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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上挂着大红喜庆的灯笼, 温暖的灯光洒在廊上站着的人身上, 身穿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的肖承启就那么站在那儿, 笑意盈盈地望了过来, 目光穿过花园直直落在段瑶的身上, 饱含着深深的眷恋和欣喜。
肖承启是今日上午回到齐都城的, 到了晋国公府后, 就被肖李氏拉着说了好久的话,先是关心他在辽州过得好不好,询问他在辽州的情况, 在他回答一切都好之后,肖李氏又把话题转到了他的亲事上面。
肖承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敷衍肖李氏让她做主就好, 反正他都听她的安排, 肖李氏一高兴,就跟他提起了一个姓什么的姑娘来。
可惜肖李氏说了那么一大通话, 肖承启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肖李氏说的那姑娘姓什么, 反正不姓段就是了。
肖承启实在懒得听她唠叨, 就找了个借口, 说自己累了, 想休息了。肖李氏才恍然警觉自己是说多了,慌忙住了口,又想着他才刚回来, 担心惹了他不高兴, 万一又跑回辽州去了该如何是好?一脸紧张地捏着手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角,最后改口让他下去休息。
面对肖李氏那紧张担心的模样,肖承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肖李氏是在为他担心,作为儿子,他这些年没有留在肖李氏的身边尽孝,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就去了辽州,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肖李氏会巴巴地舍不得他都在情理之中,肖承启的心也跟着生出些许愧疚来,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说些安慰肖李氏的话,只默默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他去休息就走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兴许是回到了齐都城,回到了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地方,这里有他想念和在意的人,在梦里他梦到了段瑶,心心念念一直都忘不了的人。
再醒来,肖承启从贴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耳坠子,荷包是当初段瑶绣给他的福字荷包,耳坠子是当初他离开齐都城的时候跟段瑶要来的。他其实知道这个耳坠子是周成易送给她的,可是当初就是想要,也许是嫉妒的心理作祟吧,总觉得是不是他从段瑶手里把周成易送给她的东西要走了,就能证明他在她的心中其实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肖承启还是没能忘记段瑶,当初只以为离开齐都城,到一个没有段瑶的地方就可以让自己改变,以为时间可以治疗一切,其实时间只是让自己淡忘过去,但是那份情意依然在,依然留在那里,让他无法忘怀。
后来夜里陪着父亲和母亲用过年夜饭后,肖承启就说出去走一走,肖李氏也不好拦他,只说让他多带些下人跟着,他嘴上答应着就出了门,实际上并没有带任何人。
出了晋国公府,一路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要往那儿去,就只是闷着头往前走,等走到半路上,才恍然回过神来,他走的是去段府的路。
天已经黑了,周围的人家都已经吃完了年夜饭放起了烟花,灿烂的烟花升到天空中照亮了黑夜,跟璀璨夺目的烟花比起来,就连天空中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这时正好有一群小孩子提着花灯拿着鞭炮和烟花从他的身边跑过,他的脑海里就想起了小时候跟段瑶、段馨、段云琪一起放鞭炮和烟花的画面,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
鬼使神差之下,肖承启就走到了段府,段府的门房认得他,赶忙就要进去通报,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把门房拦下了,说自己进去就行。以前他常来段府,也是不需要下人通报,门房便听了他的话,放了他进门。
然后他就一步步走进了段府,走到了院子里,抬头看到天空中有烟花升起,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十分好看。他便循着烟花的方向就走了过来,正好看到段瑶在陪着安哥儿放烟花。
段瑶身穿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仰着头,抬起尖细的下巴,望着天空中的烟花出神,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落下一行泪来。
看到她哭了,肖承启的心跟着猛地一缩,就要走上前去。
这时安哥儿飞快地跑过来,抬起头问她怎么哭了,段瑶用帕子擦了眼角的泪,骗他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那我帮你吹一吹吧。”他不由自主地开口。
闻言,段瑶迷惑地回过头来,在看清楚是他的那一霎那,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露出诧异和惊喜的表情,似乎是不太相信会在此时此刻看到他,伸手牵起安哥儿快步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他道:“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哥儿也跟着叫了一声表哥。
肖承启伸手摸摸安哥儿的头,笑着答道:“今天上午到的家。”
“快进屋里坐吧。”段瑶笑着招呼他,一手牵着安哥儿,一边领着他往大厅那边走。
“瑶儿!”肖承启开口叫了段瑶一声,他其实不太想进大厅里去,他只想留在这儿单独跟她说说话。
段瑶闻声回头,发髻上插着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笑着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表哥,怎么了?”
眼前是晃动的步摇,就插在她梳成妇人发髻的头上,肖承启陡然清醒过来,段瑶早就已经嫁人了,在他离开齐都城后,她嫁给了周成易,是周成易的妻子的,不再只是他的小表妹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口闷痛,仿佛有一支利箭射/入他的心口,痛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拢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没事儿。”他道:“我们走吧。”随后他便跟着她走了上去。
进了大厅,肖承启拜见了老太太张氏、段禀文、李氏,只有段老太爷行动不便就没有见到。
段家人看到他都很高兴,忙叫他坐下又命丫鬟上了茶点,段家人都很关心他,询问他在辽州的情况,他都一一答了,眼角余光瞟到段瑶一直面带微笑尖着耳朵听他在辽州的经历,他便有心多说了一些。
李氏关心道:“你这回回来就别走了吧,你娘在家想你的很,她身子又不太好,这些年你不在家,她都偷着哭了好多回,你回来了就多陪陪她,别再让她担心了。”
“我知道,这些年多谢姨母对我母亲的照顾,我这回回来也是打算不走了。”肖承启顺着李氏的话答应下来。
“这就好了。”李氏很高兴,“外面再怎样都不会比家里好,你回来了就好了。”
“嗯。”肖承启应了一声,又笑着说了一些其他的话,等坐了小半个时辰,就提出告辞。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段瑶也站起身来,“我也要回肃王府,正好可以跟肖表哥同路。”
李氏接着道:“这样也好,我本来都说让你留在府里过夜的,可你又非要回去,我先前还担心没人送你,现下正好可以让承启护着你回去,我也放心些。”
原本李氏是打算留段瑶在段府过夜的,但是段瑶说,她已经嫁出去了,周成易又不在,她应该回肃王府去守着。毕竟段瑶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明日她还要进宫去,从肃王府出发也近一些。段禀文觉得她说得在理,就劝李氏别强求了,随段瑶的意思吧。是以才有了段瑶和肖承启一同回去之事。
段家人送段瑶和肖承启到大门口,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段瑶和肖承启跟段家人告别,随后上了马车。
来的时候肖承启是步行,回去只好跟段瑶一起坐马车,因下了雪,路上不太好走,马车行驶得很慢。段瑶和肖承启坐在马车里,一时静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车厢里燃着碳火,十分暖和,隐隐有一股清香气,那是从段瑶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肖承启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段瑶,目光落在她白皙粉嫩的脸上,这么多年了,她还跟以前一样好看,似乎岁月格外的优待她,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张了张嘴,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周成易对你好吗?
“挺好的。”段瑶仿佛并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冲着他微微一笑,眉眼里透出幸福快乐的光彩。
肖承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问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她说她过得不好,他还能把她从周成易身边抢过来吗?
想到此,肖承启的内心陡然一顿,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一直希望着段瑶跟周成易过得不好,然后他就可以把她从周成易身边抢过来。
原来他的心思一直都这么龌龊!
肖承启垂下眼眸,掩住自己心底的心思,不愿被段瑶发现。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就在肖承启也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段瑶忽然开了口,“表哥,你这次回来是要成亲了吧,我听说姨母一直在给你张罗,我大哥现在都快有第二个孩子了,你也应该早点成家了。”
闻言,肖承启猛然抬眸看向她,在对上她平静关切的眼神时,他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她是真心的希望他能够快点儿成亲,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不要再这样的蹉跎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肖承启还能有什么好说的,纵使他心中有再多的不愿,再多的不甘心,此时此刻也只能用力地咽下去,忍着心中的痛苦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的。”
“那就好。”段瑶的脸上露出笑容,对肖承启道:“表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肖承启停了片刻,才缓缓地“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都没再说话,马车缓慢地行驶在路上,虽说行驶得慢,但终究也有到的时候。
马车先到的肃王府,段瑶扶着丫鬟妙语的手先下了马车,肖承启也跟着下来,目送段瑶进了肃,他才转身又上了马车回去晋国公府。
从那天以后,肖承启便没有再去见段瑶,虽然两个人都在齐都城里,晋国公府离肃王府也不远,真有心要见的话也能见到,只要肖承启愿意就能见到段瑶。但是那天晚上段瑶最后说的那些话,却也让肖承启明白,他和她是真的不可能了,她已经嫁人,是有夫之妇,他不能再去打扰她平静幸福的生活了。
肃王府里,段瑶还像平日里一样过着日子,每日处理肃王府的事情,盼着周成易来信,他有信来的时候就格外开心,没信的时候就一直等着,盼望着,直到下一封信的到来,只是周成易可能真的很忙,这次出征给她写的信也很少,几个月过去了,她也才只收到六封信,每封信都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连上面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了。
另外就是她每日里都坚持练武,经过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练习,她觉得她的武艺都进步了不少,能找吴侍卫过来陪着她过两招了。
周成易不在的日子,段瑶努力地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日子在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转眼过了冬季,进入了春季,再一转眼,就入了夏季,周成易就已经走了近八个月了。
这一年的夏季,南方华河一带连续下了十多天的暴雨,河水暴涨,山洪暴发,冲垮了华河沿岸的堤坝,淹没了附近的城镇村庄,良田万顷,无数百姓无家可归。
灾情快马加鞭报到京中,原本就身体不好的景熙帝急得嘴上起了泡,忙招了太子周成康、瑞王周成平、宁王周成烨以及内阁众大臣进宫商议应对之策。
众人聚集到御书房里,纷纷就灾情表示自己的看法,综合大部分人意见,都认可救灾是第一位的,好在这些年大齐朝休养生息,朝政还算清明,每年税银都足额收缴,国库还算充盈,景熙帝在户部尚书核算之后,同意拨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救灾,另外再召集京中的大臣富户募集善款,于是救灾的银子也算有了。
只是唯一难的是,到底该派谁去华河赈灾呢?
这一回宁王周成烨和太子周成康都主动请缨想去华河赈灾。
景熙帝看着这两个儿子,怎么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当初决定谁负责带兵去西北抗击北陆鞑子的时候,是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去,现在到了谁带着银子去赈灾,却又是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去,去赈灾可比去打仗容易多了,有危险都想跑,有便宜都想占,一个个都是心思不正的混账东西!
但是不管怎么生气,怎么觉得他们无用,可始终还是要找一个人去负责赈灾。
景熙帝很头疼,只能矮子里面拔高子,想了一天一夜,最后确定让太子周成康和户部尚书一起去华河一带赈灾,三日后启程。
当太子和户部尚书将会一起去华河赈灾的消息传入肃王府,段瑶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险些把茶杯落到地上去。
“王妃?”白露一眼就发觉了她的异样。
“没事儿。”段瑶朝她摆了摆手,握紧手中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大口水,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果然事情的发展又跟上一世一样了,太子和户部尚书去华河赈灾,等他们半个月后到了华河,太子和户部尚书去视察水灾,然后就会发生意外,太子和户部尚书都会失足落水,户部尚书倒是让人给救起来了,而太子却下落不明,消息传入京中,景熙帝当场就气得吐了血,皇后也气得病倒了……
段瑶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思索着她该怎么办,时间不多了,太子明日就要出发去华河,这时候圣旨已下,是改变不了的了,太子一旦去了华河,出了事儿,景熙帝和皇后病重,宁王周成烨就会趁机谋逆,逼宫谋反,让景熙帝写下传位诏书。
她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宁王周成烨心狠手辣,是绝对不会放过太子一系的人的,虽然段家早就已经退出了朝堂,但是在瑕疵必报的周成烨眼中,段家依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段瑶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想着该怎么办?段雁鸿现在病着,大嫂又怀了身孕,是不是该先把他们送出京城去?找个安全地地方安置他们?还有二姐段馨那儿,是不是也应该先通个信儿?还有婉蓉长公主那儿,要不要也让他们有个准备?
可是该怎么提醒他们了?总不可能跑去告诉他们她是重生的吧?该怎么办了?
段瑶用拳头垂着脑袋,懊恼地想着,真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要是周成易在的话,还能跟他一起商量商量对策,现在周成易远在西北,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得自己想办法!
站在旁边的白露一直看着段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副遇到困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她便开了口,对段瑶道:“王妃,王爷走的时候交代过奴婢,如果王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想法子去办?”
段瑶闻言眼中猛地升起一股希望,抬头看向她,张了张嘴,忽然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事情太复杂了,我得再想一想。”
白露见她犹豫,又想起周成易离开之前吩咐她的话,便道:“王妃如果有什么难事大可以吩咐奴婢去办,奴婢绝对不会叫王妃失望。”
段瑶顿了一下,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觉得应该先把段家人送出去,后面的事情再做安排,就对白露道:“我是觉得最近京城里可能会不太平,想把段家人送出齐都城,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等过段时间再把他们接回来。”
白露道:“这个没问题,奴婢知道有一个地方很隐蔽又很安全,不会被人发现,送段家人过去那边暂避一下是最好不过了。”
“那个地方远吗?”段瑶问道。
“不太远,出城一百里,但是很隐蔽,是在山里面,不易被人发现。”白露道。
段瑶想了想,点点头,“我先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然后这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尽早把他们送出城去。”
翌日,段瑶坐马车回了段府,直接去见了段禀文,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他。
“父亲,太子去了华河赈灾,宁王留在京中,景熙帝如今身子不好,如果太子在赈灾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不堪设想。宁王一向与太子一系不睦,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京中已经不安全了,你先带着祖父他们出城去避一避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有专门的人护送你们出城,等城里的风头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段禀文其实也已经看出了京中的局势很不稳定,当初周成易临走之前也跟他说过要注意宁王,防止宁王会谋逆,现在段瑶又跑来跟他这么说,他就更警觉了,意识到京城中肯定会发生大的动荡,想到段瑶只让他们先走,段禀文就很不放心,“你让人先把我们护送走,那你自己呢?”
“我身为肃王妃,肃王带着兵在西北打仗,就算我想走,我也走不了,皇上不会让我随便出京的。”段瑶对段禀文道:“只能你们先走,我才会放心。而且我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宁王就算想做什么,还有肃王呢,他不敢轻易对我怎么样的!”
“瑶儿,父亲怎么能丢下你轻易走了,要走大家一起走。”段禀文皱着眉头道。
段瑶急道:“大家一起就谁都走不掉了,你听我的安排,借着给祖父寻医的名头,先离开京城。”
“瑶儿……”
“父亲,不要再说了,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段瑶强硬地道。
后来,经过段瑶一番劝说,段禀文终于同意了带着家人先走。事情定下来了,段瑶就离开了段家。
随后过了几天,几辆马车从段府里驶出,一路往西出了城,又转了方向向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