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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份已经开春, 气温依旧很冷、空气中潮湿度不变,甜妹儿搂着一堆的黑白小芝麻团,在村口平坝里晒暖阳。
有线广播喇叭里将东方红唱完之后,播音员开始说一些高级领导,支持中学生高中生甚至大学生,去“下乡插队”、“上山下乡”,参与实践工作的通知。
“上山下乡?”
甜妹儿不明晃一晃脑袋, 把长竹筒拿起来, 喝一口温热的果汁, 鼻间嘴里都是山葡萄的清香味。
她以为是领导们刚举办完串联, 又开始心血来潮, 干什么红色活动, 也并不放在心上, 抱起一只糯米团子,狠狠吸它浑身上下的黑白软毛,得到类似婴儿的叫声。
已经应聘上熊猫保护区护林员的山绅,正好把去碧山找到的几麻袋熊猫便便送过来,他还特意折一些山里罕见的野果枝回来,给一直喜欢折腾野果树木的甜妹儿。
“都是顺便折的。”
哪怕长时间日晒, 少年的皮肤还是奶白色的, 黑眸里都是如水的温柔,温润一笑, 到不像是护林员, 而是那家少爷。
已经把碧山都摸透彻的甜妹儿, 自是知道那些树枝在哪里,对于最近越来越合她心意的小弟山绅,她自然是开心收下来,准备明天带点自留地的柿子送给山爷爷。
正在一旁搬箭竹的铲屎官叶安诚,把工作交给史上最冷铲屎官龚檀啸,捏着拳头,准备找山绅切磋一下峨眉派功夫。
山绅一看‘未来大舅哥’,动两下手指,两只肥肥圆滚滚抱着叶安诚的脚,成为两只圆滚滚的毛筒靴。
等叶安诚再抬头,山绅那小子已经溜走。
“哥?”
甜妹儿看到自家大哥嘴角渗人冷笑。
“没事。”
叶家三姐妹花必须由自己好好看着。
广播里还在一片又一片重复宣传‘上山下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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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甜妹儿想的一样,由于最近红星活动非常多,变幻着花样玩,今天谁又反派,明天学生们进工厂实践。
这导致有的地区,尤其是远离二三线城市、家里没有后门关系的城市居民们,居民们以为这是出于政策宣传的需要,说说大话而已,未必当真,彼此都在观望。
起初,只有“家庭成分不好”、“家庭有成员犯过错误”的学生们,被街道主任聚在一起,举办什么“上山下乡学习班”,每日都把他们叫去开会学习。
而且,不许任何国营单位收留他们,直到他们答应去农村,才算学习班毕业。
紧接着城市里,诸如上京,开始强硬实行政策。
一开始比较人性化的。
学生有重病、独生子女、家庭生活困难、父母需要照顾的城市青年,都可以申请留在父母身边,被送到工厂里面学徒,商业、公安局、公交公司和政府机关,他们被叫幸运的“留诚知识青年’。
像是真正有势的人家,都会找到一两个借口,把家族子弟留下来,最多怕被举报,送一两个去附近郊区的生产队。
但岌岌可危的人家,只能用积极响应号召,来保全自己的家族。
城市居民开始慌乱起来。
怎样让孩子留下来?
怎样让孩子利用后门留在离家最近的农村?
怎样让孩子去熟悉的农村、而不是去被随意安排?
怎样……
当他们意识到事情是真的时,开始各种托关系,但由于这件事是全国性的时候,托后门人数太多,已经为时已晚。除非真正硬后台,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反倒是那些提前被‘街道管理处’、所有邻居们,劝慰提前去登记下农村的部分不良家庭分子学生,得到更好的安排。
福也祸也。
居民们必须含泪送自己的孩子们离开故乡,去完全陌生、可能相对落后、生活条件相对低很多的农村生存,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返回的时候。
悲伤与痛苦的事情发生在很多城市家庭中。
学生们打包着行李,甚至有的还按照风俗敲锣打鼓,送孩子们去完全不同的地方,这次不同于串联的短期,看不到尽头,看不到曙光,未来完全是个想不出的变数。
城市里搞得热火朝天、慌乱不已,落后镇上居民又不一样的风格。他们没法子去兵团、农场集体安置的资格,全部实行就地分散插队的原则。
即按当时区革委会分配给各公社指标,由个人到公社了解指标分配情况,自行到生产大队和小队寻找插队点。也就是,知识分子学生们可自己找生产队。
于是有大熊猫国营基地、在当地算是有名的碧山村,成为众学生哄抢的香饽饽,碧山镇、童水镇……方圆十里,都有学生走路前来探听事情。
张队长已经接到数十位学生的自荐。
有的还是村民们的亲戚朋友,谁都不好拒绝,谁也都不好同意。
主要是他有些怕这些学生们。
串联红星队的余威还在,都知道这些是不怕死的小将们,谁还敢去接纳,村里各种‘封建社会’分子那么多。别一粒老鼠屎怪一锅汤,弄得整个生产队风气下降。
倒是隔壁的碧水村率先接纳一堆青年学生,碧土村惯性观望。
直到上面有文件下来,碧山村需要空出一些名额,听说是有上京的知青们以及一些动物学专业的知青们,要被送过来。
张队长把‘一些’字眼巧妙去掉,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拒绝镇上的人家。
在人群中央,甜妹儿托腮思考。
王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们全都托关系,在工厂里打工。除去大表哥王溢阳,他自动代替妹妹弟弟辞职,提前一步去水湾县隔着一城墙的生产队农村当知青。
王家都在水湾县。
他也不需要拖关系来碧山镇,其主要原因是他已经成亲,有自己的同镇居民媳妇儿,听闻已经快有第一个孩子。
因此,叶家完全同意张队长的决定。
有最有威望的几家同意,村民们也不敢有意见,倒是碧水村来的人最多,碧土村收极少数熟人。
**
知青下乡活动进行得风风火火。
气温还没完全变暖,碧山镇红色革委会,已经通知碧山村去领分配来的知青。
此刻正是水稻种植的最佳时间,张队长便委托甜妹儿去接知青们,正好她可以赶车、可以揍人,还与知识分子有共同话题,相貌绝对是村里最标志的。
翌日清晨,甜妹儿背个改装军用包、带上绿色帽、穿上一身军旅装,英姿飒爽,骑着俊马在村里飞驰一圈,惹得娃娃们羡慕不已。
然后,她才驾着木板车,叼着一节甜甘蔗,慢慢悠悠离开碧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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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镇,此刻正领着知青们搞最有名的‘忆苦思甜’活动。
穿着破棉衣、带着红袖章的红色革委会组长,正站在镇门口正中心,滔滔不绝,讲诉着关于红色主义,关于咱们如今的幸福生活,关于封建社会的苦苦苦。
知青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立在平坝里,穿着发下来的破旧棉衣,冷风把学生们冻得一个个瑟瑟发抖,有的女生被冻成红鼻头,清鼻涕不住地流着。
他们当中有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必须听着穷人们,用本地乡音土话,描述旧社会地主有多蛮狠、农民生活有多苦,甚至还有真原地主小脚老婆婆被迫跪在学生们的面前,可怜兮兮。
对于有的学生,他们曾经做过比这还过分的。
对于有的学生,面上竟是不忍与同情,但碍于之前那几个知青例子,他们只能把同情往肚子里吞。他们看向站着的一些学生,据说是从上京来的,长得听俊俏的。
这时候,又有一穷困潦倒的老大爷站到最中心去。
村革委会组长很尊重,他寻例问:
“您在万恶旧社会受过哪些苦?给咱们学生们讲一讲!”
他着急得抓耳挠腮:
“没啥苦事情说!”
“哎哎哎,说地主家的事情,说您挨饿受冻的事情,说您……”组长很一手。
“咱们村那个地主家可真有钱,村民们平日里有事借点钱人家都答应,我妈去他家喂孩子奶,咱们家一顿三日白米饭,真好吃,现在想起来肚子还咕噜咕噜叫。”
听懂的知青学生们一阵哄笑。
组长正要阻止——
“要说苦啊,那苦的要命,那六零年来头咱村里遭饥荒,死了的、浮肿的、新坟墓一堆堆,那村井口的九二麻子…...呜呜呜。”
组长立马捂着他嘴巴。
听懂听不懂的知青们,全部都哈哈哈笑得很开心。
组长自觉得丢面子,赶紧把准备的食物拿出来,黑黑一坨,里面有烂红薯、树根草皮、糠猪饲料,每个人都给满满一碗,必须喝下去才算会议成功。
“叶星同志,你两碗!”
“汪强军同志,你也两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