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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调料的店员是一位穿灰棉袄的黑瘦老大老爷, 在供销社卖货物, 却盯着隔壁人群里的肥肉流口水,明显生活也不咋样。
可能是因为平日里,供销社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货物, 他只是作为‘过年关系户’,挤入供销社帮忙的。
“大爷, 这醋, 酱油, 白酒多少钱一斤?”
叶爸爸闻着混合香味儿,指着几个大缸, 问出声。
老大爷收回目光,转头打量一下眼前父子, 精神面貌比他人高很多,他清清嗓子,回道:“今年特殊情况, 调料价格便宜许多,还不限量。酱油与醋两分钱一斤, 白酒仅三毛三一斤。大兄弟, 要是错过今个儿,可就没这么大的便宜赚。”
镇上的酱油、醋、白酒、菜油等调料, 不像盐巴, 都是从本地生产队收购, 再卖给村民居民们。
今年八、九月, 供销社看着本地收成不错, 又是生产队第一年成立,收购指数幅度上升不少。
年底却发现,这些调料基本卖不出去,恐怕还得搁到坏掉。往年都是每人限量三斤,今年倒是不再有限制。
且价格,五分钱一斤的酱油与醋,直接砍半。
白酒也就是高粱酒,可以存放时间长,通常在四毛左右一斤,比普通粮食还贵,今降到最低价三毛三。
叶爸爸低头思考一下,买下五斤酱油、五斤醋、十二斤高粱酒,并且从背篓里拿出三个小的空坛子,递给店员老大爷。
对于酱油、醋、米酒、麦酒、果酒,叶老爷子年轻时候,跟很多老手艺人学会一两招,只要有足够原材料,叶家可以自己酿成,味道跟供销社的差不多一样。
而高粱白酒的酿制方法,仍然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作为祖传秘方。至今,碧山村无一人学会,也只能花大钱,从供销社或村外头买回家。
众所周知,高粱酒越存越香。
喝之能暖身,且有益身体,还能外敷伤口、泡药酒等,用处很多。
考虑到药酒、过年啥的,要不是酒票不足,叶爸爸真的还想多买一些。
“好呐!
原来是个大客户,老大爷猛然眼睛一亮,他麻利将酱油与醋,用特制漏斗量,转入坛子里,在封严实。
至于高粱酒,更是费不少小心思。
先将坛口用厚纸盖住,用棉绳系紧,把黄泥与稻草碎合物,用湿泥一起涂抹在坛口处。这样一来,回家甚至能直接埋入地下,存放数十年更醇更香。
谢过之后,叶家父子俩继续将盐票与油票通通花光,买下八斤盐巴三斤菜油,才移步去杂货区。
这里竟有一位裹着军大衣的中年男子,焦急跟店员比划争吵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关于买大铁锅的事情。
今年十月以后,供销社卖的最好竟是铁锅、瓦罐、菜刀、锅铲等,而因铁器供应不足,铁匠数量有限,从十二月份起,本市开始实行铁锅票铁器票,并且限量供应。
这规定对生产队影响不大,通常数个村庄,就会有一个打铁匠人,专门给村民们提供铁锅铁铲锄头镰刀等,只是需要排队等更久一点,对于村人来讲,倒不怕这个。
叶家父子对厨房工具没兴趣。
叶老祖去世前,家里稍微能换粮食的都换出去,他们反倒是需要添置很多日常用品,以及备年货。
于是各取所需,他们用大铁锅票,跟穿军用棉衣的中年男子,交换一些日常用品票。往常发此类票的时候,叶家通常都卖掉或换掉,换成粮食。
如今,有甜妹儿的青山,除去猪肉,叶家暂时不缺粮食蔬菜。
父子俩买下很多零零碎碎的杂物,比如打火石、火柴、洋瓷盆、搪瓷杯、暖水壶、肥皂、红纸、门联、十二生肖挂画等。
考虑到今年,剔透匠恐怕也不会来碧山村,在叶安诚的建议下,叶爸爸还买了剃刀、指甲锉刀、挖耳勺等一套简单的工具。
新年那天的打扮理新,他们再也不用排队借别人家的。
零零碎碎算下来,除去票证,叶家人花出去快二十块钱,等同于全家辛苦数月的所有收入,而且,他们并未买大量的粮食蔬菜。
可见,供销社里的所有人买东西,都必须精打细算、小心翼翼。
大多数人紧张得快出汗,心里一点一点算计,一分也得花在刀刃上,这时候没人会盯着别人买东西。
叶爸爸同样如此。
他瞧着兜兜里的钱一点点减少,思考许久,取出四块钱三毛,借着背篓里死角,把剩下的整数三十块以粮票藏回兜兜里。
叶老爷子在家时常嘱咐,不管啥时候,最好留下一些救命钱。
叶安诚渴望的眼睛盯着某处,悄无声息吞咽口水,静静等着在背篓里瞎捣鼓的叶爸爸,随便帮他挡住别人视线。
捏着手心里的四块三,父子俩最后来到糕点糖果区。
大柜子最上面摆着有包装的烟酒,最底层的货架,则是一些用秤来量的散装货品,有红糖白糖花生糖水果糖麦芽糖、各色各样的糕点与饼干、瓜子花生,还有论个卖的红枣、黑枣、冻梨、柿饼。
数量不算多,但丰富的种类,已经能让叶安诚心花怒放。
不论何时何地,这些东西都是精贵品,不便宜。像是糕点票与糖果票,村民们可能半年才能得到一两斤。
叶爸爸拍拍儿子的背,先称白糖红糖瓜子花生,再让叶安诚挑选三样糖果、糕点与饼干,仅仅这些不饱肚的糖糕饼,就将四块三花得一分钱不剩。
听到结算价格,叶安诚心低十分不安,扯扯老爸衣角,默默问道:“爸,队里食堂肯定会熬米糖,这些还是算了吧!”
“咱家已好多年没过个好年,这次是你爷爷奶奶特别嘱咐的。别忘记,家里还有思丫头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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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过好年’。
比如去年前年,过年的衣服都是旧的,家里除去红薯与粗粮,唯一的零食,是烤火盆里,噼里啪啦蹦着数十颗的黄豆、玉米等,至于对联挂画,通通没有。
晓丫头他们太小没有记忆。
叶安诚与思丫头是最明显感到叶家变化的两个孙辈。
尤其是思丫头,那时候还小,听到村里多嘴丫头或婆子,或真心或无心的话,半夜里会伤心很久。
后来有一次过年,某天晒冬阳的时候,隔壁村赵家大丫头,用镇上买的葱油脆饼,逗她说‘去二碧山脚下捧土旁边,捧溪沟里的黑泥巴来换’。
思丫头真相信了。
结果不言而喻,她的身体被冻得感冒发烧,还被赵家大丫头笑话。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对于叶家人来讲,害娃娃生病就是大事。
叶家三老爷们直接拎着锄头与镰刀,气势汹汹去碧水村赵家,上门讨说法。村里多嘴婆子媳妇们要是乱说,叶二婶豁出去跟他们混成一团。叶奶奶、叶妈妈、叶老爷子则专门下黑手。
这件事渐渐平息下去。
村里人也很少提及,最多叹一句‘叶家这么宠一丫头片子’。
思丫头那时候才六岁,病得跟只瘦猫一样,可把叶家长辈心疼着急坏了,糕点票没有,他们也想不出啥好法子。
最后用家里的棉油灯,徒步走去山外好几个村,才换来三块一摸一样的葱油脆饼。
思丫头吃得很香。
吃完后,她才软软糯糯道一句‘咱家以后过年都不吃供销社的葱油脆饼,好不好?’,得到肯定回复后,病就突然变好。
懂事也发生在那一刹那。
叶家再也没买过供销社的葱油脆饼,当然,也没多余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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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穷怕啦,过年是得吃顿好的!”
卖食品的店员,也笑着附和,她虽然没有提成,但供销社东西卖的多,他们也特别有面子,职位才能更稳稳当当。
她麻利地用粗黄纸与细麻绳儿,将饼干糖果糕点、花生瓜子、白糖红糖等,包裹得方方正正,再算盘珠儿拨得响亮,重新算一遍。
买好东西,再清点两遍,接过出纳员本子与铅笔,叶安诚开始认真一一记录,供销社全部物品的物价。等他结束后,出纳员与记工员会再一次认真核对的。
对此,张队长忙里偷闲,笑着对叶爸爸赞几句:“安小子才跟文老师学多久,就啥都会啦,你们以后可有的福享。开春等双胞胎大一点,我也送他们去白家,麻烦文老师教育一下。”
叶爸爸虽谦虚回应,嘴角却露出大傻子的得意笑容。
等村人们全部买完,已是下午两点多,驴车马车装得更加拥挤。
在碧山镇口处,刚上驴车,有人饿的慌,从背篓里拿出分到的硬绑绑的红薯杂粮饼,想借着灰笼烤热烤软一些,却得到很多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他们的两辆车,差点被十几个小娃娃团团围住,周围的数个大人也蠢蠢欲动。张队长当机立断,不去等碧水村碧土村他们,直接抢先一步回村。
回村的山路爬坡多,风更大冰雪更冷,牛驴走得更加艰难,是不是需要下车帮推,防止它们打滑后退翻倒。
村人们脸上却多一两分笑容,得空就小声分享几句自己买了几样东西。要是一不留神买错东西,后悔得抓耳挠腮,甚至有虎背熊腰的糙汉子,眼睛开始掉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