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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哥, 这大米六毛一斤肯定太贵啦, 你这嘴里不说个实诚价,咱们也没法子交易。我可是买得不少哩!”
“大兄弟啊!现在做生意不容易,处处粮食涨价, 村民们有点余粮都上交大队里,我这绝对是实诚价!”
灯光晃晃悠悠, 黑市里这里一群, 那里一簇, 墙角屋檐下到处都有人聚集,三三两两, 小声地讨价还价。
等叶爸爸以为两人谈好时,王大舅一句‘刘兄弟, 等下再来哈’,扯着他又去不远处西边墙角,而那位刘摊贩也一脸习惯的模样。
“大妹夫, 在黑市里,东西好就收着点, 买大量也注意点, 别图轻松买卖全同一家,被宰都不知道。”
平日里黑市里价格差不多, 遇到一些特别情况, 物价起伏相当大。而且贩子们喜欢虚高报价, 像大量买粮卖肉, 必须要货比三家, 否则很容易被忽略。
贩子长得实诚,说话实诚,心通常都挺黑的,没办法,人家就混这一口饭吃。
叶爸爸瞟一眼身后大背篓,使劲儿点点头,城里人说话太弯绕,农村庄稼汉子还是回家种地自在点儿。
两人在黑市里,差不多转悠一圈,对于这黑市市价,基本摸清底数。
对比之前,粮食价果然上升好几倍,肉粮更是十多倍,这对叶爸爸卖东西有利,对王大舅买东西难度增加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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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舅身上揣着王家两夫妻三个月的总工资,零零碎碎总共也就两百五十多点,这还因他是小领导的缘故。
叶爸爸的存货里,蔬菜与粮食尽给王姥爷,鱼与肉也给不少,背篓里现在剩下全是荤,从野鸡野兔到麻雀山鼠,大山里的野味儿,把王家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王姥爷怒骂道:
“瓜娃子,你是不是山上到狩猎,那是人敢去的吗……”
叶爸爸拉着迷糊在状态的三弟与儿女,用尽全部语言与肢体解释,才让岳父大人的气消下去,心里也更相信‘叶家有存粮’,对女儿今后生活微微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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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把肉粮卖出去,再买米粮菜粮回来,盐巴红糖白糖你也多买点……一家一家混合买卖,应该能便宜点。”
现如今,供销社大米每斤一毛八,外加粮票。黑市大米每斤七毛左右,不加粮票每斤八毛。红薯玉米南瓜等涨幅低一些,小麦肉粮涨幅高一些。
别看王家在县城过得不错,但他们得供三个孩子读书、养两个娃娃,花销也不小。
王姥爷平日里依旧以红薯玉米为主食,大米小麦依旧是精贵品,干白米饭或精面一月能吃两次。
看在卖肉粮份上,从五个小贩手里,王大舅狠狠一咬牙,以红薯两毛钱一斤、玉米三毛钱八一斤、大米五毛钱一斤、小麦六毛三一斤,买下约六百斤多斤粮食,自是红薯玉米为主。
他还买不少木炭、一些棉花棉布等过冬用品。这里头还有叶爸爸的亲情相借。
而叶爸爸从十多小贩手里,换得盐巴为主,白糖红糖味精为副,一百八十多斤,粗布匹十卷,针线刮胡刀等若干,里头还有一些盐票糖票布票等等,以及一些稍微便宜的学习用品,如书籍铅笔滑石类的。
要不是太过打眼,他还想换更多一些。
等两人借着黑黢黢的地势,拐拐拐,走过数十条小巷子,鬼鬼祟祟回到王家,互视一眼,狠狠松一口气,擦擦冷汗,此时才真的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大哥,那地儿太吓人,你们以后还是少去!尤其粮食缺少的时候,怕太乱……”
叶爸爸憋着一口气,终于张嘴吧嗒吧嗒一大串。
“大妹夫,多谢提醒,哥心里头明白。要不是咱们县里治安不错,我也不敢去的。”王大舅拍拍他肩膀,“这粮食越少,里头肯定越乱,暂时我也不敢再去。等下把垫付钱票都给你。”
俩大老爷们,也不想再出门,把粮食藏好后,换一身衣服,点燃烧壶热茶,在家里喝着热压惊暖身。
等王姥爷一行人开开心心回来,见到的就是亲亲热热俩汉子,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正用大粗桑门,谈天吹地。
果然,最好拉关系的法子,就是一块儿偷偷摸摸做‘坏事’。
直到周一晚上,王红霞的俩妹子也没上县城,话都没再带一句,那小坛子的礼物瞅着挺伤眼睛伤心,王姥爷沉默许久,抱着宝贝外孙女回屋睡觉。
叶爸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媳妇儿的俩妹妹恐怕有点问题。被俩大舅子拍拍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桌上签写姓名、按压着巴掌印、画着抽象派人物的王氏全家福,留下一些空白,只能就这样晾干。
天才麻麻亮,去往碧山镇的两辆驴车,已经出县城,又到冷嗖嗖的滔水河,离别总是伤感的。
“爸,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下次咱们有机会还来!梅丫头望娃子……乖乖的哈。”
“大舅舅大舅妈……甜妹儿喜欢你们。姥爷,甜妹儿爱你,我会一直想你们的!”
“娃儿他爸,路上小心一点,到了记得传个信来。”
王家所有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沿着滔水河陪走很久,一直看不见他们的背影,站在原地发呆一会儿,因担心娃娃们着凉,才擦干眼泪,转身回家。
“大姑父,诚表哥,三叔叔,老大,他们下星期回来吗?”小胖墩们扯着爸妈的裤脚,一遍又一遍问道。
“他们可能明年才来哩!”
四岁小胖墩奶声奶气道:“床下,礼物,我的,老大给的!”
王家人面面相觑,忙去巷子口的客房,在床下果然看到三麻袋的东西。
“怪不得昨晚大妹夫躲在屋里许久,还有他跟三弟的俩大背篓,昨天一直用麻布盖着!”王大舅拍一拍头。
娃娃们被攆出去,三麻袋掀开,里头都是山鼠肉、野鸡肉、麻雀肉、咸鱼肉,还有玉米红薯,山柿子葡萄干,桐子桐油棉花,努力压挤得满满的。
空气忽然安静,肉香果味飘一屋。
“大妹夫这一趟是给咱家送粮的?!”
王姥爷沉默许久,哑着嗓子开口:“老大老二,你们必须得记住叶家,咱们必须吃水不忘挖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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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王家与叶家浓浓的亲情,白老爷子感慨万分,文家俩父子紧紧搂在一起,哪怕是送行的驴车老师傅,眼睛也微微泛红,总感觉今日秋风吹得眼睛疼。
“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文景深情不自禁低吟诗句。
听得懂的人,被内容折腾得更伤感。
听不懂的人,被磁性嗓音里的情绪影响。
甜妹儿揉揉红肿的眼睛,小奶声夹着一两分哭音,反驳道:“文老师,小人书上不是说,离别是为了最美的相逢。”
并不是小人书里的,这是小学教室里的横条,还有‘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类的鸡汤语录。
文景深瞪大眼睛,这小丫头总能蹦哒出‘惊喜’,管她是什么顺口溜,还是小人书,他好想写一本记录,名曰‘某学生的童年趣语’,专门把这丫头的有趣话语记录下来。
甜妹儿:……都不是我的!
“咳咳咳!”
白老爷子早已劝解过这种想法,将锅抛给老伙计,跟他解释,除非夏老爷子同意,否则绝对不行。
文老师开始给大家伙讲解,古今两句话的意思,出自背景,场景应用,情绪对比,悲观乐观……
催眠很有效果。
今日天气其实挺好,穿过滔水河,秋日暖阳,风轻云淡,又因多一辆送物的驴板车,倒是不显得拥挤,短腿球甜妹儿,甚至能够舒舒服服躺着,四肢展开。
“离别有句话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呼呼呼——”“噜噜噜——”
在上山路之前,除去赶车‘忍受煎熬’的两人,包括文阳熙在内,全都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最后陷入梦乡,离别的伤感情绪,倒是被他的念叨完全消除掉。
进入崎岖山路,又开始颠波晃荡,而离县城越远,村民们精神状态越差,有的甚至面有菜色,目光迟钝,经常能听到“咕噜咕噜”肚子声,以及死盯着驴车吓人的目光。
白老爷子皱眉,哪怕不去把脉,也知道这些人是饿的,秋冬冷,耗食更多,猛得削减食物,一天比一天少,确实让那些胃被称大、尝过饱撑滋味的人,比以前还难受得多。
晚上休息的地方,是易队长安排的,连送行的驴车也是他安排的,而祝院长履行诺言,送甜妹儿不少包草药种子。
休息过后,驴车继续前行,一路瞅得人心惊胆战。
仅过两天多,路过村庄,有时能看到七·八哥小娃娃或者颤颤巍巍的老人,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漏脚趾的布鞋,懂得手脚通红,甚至发紫,不停拉着路过的人要食物。
而大多数自己还饿着肚子,没有多余的善心发出去,基本都是拒绝的。而载有丰富物质的俩驴车,更是老人娃娃们追逐的目标。
一开始,白老爷子他们还会停下来,给几个红薯玉米饼啥的。
直到来到某一村,在不远处弯道上,看到惊人这一幕。
在他们前面,有同样一位年纪比较大的马车师傅,载着一位中年妇女,两人都不是精壮劳动力,但心善,准备将两个自己吃的红薯,给几个娃娃。
他们刚停车,娃娃们赶紧蜂拥而上。
有的哭泣哭饿,有的拽着不肯放手,有的甚至贪婪地将脏兮兮的手,直接去掏车板上的粮食。得到红薯的孩子,则会被群殴群打群怕,扯啊揍啊掐啊,努力把别人的红薯全划到自己怀里。
中年妇女着急掉眼泪,不停道:
“别拿啊,别拿啊,这是咱村生产队里的东西,”
娃娃们抢一个红薯不够,还要抱几个,兜兜里装几个。而这个村里,某些大人们伸出脖子偷偷看,明显是有人指使的。
“真的不要拿啦!那是咱村的口粮,求求你们不要拿!”
反过来的哀求声,实在太令人寒心!
“他们咋能这样?!”
叶爸爸紧紧皱眉,鞭子一抽,踢踏踢踏,瘦驴赶紧加快速度,转过弯来,下车去帮前面的人。
“走开!叫你们爸妈来,都是咋养的娃娃,这么不懂事!”
因他人高马大,长得强壮,驴车上人很多。且本不是乱世,村民们也不敢光明正大抢劫,娃娃们抱着红薯,撒丫跑远,一哄而散。
徒留伤心不已的俩好心人,望着被拿一小半的红薯,眼泪哗啦啦地掉。
“瓜娃子!狗娃都能拿两个,你呢!比猪还笨!”屋里还能听到此类‘家长教训娃娃’的话语。
俩好心人后悔莫及,谢过叶爸爸后,架着驴车离开,仅留下一句‘再也不敢给这些娃娃,这不是抢人嘛!’
重新上路的大家伙,心情都被这一幕搞糟了,再遇到拦车的人,也不会那么热心,反而更留意一些细节,沿路看到的与打听到的。
比如,很多小高炉不再有黑烟、地里烂的粮食都被挖空、山上有不少打野味挖野菜的、有的公共食堂两餐……
有好心路人告诉他们,大多数人都这么上过当。有一次就有两次,现在这种情况不算多也不算少,以后可能越来越多,良心经不起太多折腾!
人人都饿肚子,谁又救的了谁?
叶三叔扯扯乱糟糟头发,哑着嗓子不解道:
“这差不多十一月份,还有两个多月,今年的春节该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