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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转小,风已静,电闪雷鸣也隐去。
天地渐渐澄亮,千丝万线的柔雨,烟水朦胧的田园风景,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西间的凄厉叫喊因雨声消散而更觉刺耳,雍正帝再也无法发安稳坐着,焦急的在房中踱步,还时不时指责御医无能,大骂稳婆无用。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雍正帝大步往对面走去,睥视一眼跪在地上的御医,不耐烦地说道:“朕亲自进去看看!”
“皇上,万万使不得啊!”毓媞忙冲上去,拉住雍正帝正欲推门的双手,劝道:“女人生孩子一整天都是常有的事,血房不吉利,男人是断然不能入内的。”
雍正帝猛然转头,怒目相视,并厉声斥道:“你又没生过孩子,知道什么!”
听着这绝情且不留颜面的话语,毓媞不由得心头一震。
不能生儿育女是女人生命中最深的痛,如果是身体有病的缘故,也只能叹声福薄,可她无法生育却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猜忌和冷落。
毓媞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松开手,默默地退到一边,侧头避开那盛怒地瞪视。
见她瞬间神色黯然,雍正帝才蓦然惊觉在人前失言,却碍着君威,只能冷漠以对。
“皇上,臣妾当年生怀恪公主的时候,不也是折腾了一整天。”曼君柔声化解了尴尬僵硬的气氛,她生养过四个孩子,算是经验丰富,这话由她来说,雍正帝也就无从反驳。“血房不祥虽是民间传闻,但皇上是九五之尊,得为国运考虑啊!”
“爱妃所言有理。”雍正帝缓缓点了点头,依旧是愁眉不展,低眸瞥了三位御医一眼,才找补得对毓媞说道:“朕一时情急言语不当,你们都是有经验的人,自然比朕淡定沉着些。”
“宫里多年没有孩子诞生,皇上分外紧张也是难免的。”此刻就算心如刀割,毓媞也只能表现得大度柔顺。“皇上,臣妾让奴才将早膳备在东边的听雨轩,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先移驾那边用膳吧。”
雍正帝迟疑了片刻,望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才回头微笑着对毓媞点了点头。
可刚要移步,却听屋内的痛吟声戛然而止,两个接生的嬷嬷似乱了章法的喊叫着。
“不好,不好,贵人没气了!”
“别胡说,皇上还在外面坐着呢!只是一时岔气昏厥,掐人中就行了。”
“阿弥陀佛,醒了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你们两个再去烧些热水,你去向御医讨根千年人参来,赶紧着,别磨蹭啦!”
房门打开,两个宫婢各自端着铜盆出来,鲜红血水的腥味,瞬间掩盖了晨雨的清馨。
眼前的慌乱看得雍正帝心惊肉跳,向房内张望了一下,又抓着出来取人参的宫婢问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奴……回皇上……奴才……”宫婢唬得舌头打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别吓着她,这么一个小奴才,哪里受得起皇上的威严。”毓媞再次出言相劝,言语已是相当谨慎,生怕再惹雍正帝动怒。又转头唤来等候在屋外的银杏,吩咐道:“你随她进去看看刘贵人的情况,然后出来回话。”
“是。”银杏欠身领命,忙带着宫婢进入西屋,半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回皇上的话,两位老嬷嬷说了,刘贵人目前还不算难产,只是母体气乏委顿,才无力产下皇嗣。”银杏清晰稳重地说道:“这会儿千年人参已经含上,嬷嬷们是建议让太医先开一副催产汤给刘贵人饮用,能让母体少些痛苦,但是刘贵人怕这汤药对胎儿有害,不肯答应。”
听到“对胎儿有害”这几个字,雍正帝也迟疑着,难以抉择。
“皇上,不如让臣妾进去帮忙吧。”曼君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跪在雍正帝面前,诚恳地谏言道:“为保刘贵人和皇嗣的安稳,还请皇上暂时放下男女大防的礼教,允许寇御医随臣妾一起入产房,并恩准他使用针灸禁术。”
那寇御医年逾六旬,医术精湛,在妇产一科有丰富的经验。雍正帝心念皇嗣,且听曼君说得在情在理,便应了一切请求,又许她便宜行事。
见雍正帝也无心移驾听雨轩,毓媞吩咐奴才端来一碗可口的细粥,又配上几小碟腌制的素菜,柔语劝他好歹用些。转身又让银杏在屋外廊下设了香案,并亲自烧香礼拜天地,诚恳的发愿祷告。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只求娮婼妹妹顺利产下龙子,信女愿吃常斋,日日礼佛。”
听毓媞言语如此真诚,雍正帝也甚为感动,就连一旁伺候的奴才,都暗暗称赞熹妃慈心仁厚。
说来也巧,屋外毓媞话音刚落,西间内就传出兴奋的笑声。
“阿弥陀佛,头总算出来了,刘贵人再用些力啊!”
雍正帝和众人都屏气凝神,细听着房内的动静。
直到辰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打破凝寂,屋外的人也都松了口气。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曼君带着两个宫婢出来,喜极而泣地欠身说道:“臣妾给皇上道喜,刘贵人诞下的是一位小阿哥。”
“多谢天地保佑。”毓媞先告谢了各界神灵,才缓缓走进屋内,对雍正帝施礼贺道:“臣妾也给皇上道喜,听这孩子哭声嘹亮,将来一定是位麒麟之才。”
一时间,屋内屋外的奴才跪了满地,都高声恭贺雍正帝又得皇子。
雍正帝执起毓媞手,轻轻地拍了拍,微微笑道:“随朕一起进去瞧瞧刘贵人和孩子。”
“皇上且慢。”曼君浅笑一笑,阻拦道:“室内血腥气味还重,不宜进入。且刘贵人折腾了几个时辰,已极为疲惫,不如让她好好睡一觉。至于小阿哥,嬷嬷们为他清洗好了,裹上襁褓后,就会抱出来的。”
雍正帝想了想,转头向寇御医问道:“刘贵人现在的情况如何?”
“刘贵人虽然虚弱,却无大碍。”寇御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药盒,呈给雍正帝:“齐妃娘娘知道贵人身体虚弱,一早已经让臣等准备了阿胶固元膏,每日两次,每次一片。此外,老臣还会再为贵人开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且熹妃娘娘也已吩咐,贵人产后的三餐全部改为药膳。”
说罢,便领着另外两位太医离去,悬了整夜的心,这时才算平静放下。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嬷嬷抱着用华丽襁褓裹好的小阿哥出来。
这孩子倒也奇怪,在嬷嬷的怀里是哭闹不停,可雍正帝一抱,就立刻破涕为笑。
“这才真是天降灵儿。”见雍正帝笑得开怀,毓媞也笑盈盈地说道:“皇上你瞧,清晨还疾风骤雨,小阿哥刚一出生,就立刻云开雨休,艳阳高照了。”
反正这个孩子也威胁不到弘历,她当然会说尽好话,雍正帝越是信任她,接下来的行事越是容易。
“既如此,这孩子就叫弘曕吧。”这个老来子让雍正帝异常高兴,唤来苏培盛说道:“传朕旨意,晋刘贵人为嫔,封号谦,特别加赐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石榴花步摇,翡翠五尾侧凤珠钗、和正紫色垂耳流苏。再赏蟒缎、妆缎、织金缎各六匹,东海明珠百颗,白玉镶嵌岁岁平安图如意一对。”
毓媞和曼君暗中交换了眼神,都心照不宣的淡淡一笑。
正紫色垂耳流苏、五尾侧凤珠钗、和金步摇都是妃位的服制,看来雍正帝真是极为喜爱弘曕,如此后赏无疑是在宣告众人,刘娮婼日后定会尊至妃位以上。
“皇上守了整夜,还是先回九州清晏歇息一会儿。”曼君怜爱地望向弘曕,笑道:“让嬷嬷先抱小阿哥去乳母处喂奶吧。”
雍正帝走后,众人也都渐渐散了。
毓媞、曼君以为弘曕祈福为由,双双往恩佑寺而去。
“别太在意那些话。”坐在文殊亭中,曼君淡然说道:“他越是无情,你也能少些愧疚。”
“在先帝爷驾崩的地方说这事,不太好吧。”毓媞知道这话是指雍正帝今晨的失言,那一刻,她的心真是凉到了极点。
“于先帝爷而言,他只是个弑父逆子,若先帝爷真的在天有灵,只会感激你我。”曼君的唇边逸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也对。”毓媞也点头一笑,又问道:“我留意到刚才寇御医回话时有些迟疑,可是齐妃姐姐暗中有所授意?”
“谦嫔情况不太好,失血过多,人很虚弱。”说这话时,曼君脸上却挂着满意的笑。
“当年照料敦肃皇贵妃的何御医不是有妙手回春之能吗?”毓媞听闻贾士芳的私生子,如今已是名震京城的仙人。“何御医那些奇方妙药,想是都在齐妃姐姐手中吧。”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御医素手无策,仙人进献灵丹,还怕后事难成吗?”在西间里的时候,曼君只是告诫寇御医,别在欢天喜地的日子里烦扰圣心,娮婼的身体可以慢慢调理。
“可要如何推举他才事最难的。”毓媞为难地蹙起眉头。
“你怎么忘了,还有个多是的裕妃呢。”曼君得意地笑道:“她之前把六宫搅和得人仰马翻,惹得皇上很是不满,最近她正愁这没有表现的机会,难以挽回君心呢。”
“这是让她捡了便宜。”毓媞狞笑着,冷冷说道:“此事我让银杏去安排,她和裕妃身边的几个小丫头有些交情。”
之前她还想在宁嫔身上下工夫,可一到了圆明园,有娮婼牵着雍正帝的心,又有几个答应争宠卖乖,宁嫔竟然失色不少。
“对了,不知道弘历、弘昼他们情况如何?”曼君心中牵挂的是弘昼,边关之行路途艰险,弘昼毕竟是在她膝下长大,算是半个儿子,“那孩子,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
裕妃对曼君的怨恨,一是来自夫君,二是来自儿子。她年轻时并不得宠,地位身份也不高,弘昼身下来就由曼君抚养,所以和生母不亲,和养母却常来常往。即使在曼君自我幽禁时,他也是初一十五的前去请安。
“齐妃姐姐放心,三天前有消息从定远营传来,说弘历、弘昼已经于隆兴长,与和硕特额驸阿宝汇合。”毓媞也是这两晚才能睡得安稳,若是弘历有什么闪失,眼下的暗斗就失去了意义。
她一直怀疑理亲王弘皙病得太过巧合,所以多次有意无意提醒雍正帝派御医去弘皙府上,可每位太医回来都说,弘皙病况严重,必须好好静养,短期之内都不能出门。她又暗中吩咐母家之人盯牢理亲王府的动静,得到的消息竟是一切如常,但她觉得越是平静就越是凶险,只是还未看透对方的计策。
“既然他们平安,就轮到我们小心了。”曼君深深一叹,面露难色道:“上次有人想设计陷害你,所以在刘娮婼的食物中下毒,我在想这对方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小阿哥的安危,你要多留心。”
毓媞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半晌才淡淡开口:“我知道的。”
那个身份未明的黑手绝对是弘皙的人,他们很清楚雍正帝的脾气,如果弘曕有任何闪失,只要有流言传出是她所为,不用任何证据,雍正帝就会取她性命。
也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把选择乳母的事情全部推给娮婼决定,自己则置身事外,全然不过问。
不过,为了让弘曕更安全,或许她应该去御前提议,把这孩子接到九州清晏居住,养在雍正帝的眼皮底下,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