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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压了一整夜的阴云,终于在清晨时分因雨水而倾情释放。
骤雨滂沱而下,窗外的嘈杂声很大,玹玗回到慎心斋后,还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雨声吵醒了。
开窗观雨,任由水滴飞溅脸颊,心中阴霾被雨势冲刷,自然的清凉在室内蔓延。听雨打芭蕉,那青涩的芬芳中,淡透着多少沉醉雅韵,是触动了愁苦心绪。
人都有七情六欲,金銮宝座上的天子也不例外,但因为帝王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所以对欲望的渴求,和不折手段的方式,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紫禁城里三千佳丽,帝王妃嫔如云,却因为一时喜好极尽能事的拆散眷侣。
胤禩迫于君命难违,只得一纸休书把晴岚送归母家,情意深切的双燕,就因为君权的霸势而遭拆散。
“衷肠事,无由竭,似水滔滔,相流不绝,对面还愁,天涯咫尺。”玹玗幽幽一叹。
胤禩与晴岚难分难离,即使无缘再见也心魂相随,雍正帝的逼迫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纵然能强夺其身,也不过是让双手多添一点血腥罢了。
帝王之爱能有几多真?
雍正帝只是得不到,所以心不甘,若晴岚真是柔顺从之,他的那份爱又能多长远?
心魂恍惚迷茫,玹玗在那芭蕉雨声中听到了深情、哀怨、相思、凄怜,点点滴滴都是廉亲王夫妇难诉的衷肠。
深深一叹,千般心酸,万般情苦,却不知从何而抒,只能尽绕心头的万千感慨,化作笔墨之下的一阙词。
夏日的雨,匆匆而来,也匆匆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云开雾散。
就快到午膳时间,雁儿匆匆忙忙来请玹玗,说是涴秀找她,有些话要嘱咐。
“怎么挑在这时候?”福海怔了怔,知道今天景仁宫要打点明日出行的事物,定是忙做一团的。“不如晚些用过午膳再去吧。”
“格格就是请玹玗妹妹过去陪她用膳呢。”雁儿自从认了这个哥哥,在他们这边时,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明儿要出门,这会儿她那些嫂嫂都在景仁宫奉承着熹妃娘娘,格格最讨厌她们那些虚情假意的面孔,不乐意和她们待在一处。这会儿躲在房里又觉得憋闷,再一想到要去圆明园住好几个月,心里放不下妹妹,就催着赶着让我来请。”
“真是难为格格了。”见雁儿一路跑来满头是汗,福海托她到树影下,又递了杯凉茶给她,笑道:“那也不用急这一时半刻,先喝口东西顺顺气,热汗散了再慢慢走回去。”
“谢谢哥哥。”雁儿甜甜一笑,又转头对正在房内换衣服的玹玗高声说道:“不过妹妹今天过去可要留心些,四王爷的芝夫人也在景仁宫,她最是小心眼,脾气和裕妃娘娘可是有的一比。上次妹妹遇害落水,大公子看在眼里吓哭了,回去后也病了一场,芝夫人心里气急了,还罚了郑妈妈一顿板子呢。”
“那个郑妈妈不是兰夫人的母家人吗?”瑞喜把熬好的绿豆粥放到一边待凉,自己也凑到树荫下闲磕牙。
“所以我才提醒妹妹要小心啊。”把敏芝使小性闹脾气的事情数落了几件,才又说道:“如今四王爷的侧福晋位置还空悬着,大公子可就是芝夫人的命根,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全都靠着这个儿子,怎能容他有半点闪失。上次大公子病了,我听说芝夫人悄悄寻人打探过妹妹的底细,恐怕是用心不良。”
“慈母之心也是难免,若换了是我们谁的额娘,都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是吗?”玹玗刻意换了一件和雁儿同样颜色花样的宫衣,笑着对瑞喜说道:“不过她是有孩子的人,应该是要跟着去圆明园的,只要今天事事小心些,也就没多大关系。”
说完,她又进小厨房看了看,回头嘱咐瑞喜,过午就把新鲜莲子剥好,并把百合泡上,这几天霂颻总觉闷热没有胃口,她想着晚膳就以加蜂蜜的百合莲子汤,代替白米饭,有纳凉败火之效。
等把事情都交代妥当,才跟着雁儿往景仁宫去。
玹玗走后,霂颻进去碧纱橱,见桌上放着一张字笺,上面所写那首《虞美人》乃是听了胤禩和晴岚凄情的感慨。
这样霂颻不由得无声喟叹:作为郭络罗家族的女儿,还是平凡拙笨些好,太过聪明伶俐的都逃不过悲惨结局。
手指松开,字笺飘落桌面,霂颻又在纸上放了一对白兰花,也算是为胤禩和晴岚的真挚爱情,多添一份尘世之香。
长空千斛东风雨,烟水朦胧幕。
落珠万点女儿愁,忆往昔心低叹旧时忧。
双燕悲别君情绻,怜见娇花缱。
锦书难托怨生寒,无语泪笺梦萦几回阑。
……
按照宫中的旧例,只有妃嫔才能随驾前往圆明园避暑,但弘历一直居住在宫里,在他的妻妾中有养育过儿女者,也得恩典可带着孩子随驾同行。
今日,弘历的所有妻妾都在景仁宫后殿,她们如此奉承毓媞,都是各有心思。
甯馨和敏芝都有孩子,所以她们自然是会随行,佩兰得毓媞宠爱,也会同去;而其他的侍妾并非都是想跟着去圆明园,多数是想借机回母家小主,反正弘历不在,雍正帝也要离开,只要毓媞肯点头,回家省亲就不是难事。
东配殿和东侧殿都是涴秀所用的房屋,因为不想应酬那些嫂子,此刻她正窝在东配殿里,对着那箱野草发呆,朦胧中眼前似乎浮现出茫茫草原,她好像又重归自由,骑着马无拘无束的在绿海中奔驰。
玹玗径自走到稍间,见涴秀心神恍惚,眼眸透着缠绵情思,便打趣地问道:“涴秀姐姐是在挂念五爷?”
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惊,涴秀方如梦初醒般,“你总算来了,早起那群黄鼠狼就挤在后殿,害我在这躲了一上午,都快闷死了。”
“好姐姐,那些人可都是你的嫂子,她们要是黄鼠狼,那四爷不就成了妖道啦。”玹玗掩嘴一笑,看着那箱被照顾得很好的野草,推了推涴秀说道:“现在知道缺了吵架斗嘴的人,有多无趣了吧。”
“我只是想回草原,想得都快发狂了。”涴秀怏怏一叹,每次看到这箱故土,她都痛恨现在这种金丝雀一般的生活。
难得看到涴秀露出忧愁的模样,困生囚笼的感觉,不仅玹玗能体会,身边的雁儿也能。说好听点,涴秀是个主子,说难听点,就是困牢之中待遇稍好的囚犯而已。
“涴秀姐姐,听雁儿说你准备了好吃的要款待我,怎么一样都不见?”玹玗故意转开话题,装出一副可怜样子说笑道:“我可连早膳都没用,空着独自过来的,难道还要让我继续饿着?”
“雁儿,快让点摆饭吧。”涴秀果然被逗乐了,拖着玹玗往次间去。
今天涴秀准备的都是些蒙古菜色,请玹玗吃饭只是借口,主要是告诉她,这段时间李怀玉会留在宫中,如果她有什么困难,大可找他帮忙,且这些都是弘历交代过的,让她不用客气,有事只管吩咐。
“你们偷偷吃什么好东西,我也要。”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西次间的窗口处传来。
玹玗、涴秀惊讶地一回头,见一个小男孩翻窗进来,跌炕上一路滚落在地。
“好好的有门不走,你偏偏翻窗,若摔坏了,你额娘不找我闹个翻天覆地才怪。”涴秀三两步走过去,把男孩扶起来,又问道:“你怎么又是一个人,郑妈妈呢?”
那男孩子甩开涴秀的手,跑到玹玗身边,抱着她的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嘟着嘴说道:“漂亮姐姐,表姑姑好凶哦!”
玹玗这才看清楚,眼前的男孩就是弘历的大儿子永璜,便冲着他柔柔一笑,说道:“大公子,你上次可答应过,不再甩开郑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话。”
“我在跟他们躲猫猫,你不可以暴露我哦。”永璜撒娇的笑了笑。
毓媞不喜欢太拘着男孩子,只让奴才们守着大门和各处水缸,提防他去小厨房,其他房屋都由他胡闹。
而且永璜从小被敏芝娇宠惯了,虽然聪明,但异常淘气,别看他只是个孩子,可秉性乖张常常惹事,偏碍着敏芝袒护,从不肯重罚,也就养得他愈发顽劣。
“你这个死小孩,她是姐姐,我是姑姑,我有那么老吗!”涴秀窘迫地等着永璜,她不过只大玹玗四岁,怎么就翻了辈分。“别油嘴滑舌的,以后喊她玹玗姑姑。”
如此情景,雁儿都忍不住偷笑,却又提醒道:“格格,还是把大公子送过去吧。”
“我不回去。”永璜瞪了雁儿一眼,躲到玹玗身后,嚷道:“我才不要和那些老婆子玩,我要漂亮姐姐陪我。”
会喊她漂亮姐姐,是因为弘历的一句:有酒窝的女孩最可爱。
之前玹玗还暗自纳闷,弘历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后来才听霂颻说起,从明朝末年开始,贵胄中少不了有些荒唐之辈会家养相公,久而久之倒是成了风气,因此生出了不少市井流言。且史书中也有记载过,唐朝皇子李承乾宠幸娈童,秽乱宫廷,留下千古耻辱。为了皇室名誉,更为防止宗亲子弟乱了心性,所以对他们都是从小潜移默化,让他们懂得世俗须得鸳鸯相配,从而避免断袖分桃之嫌。
“那可不行,还是快回你额娘那去,我可伺候不起你这金贵命。”涴秀走上前,想要拖走永璜,并向玹玗解释道:“上次他跑到我房里犯嘴馋病,吃了一整碟子马奶糕,因为撑了胃所以吐了,结果芝嫂子紧张得以为我给他吃毒药呢,三更半夜的找上我吵闹。”
“东西好吃,也不能这样胡来啊。”玹玗掩着唇,忍俊不禁地对永璜说道:“你若真喜欢桌上这些吃食,每样也只尝一点,好不好?”
永璜听话的点点头。
涴秀无奈,只能让雁儿帮着玹玗伺候他吃东西,席间有永璜这个小捣蛋,倒也吃得欢乐。
闻声寻来的郑妈妈,见永璜跟在玹玗身边,居然出奇的乖巧,当场就傻眼了。
“玹玗姑娘,还是我来喂吧。”郑妈妈从玹玗手中接过碗筷,毕竟永璜年幼,这些食物哪些能吃,哪些要忌口,还是她清楚。“小姑娘真是好脾性,平常给大公子喂饭,那是端着碗追着他要跑好几圈,又是哄,又是求,才能伺候一餐呢。”
用过膳,永璜不肯跟着郑妈妈去午睡,又吵着要玩涴秀的隼。
虽然这些日子涴秀已经把隼训练的很好,但这样野性的鸟哪是一个小孩子能玩的,可永璜就是不依,哭闹了半天,玹玗她们无奈,只好让人把隼取过来。
“大公子,咱们可得约法三章,远远看着就好,不可以伸手去碰它。”玹玗正对永璜说着规矩,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雁儿心中一颤,而不小心跌了手中的扇子,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隼,就见它狂躁地扑扇着翅膀,尖声的鸣叫起来。
涴秀转头看过去,竟然是敏芝怒气匆匆地快步走来,心中暗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