡淡抬眼看向张保,微微一点头算作感谢。
见此人虽然年轻,却俊逸飘渺,气质淡出凡尘,黑眸深邃神秘,仿佛是在看着你,又仿佛眼中并无这个世界。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们,因他这道骨仙风之态,而不敢轻易慢怠。
“仙人请,皇上在楼内等着呢。”苏培盛知道雍正帝好道爱贤,所以对这些修道之人也就格外礼遇些。
道人没有出声,依然只是微微一点头,请其头前带路。
苏培盛将道人领到室内,就悄声退出去了。
“贫道参见皇上,无量寿福。”道人并未行跪拜,只是一甩拂尘,施了一鞠躬之礼。
雍正帝坐在龙椅上,见道人如此大胆,却也不怒,只是默默的打量。
这道人年纪轻轻,却气韵沉稳,说话不卑不亢,神色淡然没有一丝表情,就连眸中都不见半点波澜,且并不像刻意装出的冷漠样,而是有种早已看淡世事,超然脱尘之感。
“敢问道长尊姓大名?仙乡何处?”雍正帝早已派亲信查过此人的底细,询问只是考验此人是否可信的第一步。
“无名无姓,只有一个道号,为‘离霄’也。”离霄缓缓回答,声音清如风拂,不带一丝情绪。“贫道乃是一个孤儿,被家师拾得时,身上并无信物,所以不知名姓。家师凌虚子是个游方道人,贫道随家师天南地北,也无固定居所。不过,年前家师功德圆满,飞身而去,贫道独行至京城,倒是在白云观客居了一些时日。”
此回答和雍正帝得到密报并无出入,算是通过了第一关,不过对他的道号却有些好奇,便问道:“不知取离霄二字为道号,可有何解释?”
“此号乃家师所赐,确实有些深意。”离霄视线浅淡的望着前方,雍正帝在他眸中似有似无。“离,取《左传》中,‘总叛亲离’的背离之意,当年贫道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被遗弃在荒郊野地,所以家师便首选此字;霄,取《淮南子 原道》中,‘乘云陵霄’的云际天空之意,只因家师遇到贫道时,见贫道年幼却不哭闹,眼眸清澈尽映着蓝天浮云。家师觉得,贫道被亲人所弃,注定此生无欲、无情、无求,只将天放在眼中。”
说完,离霄缓缓抬头直视雍正帝,眸中不见恭敬,亦无惧色,仿佛水镜一般。
“不错,此道号颇有深意。”雍正帝点点头,起身,带着君王皇权的强势向其靠近了两步,声音微凉地问道:“听闻近几个月来,道长在京中赠医施药,不取分文,想必还有贵人相助吧?”
“是也、亦非也。”离霄额首,淡淡回答:“机缘之下,在京中内城遇到一位贵人,贫道治好了他儿子的旧疾,那贵人欲以金银千两答谢,但贫道愧不敢受,可那贵人又执意相赠,贫道这才寻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向那位贵人借了一处宅院,以他所赠之金银购药施于贫苦之人,也算是成全了那位贵人的好意,更为他的儿子积福积德。”
离霄口中的贵人,乃是户部挂名的皇商,算是轻则万贯左右市场之辈,区区几千两银子,是不放在眼里。
只是难得这离霄并不见钱开眼,竟没有私取分毫,全都用于济贫了。
这第二关也算是通过。
“救人性命,又岂会受之有愧呢?”雍正帝退坐回龙椅。
“贫道乃游方之士,没有庙宇需要供养修葺,又何苦取这世俗钱财呢。”离霄敛眸一笑,“再者,贫道居无定所,带着许多金银也多有不便,不如用来行善修心。”
雍正帝满意一笑,都说十道九邪,难得此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朕请道长前来,也是为了答谢。”将桌上的木盒打开,微微推向前方,雍正帝含笑说道:“宫中有位妃嫔产后体虚,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多亏道长的灵丹妙药,目前已经大安。”
“皇上此言差矣。”离霄微微摇头,解释道:“此物仅仅是药,并非丹也。”
“敢问何解?”丹药素来不分家,离霄这说法新鲜,倒让雍正帝觉得好奇。
“葛洪著《抱朴子 金丹》说书: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离霄细细说道:“所以于道家而言,丹,乃是长生不老之药,服用即可成仙。但皇上手中的那盒夺命丸,只能救人而已。”
“夺命丸……”雍正帝低喃的重复了一遍,才问道:“怎取了这样凶险的名字?”
“用于凶险之病,当然要选凶险之名。”离霄眸光浅敛,颇为自信地徐徐说道:“用此药,乃是和阎君相争,将以至地府边缘的人夺回人世,所以才叫夺命丸。”
雍正帝嘴角微勾,多了一丝看不出的意味,对离霄更感兴趣了。
“那道长可懂炼丹之术?”雍正帝低沉着声音询问。
“只能算知道,并不能称之为懂得。”离霄听了此话不为所动,反倒直言说:“炼丹乃道家最高深的境界,贫道不能在皇上面前狂言。炼丹,不敢轻试,但制药,倒是有几分把握。”
见其如此自信,又不自狂自傲,雍正帝已是很欣赏,便问道:“朕刚才说了,请来道长前来是想感谢,不知道长可有何求?”
“贫道并无所求。”离霄淡淡摇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能医好宫中娘娘,乃是上天缘。宫中御医皆是医术精湛之辈,只因和娘娘缘浅,才药不能治。”
雍正帝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既然是有缘,那朕也想结此缘。”至此时,离霄才让雍正帝真正认同满意,但也要此人知趣,懂得进退之道。唇边勾起一抹微弧,别有深意地说道:“但道长的道号所喻,只将天放在眼里,不知朕能被道长放在眼中吗?”
这话中暗藏杀机,也是雍正帝的最后一关考验,回答若轻重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皇上乃天子,当然在贫道的眼中。”离霄答得自然,声音中也并无畏惧。
雍正帝沉吟了片刻,高声对外唤道:“苏培盛,准备车辇、渡船,朕协道长同去瀛洲岛。”
大事初成,雍正帝这边刚刚决定请离霄入圆明园,为迎仙台主事,另外一边的毓媞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其实只要此步成功,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顺其自然,也不用过分忧心了。
只是到了这一刻,她心头竟然觉得空空的,似乎被人抽走了灵魂。
原来还是有不舍之心。
望着湖面的残荷,她有些恨自己不争气,什么狠绝事情都做过,却偏偏对那个无情的男人总有留恋。
但船到江心,已经没有回头路。
毓媞勾了勾唇角,勉强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刻,她应该要高兴,也必须高兴,因为已经容不得她心软。
“银杏,去通知齐妃,事情已成,可以准备下一步。”毓媞冷声吩咐,却没有回头,只因不想让银杏察觉她眸中的殇。
那个男人,她毕竟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
却也是相互猜忌,相互设计,相互利用了一辈子。
够了,她也累了。
而在牡丹亭。
曼君得到消息后,也有所惆怅,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是要取雍正帝的性命。
虽然心酸,亦有难过,但没有后悔。
从弘时死后,她便深深陷入仇恨中不堪自拔,唯有苦涩和永无止息的心痛日日为伴。
雍正帝恐怕做鬼都想不到,三年前下蛊害他的人,就是这朵向来柔顺的解语花。
那些年来,她避而不见,雍正帝虽然恼怒,却也从来不曾防备她。
他应该知道,女人是会为了自己的孩子改变,甚至不惜一切。
仁寿皇太后是如此,惠太妃是如此,宜太妃也是如此,那她又岂会例外。
圆明园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了紫禁城。
慎心斋被一股无形的愁云笼罩,玹玗能感受到,却看不明白。
只知道大祸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