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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花国的人春节情缘很深, 再穷再苦, 团圆饭都想吃顿好的。可能太过沉重,尽管心生感慨,却无人回应叶三叔的问题, 倒是老天爷忽然下起小雨。
赶路的时候最怕遇到雨,夏季阵雨你还能等待, 秋雨淅淅沥沥, 不知下多久, 再加上泥泞山路,最愁人。
没办法, 众人只能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再把车上也遮得严严实实, 在秋雨绵绵与寒风凛冽中前行。
“安小子,甜妹儿,熙娃子, 把脸罩上,别弄得感冒了!白老爷子您也注意点, 这天气是一天一个度。”
俗话说, 一场秋雨一场寒。
每一场秋雨带走暖温,秋风像镰刀一样, 恨不得刮干净树木的叶子, 再经历几场白霜, 寒冷就像坚硬的针, 刺穿衣裳, 一直往人骨头缝里扎。
快到碧山镇,雨终于停下,将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众人把驴车上遮盖物、连同蓑衣斗笠等,大力甩抖水,一一叠起来单独放好,再把棉被干稻草重新铺好。
叶安诚麻溜地将临时土灶搭好。
甜妹儿喝着去寒意的姜汤,嚼着暖烫烤红薯肉,热度从喉咙到胃里暖起来,不由舒服眯起眼睛,蹭蹭叶爸爸揉发的大手,真的很像一只白嫩的小奶猫。
去县城这一趟,变化最大的是叶三叔,眼界开阔起来,想通不少问题,从热血青少年变得有那么一点成熟稳重的味道,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长大成人’的叶三叔,此刻明显心不在焉,惯性作用下大口嚼粮,视线总往旁边的背篓里瞄,拿着饼的手些许发抖,似乎紧张得不像话。
甜妹儿捂嘴偷乐,三叔这是要去见一面未来新娘子,她也想瞅一眼从没见、没听过的未来三婶婶,是咋样的。
啪!
小屁股挨一巴掌。
叶爸爸好笑摇头道:
“你这丫头懂啥子娶新娘子?”
甜妹儿摇头晃脑地说:
“就是山寨夫人,我将来一定娶十个八个回家,长得难看的不要。”
“哈哈哈哈——咳咳!”连胆小的文阳熙,都笑得牙齿漏风。
叶三叔脸红成了猪肝色。
提起叶三叔的亲事,还是他爷爷去世前帮忙定下的,是他们叶家远房亲戚胡老爷子的三孙女。
叶家家住深山老林,那时候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基本揭不开锅。两家小的在这时候见上一面,男俊女俏,女方并不计较定亲礼的问题,决定嫁入叶家,这点着实难能可贵。
只是胡家离得远,比碧山镇还离得远很多,在隔壁梅花镇十几里地村子里,一年到头,两人也见不着一次面。
按照五三年新鲜出炉的婚姻法,叶三叔也不想委屈胡家三妹,决定约定好两人满二十岁,再把胡家三妹风风光光接入叶家。
从县城回碧山村,听到叶爸爸的请求,白老爷子笑着同意改一下道,让叶三叔去胡家献献殷勤,与未来媳妇儿碰碰面,随便旁敲侧击问两下情况,再一块儿回村去,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因为距离县城远,镇村都在饿肚子,他们送礼也不能太过打眼,一只烟熏肥肥的白肚山鼠,一长竹筒桐油,两块麻布,三两葡萄干,合起来已是挺有面子的礼物。
瘦驴停在胡家村,村口又加四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小屁娃,因刚下雨刮风不久,现通通流着清鼻涕,两张手袖都擦成了亮堂堂的镜子,脸上还是龌哩龌龊的。
他们打量驴板车上的人许久,看着俩壮汉,小心翼翼靠过来,眼泪一擦就掉,“饿饿饿,给点儿吃的吧!”,有的还下跪,演技太好,把甜妹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驴车上众人紧紧皱眉,都想到之前的一幕,对着胡家村的印象,脑海有点打结。
只是碍于叶三叔面子,还是取出四个小红薯递给他们,谁料到当着他们的面,大孩与小孩滚成一团,企图争抢对方手里的红薯。
“胡老爷子先前是胡家村的村长,他们应该过得不错吧?”叶爸爸瞅着两小孩,不敢想象胡家的日子。
胡家村距离镇子近,赶集方便,土地平整,良田也多,各家各户日子过得都不错,先前可比深山老林碧山村好太多。如今靠近镇的农村,反倒是变化无常。
“大叔,我小名胡萝卜,我祖爷爷以前可是村长呢!你认识他?”
一脏兮兮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来,吸溜一下清鼻涕,笑着套近乎道,她的眼睛却没离开那堆红薯。
胡萝卜,因这小名够逗。
但叶家人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叶三叔一年多前才见过,还是个小胖女娃娃,如今变一骷髅猴儿,不说话连男女都分不清,这变化也实在太大。
按理说胡家作为村里的富农,小孙女应该更宝贝才对,地上都是泥水,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在地里滚,完全颠覆之前印象。
叶爸爸搂着小闺女,拍了拍三弟的肩膀,作为鼓励。胡家在叶家困难的时候,胡梨花没嫌弃咱们,在胡家困难的时候,叶诚也不该嫌弃胡梨花。
叶三叔哑着嗓子问道:“胡萝卜,你梨花三姨在家吗?”
原来真的是亲戚!
胡萝卜瞪圆眼睛,在巴掌大的瘦脸上,看得有些令人恐怖,她却笑得很开心:“三姨不在咱家,她在三姨夫家里。”
旁边有娃娃们争抢着补充道。
“梨花娘娘给李铁匠啦,在李铁匠家里”,“李铁匠家在村子冻边,我认得路,我能领你们过去!”,“梨花婶婆可温柔啦,上次还给我喝米汤,她只对胡家娃娃板脸”……
咚砰——
小背篓掉在驴板车上。
叶三叔整个人僵掉,眼神直愣愣的,从定亲的四年来,两人仅见过五次面,但氛围都挺好,从没想到过如此场景。
别说他,就连白老爷子、文景深、叶爸爸,全都愣住了。
碧山镇农村里,通常认为,定过亲、下过礼,双方也就差拜堂一道手续,可胡梨花不仅另嫁出去,还是不声不响另嫁出去。叶家这边还等着,没想到胡家那边已经将闺女嫁出。
甜妹儿怒瞪双眼,瞅着胡家村东边方向,像是要瞪出一个窟窿,才肯罢休。三叔虽不聪明,但谁都不能欺负她家人,这胡梨花肯定不会是她婶婶!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东边方向有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低着头努力滚一个大石磨,像耗子拖油瓶一般,一步一歇一步一停,往着村口方向缓缓挪空。
砰砰砰咚——
大石磨倒地的声音吓人一大跳。
其他人连忙抬头或转身瞧去,但见一位脸瘦得有些脱形、大黑眼睛、弯长眉毛的年轻姑娘,正不可置信瞅着他们,准备地说,是看着叶三叔。
她身穿一件不合身的灰色小破棉袄,有的地方破了,露着黑色套子,套子上挂搭着一些绿草,应该是喂牲口时沾上的。
从穿着打扮、外貌来看,她如今的生活都不怎么样。
“梨花娘娘!”
“梨花婶婶!”
娃娃们清脆的叫声,点名她的身份。
现场莫名尴尬起来,一股冷空气吹进某些人心底。
“你稍等一下!”许久以后,胡梨花终于艰难开口,转身蹬蹬蹬快速跑开。大家都明白她口中这‘你’指的是谁。
叶三叔整张脸都僵掉,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甜妹儿忧心忡忡瞅着三叔。
他本来就笨,这回变得更傻咋整?都怪那个丑丑的村姑!她这是变相迁怒。
叶爸爸沉下脸来,思考一会儿,看一眼失魂落魄的三弟,暂且停下来,瞅瞅胡梨花要做什么,
不管怎样,欺负他兄弟的胡家一定不是好人家。要是她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宁愿打晕三弟,回去交给叶老爷子处理。
不到五分钟,胡梨花气喘吁吁跑回来,瘦弱的身躯仿佛能随时晕倒,她来到叶三叔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对不起,我只抢下这个,如今还给你,是我们胡家负你,他们现在啥都没有,你也收不回来东西。我爷我爸都已经去世,以后你们离胡家村远点,小心被那吸血的一家子耗上,赶紧带着东西走吧!”
平平淡淡的语气,脸上的表情也平平淡淡,她仿佛在说什么别人的故事。
叶三叔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一支雕着花朵形状的木钗。
这是他花三天亲手做的一堆木钗里面,最好的一支。木钗还是那么丑,但木身干干净净,灰尘泥土全无,却能看得出被人精心保存的很好。
胡梨花盯着叶三叔,一字一句道:
“你很好,他对我真的很好。只有我不好,是对不起你!”
不敢再去看他,更不会去关注什么背篓。
她转身继续努力滚着笨重的石磨,只是在转身低头那一刹那,无人见到的眼泪珠,瞬间脸颊两侧,一珠两珠三珠,滚落至泥水坑里。
瘦驴载着失魂落魄的叶三叔,踢踏踢踏,慢慢行驶出胡家村。
叶爸爸拍拍他背部,把人工小暖宝‘甜妹儿’,丢入他怀里,对白老爷子点点头,拿两块玉米棒子,转身去隔壁村打听胡家的事儿。毕竟,他想听听胡老爷子的事儿,且回家还要给父亲一个交代。
甜妹儿用软乎乎小手,捂住三叔冰凉的脸,真的很想也捂热他冰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