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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胆大的村民们并不信邪, 拿着手电筒在周宅里又找了一圈,然而整个周宅内确实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丝毫东西。
刚刚那一大群蛇,居然不翼而飞了?一时间众人都纷纷面面相觑。
为了以防万一,周家昌在村里叫来了捕蛇人,捕蛇人在这十里八乡的很有名气, 他最常说的那句话就是蛇有蛇道,而蛇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乡下人时常用活蛇来制作药酒,而不管你要多少条蛇,只要给他说个数,第二天保管就是如数的蛇, 绝不多一条少一条, 乡里人都说这就是手艺。
这蛇的踪迹, 自然也逃不过手艺人的眼睛。
捕蛇人拿上了自己寻常用来抓蛇的工具就上了周家, 他也不着急动手, 先放出一只灰色的老鼠在四下里乱窜,而后才不疾不徐地点起了烟杆, 优哉游哉地坐在院子中间那块大石头上吸烟。
灰老鼠很快就跑回来了,吱吱地乱叫几声,摇了下头,又拱起爪子似模似样地鞠了个躬。
捕蛇人这才眯起眼睛,“没有?”
他也不失望, 尽管灰老鼠没有找到蛇道, 却也还是给了老鼠一块喷香的玉米饼子做报酬, 灰老鼠喜得吱吱乱叫,乖巧地钻进他带来的笼子里去了。
捕蛇人这才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吃饭家伙里取出一根柳条,柳条上面坠着个拇指粗的铁疙瘩,他就用那条柔韧度特别好的柳条专门往各处土洞那敲了敲,猛吸几口烟以后才摇摇头,“没蛇。”
不仅如此,周宅底下干干净净的,连个蛇窝都没有,这在乡下可不常见。
除非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把它们吓得不敢在此地做窝。
但是这事,捕蛇人并没有跟村民说,而是悠闲地在那吸起了烟,甚至颇为闲适地打量了周家兄弟几眼。
这事就奇了怪了,一时间村民们也都想起饶春琴死前的异状,不由更是惴惴不安,吞咽着口水望向堂屋里用白布蒙着的那具尸体。
但是当着周家兄弟的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说没蛇就好。
见没有什么事,潘美凤这才想起端茶点来招待各位乡亲,也没几个吃的,都摆摆手就三三两两地散了。捕蛇人留到最后,他饮了一盏茶以后才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工具箱就要往外面走。
但是他却在大门那里回了头,周家平正要送他,见状也不解地停下脚步。
捕蛇人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又用眼角余光示意了下堂屋,“不要耽搁,赶紧下葬了。”
周家平不由打了个激灵,“后面,等明天开完大祭,后天一早就出殡,绝不耽搁。”
捕蛇人点点头,又不忘嘱咐一句,“出殡那天,记得请个风水先生来看下你妈的阴宅。”
周家平谢过捕蛇人以后才送走了他。
心里揣着这事,周家人都有点寝食难安。
潘美凤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看着周宅里诡异的气氛心里打了个突突,忍不住想要开口去别家睡。
但是周家兄弟要守灵,她要是现在走的话,于心不安。
四个人里,最为镇定的就是周善。
周善在此间一直没有做声,直到人群散去,兄弟俩重新开始守夜,这次他们没敢睡觉,把灯火开得通明,眼睛错也不错地坐在那。
她这才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环溪村后的巍峨群山,几不可闻地扯出一个轻笑。
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三个周家人这才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又开始操心饶春琴的丧事。
周家平颇为欣慰地发现,母亲死后,自己这个弟弟好像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咋顶用,但是知道没有撑腰人而哥嫂也不会惯着他以后,周家昌也没有以前那么横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叫干什么事就会去做,只不过做出的结果就马马虎虎了,相较以前来说,这就已经是个不得了的进步了。
第二天布置完灵堂以后,周家平又开始安排接待亲友的事宜,周善刻意挑了几个大人忙得脚不着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村后的那座大山。
结果潘美凤头也不回,甩回一句,“你想去那里玩?不行,那里有野猪跟狼,可多了。”
野猪跟狼算什么?还不够她牙缝里的那点肉呢,来一个她烤一个,来一对她烧一双,周善撇撇嘴。
反倒是正在收拾鸡鸭的周家平看她真像是对那座山感兴趣时来了兴致,顿时开始侃侃而谈,“那山可不一般,你别看那山不大,可咱们这罗华县,就是从这条山脉上得的名字——罗华山脉,当初咱们祖宗还在这条山上打过仗,就是在这条山脉,打下咱们这片江山的基石!”
周善觉得他可能是战争片看多了,一说起打仗双眼就闪闪发光,似乎要把祖宗的英雄事迹摆开门面全都掰扯个清楚。
周善最怕的就是自己亲爹论古,因为他一说起旧事就会没完没了,能够从古今中午谈论到宇宙洪荒。
她急忙出声打断他,“爸,我好像在山上看到了一座庙。”
周家平被打断了还有点意犹未尽,闻言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你说那座庙?就一小破庙,没什么看的,我小时候就荒废了,你说对吧家昌。”
正在扎白纸的周家昌稀里糊涂地抬起头,“叫我?”
周家平笑了,“可不是叫你,这不是咱们善善问起罗华山上的庙,那庙都多久没受过香火了。”
周家昌看起来满脸不自在,“你说那庙啊,那庙早就没有香火了,现在住人。”
“住人,就那个破庙能住什么人?”
说起这事,周家昌抬起头看了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的周善一眼,眼神隐隐间居然有点不安,“咱们村里先前来了个樊仙姑,一身的好本事,村长本来给她安排了周仁义家里的老宅子住,结果她硬是不住,反倒住山上去了。”
“那她现在呢?”
周家昌复又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闷气,“死了,比咱妈死得早些。”
周家平也收住了口,闷头闷脑地在那扎着麻袋。
周仁义无后,所以打从他死后,这栋房子就没人住了,所以村长这才把这栋房子交给樊仙姑住。结果樊仙姑反倒看不上这两进院子的大房子,硬是要住到山上那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小庙里去。
而那座破庙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茅草顶都破得差不多了。村里人知道这事以后,还都怀疑这樊仙姑莫不是个傻子吧,不过这樊仙姑也真是有点本领,不禁看宅风水厉害,还能请仙儿招鬼跳大神,这村里老一辈都挺相信她的,可惜死得早。
周善闻言也有些好奇,那个樊仙姑,是不是就是那个跟饶春琴走得近的?
但是周家兄弟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周善不敢相问。
潘美凤探出了半个脑袋开始喊了起来,“当家的纸人纸马呢?”
周家平也把头探过去,“纸人在杂物房里放着,纸马还没买。”
“那还不快去买,明天就要用了,落棺以后咱们要在坟前烧的。”
“你等会,我马上就骑摩托上街买。”
三个大人纷纷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周善百无聊赖地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了几下,而后眼珠子转了几下,落到地上那几个麻袋上。
她也没管潘美凤的吩咐,随手摸了个麻袋,抬脚就往罗华山上去。
都说南无山北无岭,这罗华山是罗华县境内最高的山脉,却也不过是座七八百米的连绵山脉而已,但是罗华县本身就算是深山老林,许多地方还没有开发出来,是以这罗华山上也久无人烟,山里的树木也都是些百年大树,遮天蔽日,地上更是落着厚厚的一层腐叶。
进山有条小路,打柴人跟捡山货的人都是走这条路,虽然有些荒草遮蔽,却还是能够看出下头那条羊肠小径。但是周善却并不走这些小路,反而专门往荆棘最多灌木丛最厚的地方钻。
她昨日粗粗扫了一眼这座大山,就看到了山上笼罩的一层薄薄灵气。
她是山神,对于不同的灵气预示着什么景象都一清二楚,罗华山上的灵气如此充盈,绝对少不了天材地宝。所以这次她是专门来这里碰碰运气。
周善脚程极快,内息往丹田沉淀,目所极处能够看清千米外的物事,她发现这山上没什么人以后也就不再掩饰,提气冲起,在一棵棵大树上飞掠而过,只在灵气格外充裕的地方停留一瞬。
都是些山蘑、药草之类的物事,周善还挺高兴,发现好东西就停下来用短刃小心翼翼地挖下放到背上那只麻袋里,不知不觉竟也挖了一小半袋,可以给父母补补身子。在采挖山蘑药材的过程中,周善还发现了几只野鸡跟鹿,她本来想用石子打下一只野鸡尝尝鲜,但是转念一想,她现在麻袋里放着的都是些极容易坏的东西,恐怕放不下什么活物,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说了,她什么都行,唯独厨艺是万万不能的,千万年来,她自个儿就基本上没开过火,偶尔想开一次火吧,她的无邪山就会被连累得烧个干干净净,是以她的居所一直都是寸草不生。
所以做菜这种事情,还是要劳烦潘美凤。
想到这里,周善又摸摸肚子,默默地开始怀念起潘美凤做的蚂蚁上树来。
很快,周善又发现了一丛极其鲜美的鸡枞,便又弯下腰高兴地将那些东西挖出来。鸡枞是个极其鲜美的山货,炖炒炸煮都成,要是和着新鲜野味煮锅咸鲜的汤~那滋味,做神仙也不换啊。
挖出以后,周善擦掉了快要垂落到衣襟上的口水,再度抬头,一眼就望到了不远处那间破庙。
很小很小的一间庙,就一人多高,也不大,五六个大人伸手就能够合围的距离。这樊仙姑也不缺钱,为何要偏偏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固然此间有些稀薄灵气可供修炼,但是若要清修,便不会入这俗世,入了这俗世,又怎么能够忍受清修的枯燥劲。
这就是自相矛盾了,除非她有什么不得不在此地的原因。
她飞起身子,脚足在粗壮的树干上轻点,一息之间就掠到了庙前。
很平常的一间庙,里面有半尊泥塑神像,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上面都结了好几层蜘蛛网,也没有人来清理,神像下面有几个破旧的蒲团,蒲团旁边有一方烂席,席子胡乱卷着,里面还卷着一床棉被,周遭有些锅碗瓢盘,都乱七八糟地摆在那。
看到里面确实是这么一副景象,周善心里越来越奇怪了,这个所谓樊仙姑请个鬼婴就坑掉了饶春琴一万块钱,她又不缺钱,何苦要过此等苦日子,随随便便去人家看个风水就足以让她饱饱地过几天好日子了。
她把麻袋随地一扔,在这个土木结构的庙周围转了转,却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她又踱了几步,复又看向那座神像,神像只剩下半个身子,头部已然缺失,只能依稀看出是佛家的打扮。头都没了,也享受不到香火,反而不知道会便宜了哪路山精野怪,周善对于这位不知名的同僚并不留情,提起一脚就踹了过去,这座在风雨中屹立了几十年的神像就此轰然倒塌,溅起一地尘埃。
泥塑神像碎了一地,周善往后疾退了几步,等那些烟尘渐渐散去以后才重新看过去。
她那一脚下得极重,但是那座神像却没有完全碎掉,神像右脚的大脚趾上反而露出了一个狭窄的黑洞出来。
她伸手随意比了下,发现那个黑洞也就比她的大拇指大了点,但是却非常幽深,仿佛看不到底一样。
这底下居然别有一番天地,但是这个入口未免也太小了,不像是人出入的,反倒像是供蛇鼠一类进出的。
她顿了下,从怀里掏出那个麒麟镇纸,“你给我出来。”
细细的血线从镇纸里蔓延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浓郁的血团,逐渐现出血麒麟的模样来。它看起来有点不耐烦,扬起兽蹄踩了几下,“人家正在睡觉,好端端的叫我作甚?”
上次的百具竖棺中,那么多的恶鬼,它可吃了不少的亏,加上它还被龙脉给打伤了,至今也没有痊愈,是以这些年一直窝在镇纸里养伤。
周善指了指那个黑洞,“你去帮我探探路。”
血麒麟随意瞧了眼,“一个破洞有什么可探路的?”
周善狡黠一笑,“下面有灵芝。”
“诓谁呢,谁家的灵芝长地底。”
灵芝多生于朽木附近,地底无日月,又多为泥石,怎么可能长出灵芝来。
不过,血麒麟很快就圆睁那双铜铃眼,瓮声瓮气半信半疑,“下面真的有灵芝?”
这傻子……
周善微微一笑,“你猜。”
猜个毛啊。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血麒麟在周善面前简直就是个三岁孩童。它在周善的眼神下很快就经不起“灵芝”的诱惑,扬起兽蹄重新化为一道血线,蹿了进去。
灵芝药性温和,而且灵气丰沛,是上等的天材地宝之一,用来补身养伤再好不过,而且灵芝本身就喜阴好湿,对于它这种阴邪之物来说,药力会更上一层楼,此等诱惑,不吝于太上老君的不老仙丹。
它简直无法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嗷呜一声就兴奋地冲了下去,“你等等,我去帮你开路!!!记得要五五分成!!!”
周善等它冲下去以后才哈哈地笑了出来,下头有个毛的灵芝啊,她随口一说,结果那货就傻乎乎地信了。
看在它如此信赖她的份上,给它买一株灵芝倒也不是不可以。周善摸着下巴又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要想让自己出血,这二货怎么也得出点力。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隐去,冲天的血气就又从那个黑洞里冒了出来,嗤地一下飞到她身后。
血麒麟气喘吁吁,“你、你……”
周善懒洋洋道:“嗯?没有吗?那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假意着说道:“不应该啊,这里面真的没有灵芝不成?”
周善甚而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她真的没有说谎诓骗这血麒麟一样。
谁知血麒麟居然气急败坏,“当然不是,下面确实有灵芝,不过……”
“不过什么?”周善有点奇怪,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的,难不成她快要成乌鸦嘴?不对,应该是预言师了。
她话刚出口,很快就明白了血麒麟未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不同于血麒麟身上的腥臭血气很快再度充斥在这间破庙中,无尽的血雾从地底腾起,将整间庙都给笼罩进去。
“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蛇,这种万蛇出动的声音,让人听着就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草木沙沙作响,似乎有蛇群包围了这间破庙。
血麒麟焦灼不安地在空中转了几圈,开始低头呜呜叫了起来,“周善,我害怕。”
……
周善直接翻了个白眼,“拜托,你是凶物,怕蛇?”
好歹是麒麟,四大瑞兽之一,同蛇的祖宗是一个级别的,怎么会怕这小小的蛇?
“但是我只有一个。”血麒麟理直气壮道,这里的蛇可是听起来成千上万条呢。
都说蛇是未化的蛟龙,再说了,它也不是什么真麒麟,只是人工雕刻的罢了,怕“龙”不是应该的吗?
周善不知它心里的腹诽,不然她会一个爆锤把这贪生怕死的二货给怼死。
血麒麟自认为很有道理,但是周善却快要被这二货给气笑了,好歹拿出点当初的气势来,现在还不如一只老鼠呢。
也不知像了谁,现在她越来越胆小了。
“就一条蛇,没什么可怕的。”她扫了周围一圈,冷声道。她话音刚落,就从破庙的门窗以及碎烂的口子处,爬出一坨坨密密麻麻的蛇来,这些蛇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翻滚着缠绕到一起,仰起脖子嘶嘶地朝着一人一兽吐出红信子。
血麒麟竭力想要把身子埋到周善后面,它的声音在颤抖,“这叫只有一条蛇?”
“幻术罢了。”同昨天晚上在周家一模一样。
她昨晚起初也被这幻术唬到了,不过等那些蛇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以后,周善就明白了,这不过是幻术而已。
从来就没有东西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她昨天没来得及开慧眼,不然一早就能看个清楚明白了。
草木都能成精,何况是动物,哪怕是蛇虫鼠蚁久而久之也能生出点灵智来,开了灵智以后,便算成精,成了精怪以后,因缘巧合之下也会通点粗浅的法术,比如说,此地的怪蛇就通幻术。
它这幻术在精怪中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居然连周善这个老牌神仙一时大意之下也被骗过了。
周善手微微抬起往下一压,那些血气就开始悄然散去,刚刚还在嘶嘶朝他们吐着红信子的蛇群像烟雾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一人一兽眼前。
血麒麟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来,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幻术。”
它仰天嘶吼了一声,“哈哈,老子不怕你。”
周善猛地吸了口气,才冷声道:“出来吧,孽畜。”
血怨如云,经久不散,那条怪蛇非但不怕这阴毒血怨缠身,反而把它当成了护体之物,借这血怨修炼起了幻术。看来这蛇精,起码也有千年的修为,应该快要到渡天劫化龙那步了。不过这蛇恐怕欠了不少的命债,这天劫,应该不会好过。
从那个漆黑洞里很快就飞出一道红光,伴随着嘶嘶的怪声,往周善的面门上直扑过来。
周善却避也不避,面无表情地伸手往前一捉,怪蛇的七寸就被她握在手中。
这条蛇的模样很奇怪,通体血红,却很细,细得仅有人的小拇指粗,大概有一米长,最为怪异的地方,是这条蛇身上长着的那对翅膀,肉翅上血管喷张,还在扇动着。而蛇头上,还有个诡异的肉瘤,肉瘤大约龙眼大小,上面布着道道褶皱。
这条怪蛇还在不断地扭动挣扎,纤细的身躯缠上了周善的手掌。
血麒麟看清楚怪蛇的长相,忍不住又把身子往周善身后埋了埋,“它长得真丑。”
周善面无表情地一脚把这个没用的二货给踹开,“走开,别跟我卖萌。”
血麒麟貌似无辜,“我不萌吗?”
周善扬眉冷笑,“滚蛋。”
她右脚很快就又再度抬起,这次不用周善再说点什么,血麒麟就利索地滚到角落里去了,并且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竭力想使自己变成一团空气。
周善想要看明白这条蛇的来历,当即就开了慧眼。
然后她就笑了,只不过那个笑有点奇怪有点冷,“原来如此,是你在我身上下的厌胜术。”
话说,当初潘美凤体内那个婴灵被周善弄得魂飞魄散以后,植入这个婴灵的樊仙姑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意识到可能有玄门子弟在帮助周家。
饶春琴跟樊仙姑两个人本来就走得挺近的,从饶春琴口中时时能够听到跟大儿子一家有关的坏话,听得最多的就是周家平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儿周善。
在饶春琴眼里,这个孙女平时就古怪,不喜欢跟人说话,反而喜欢摆弄一些破玩意,没事就开始捣鼓起几个破石头,简直就是个怪胎。
很快,樊仙姑就开始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周善在背后捣鬼。而“常仙”也就是怪蛇拿到周善的生辰八字以后,确定了周善正是那个异数,她就是那个玄门子弟。
怪蛇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玄门子弟的内丹跟别的天材地宝以求渡过天劫,它早早就找到了一窝灵芝,并且把那一窝灵芝当成自己的囊中物养了起来,如今所缺的就是修为高深的玄门子弟内丹。
周善还是个孩子,又没有长成,应该很好对付,“常仙”在她身上下了厌胜,等她一死,她体内的那颗内丹自然而然就归属于常仙同樊仙姑。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遭到反噬,而怪蛇狂躁之余居然一口意外咬死了樊仙姑。
“意外?恐怕不是意外吧。”周善伸手掐住蛇头,这条蛇精修炼那么久,对人类有天然敌意,怎么可能忍受樊仙姑的差遣。
最大的可能就是——
周善懒洋洋抚弄了下蛇首,“你应该是盯上了樊仙姑那颗内丹吧。”
樊仙姑同样也是玄门弟子,修炼久了就能够形成内丹,这妖孽行走人间不为别的,就为了修道之人体内的那颗内丹。
它故意成为走山人的仙儿,名义上是帮走山人探听神鬼之事,查吉问凶,实际上却是跟豢养牲畜一样把那个走山人养起来,等时机一成熟,就把走山人体内成型的内丹吞掉。
樊仙姑并非是它狂躁之下被咬死,实际上应该是她体内的内丹已经熟了,再也没有成长的可能,而怪蛇见她没有利用价值以后,就把她的内丹给吞掉,那个樊仙姑自然也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怪蛇因为周善施法遭到了反噬,它虽然吞掉了樊仙姑的内丹,却因为太过慌乱,急于找人寄生吞噬掉人体内的精气好供它修复,这才蹿入了饶春琴体内。
而饶春琴本身就是风烛残年,体内的生气已然不多,未过三五日,残存的生气就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等周家昌出看守所的时候,饶春琴就已经到了大限之日,而她爬上梁柱的举动,不过是在蛇妖操控下的回光返照。
周善眯起眼睛打量怪蛇头顶那个大红肉瘤,“十三个,你用这个方法吞掉了十三个人的内丹。”
照此说来,这条蛇妖害却的人命,恐怕不止十三条。
很明显蛇妖能够听懂她的话,不过它还没有附身于人体内,尚且不能口吐人言,当下蛇瞳眯成一条细缝,冷冷地吐出红信子。
与此同时,蛇妖身上闪起了一道红光,嗖地一下,这条细蛇的身体再次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化为一条丝线,周善不防它这一招,登时就被它从手上逃出。
然后,她的脖颈一痛,密密麻麻的痛感如同电流一般迅速蹿遍她的全身,她感觉手一麻,麒麟镇纸差点脱手而出。
竭力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血麒麟也忍不住低吼一声,“你被咬了。”
周善伸手按住脖子上那个细小的伤口,忍不住满头黑线,“我知道。”
“你快要死了。”
……
“你放心,阎王爷不收我。”
她深知一个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自然也不想做那个可怜的反派,当下也不再留情,提起一口气往庙里的柱子上一点,飞跃到半空之中,然后伸手招出那柄黑刃,斜斜地往自己左前方一划。
当她伸手割掉蛇首的那一刻,庙里再度腾起了红色雾气,处处都传来嘶嘶的响声。
这是怪蛇做出的最后反扑,瘴气与她体内的剧毒结合,只会加快毒素的流动速度,普通的玄门子弟无论他修为多么高深,恐怕都会死于这两相夹击之下。
不过可惜,周善并非那个普通人,蛇妖注定要失望了。
她往下面飞速掠去,捞住掉下来的那个蛇首,然后顿也不顿,用黑刃拨开肉瘤上的褶皱,从里头挖出一颗火红的珠子,想也不想就一口吞下。
赤焰丹,这可是个好东西,只生在千年赤焰蛇的体内,本性阴毒,毒素也霸道,但是最为神奇的是,吞下赤焰丹的人不但不会被毒死,反而百毒不侵,而这赤焰丹更是解蛇毒的良药。
但是哪个被千年赤焰蛇的人会想到,解药居然近在咫尺呢。
周善打坐炼化赤焰丹以后才满脸惊喜地站起来,“我们去找灵芝吧。”
听到灵芝这两个字,原本在一旁还无精打采的血麒麟铜铃大的眼睛顿时亮起了一道光,甩甩脑袋就站了起来,不住拱她把她往黑洞那边推。
周善无语地摸了下它的脑袋,“不急。”
她捡起蛇尸,用匕首顺着它的肚子往下一抹,直接剥掉了它身上那张红皮,露出底下粉嫩的蛇肉来,而后,她才专心致志地用匕首在那些蛇肉里挑捡起来,很快就剥离出一条一米长的筋骨。
周善饶有兴致地把蛇筋往外一甩,啥时间,破空之声传来。
怪蛇修炼已有千年,若是渡过这场天劫,它就能化为蛟龙,这条蛇筋也就不再是蛇筋,而是龙筋,不过如今跟龙筋也差不离了。
这玩意用来制成鞭子再好不过,平时不用还能缠在腰上,匕首虽好,却是近身之物,有条千年蛇筋制成的鞭子做法器,她也不嫌弃。退一万步讲,她不想用这东西,也能够在黑市上卖上不少价钱。
做完鞭子以后,她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跳了起来,“好了,你来开路。”
血麒麟就等她这句话,顿时兴奋地仰天一个嘶吼,直直地往黑洞那边撞过去。
撞了一下,那个黑洞纹丝不动,又撞了四五下,洞口才开始裂出几条细缝,血麒麟鼓足干劲又撞了下,洞口坍塌了,露出底下那个漆黑的大洞。
周善也没耽搁,把东西都背在背上以后才深吸一口气,跟在血麒麟后面跳了下去。
弯弯曲曲走过一段漆黑的路程,洞口狭小得只供一人通行,血麒麟不得不把身躯缩小才能在前面开路,而周善体形本就娇小,她甚至还背着半麻袋东西,仍不觉拥挤。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四处都是岩石,围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天地,水声滴答,从上面的岩石滴落下来,在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顶上有处岩石已经开裂,隐隐间露出一线天光,照亮了这方本该黑暗的天地。
周善眨巴眨巴眼睛,“咱们好像到了阴穴了。”
眼前明显是个已经漏底的墓室,墓室的左角还摆放着一副棺材,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棺椁。墓葬坑周围挖了四条墓道,把棺椁与周遭的一切隔离开来。
而那副木制的棺椁上,俨然是大片大片紫黑的木灵芝。
难怪这地底有灵芝,难怪这已有神智的蛇妖要带樊仙姑在此地,原来,就是为了守住这片天地。
血麒麟本就出生养尸地,对于墓葬自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当下就兴奋地扬起兽蹄往那副棺椁上俯冲过去,嗷呜一口就咬住了棺椁上生长着的一片木灵芝。
周善还没来得及制止,它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大片,周善忍不住扶额。
不过这棺椁的主人在血麒麟如此冲撞之下也没有出现什么异象,要么这阴穴的主人早就投胎转世去了,要么就是被这蛇妖吞掉炼化了,也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周善也没有动手采集灵芝,而是先念了遍往生咒,然后又在棺椁外面点起了渡魂香,等渡魂香散去以后,才恭敬地拿出个玉璜慢慢地铲掉棺椁上最大的那片灵芝。
这里的灵芝有很多,其他的已经被血麒麟给啃得七七八八了,唯独这片最大的,它一口也没碰,原封原样地留在那。
这片灵芝,比它啃的加起来还要大,这么大的灵芝,恐怕已经不止百年,而是千年灵芝。
真是捡到宝了,虽然长在棺材上,周善也没有嫌弃,满脸喜色,小心翼翼地用玉璜一点一点把它从棺椁上挖了下来,生怕一不小心就伤着了这宝贝。
采完这片灵芝,她才心满意足地伸手擦了下脸上的汗,拍了拍血麒麟硕大的脑袋,“算你小子上道,好了,回去吧。”
血麒麟呜咽了一声,化回一道红线,没入麒麟镇纸中。
周善把千年灵芝放回麻袋中,在林子里飞了许久,找到出山的路以后才慢慢落地,装成气喘吁吁的样子把麻袋背出罗华山脉。
周善刚踏出罗华山,就看见山间飘来了几团乱云,乌云乍起,遮天蔽日,电闪雷鸣。
她抬眼看了下这个天色,蓦然长叹出声,“天劫来了。”
可惜,这条赤焰蛇已经死了,注定过不了这天劫,不过它即便没有死,杀了那么多人以后,果报不能少,它也还是过不了这天劫。
与其被天雷劈死,还不如被周善抽筋扒皮,也能在死后多个用处。
周善抬手拍了拍腰间缠绕着的鞭子,颇为贱兮兮地笑了下,“蛇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赤焰蛇:你他娘的就是欺负老子死掉了出不了声吧!
天雷找不到即将渡劫的精怪,很快就散了,重新现出清清朗朗的一方天地。
她回到山脚以后,再眯眼往山腰看去的时候,山腰处原本还微微露出个角的破庙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塌掉了。
她不再流连,背着满满的一麻袋东西往环溪村里走去。
她消失了半天,潘美凤跟周家平急得半死,潘美凤更是狠狠地剁着肉丸,“估计去山里玩了,我就知道,这孩子越不让她去就偏要去。”
周家平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去就去呗。”
潘美凤眼睛一瞪,“什么叫去就去,万一她在山上遇见个狼啊虎啊,那可怎么办?”
周家平无语的表情都快摆到衣服上了,“你别咒她就可以了。”
潘美凤冷哼一声,继续恶狠狠地剁着肉,把案板剁得哐哐作响,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然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呢,潘美凤说完那句话还不到五分钟,夫妻二人就看到周善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出现在视野中。
潘美凤把菜刀啪地剁在案板上,两人齐齐抱起手看着满头大汗“艰难”地往家里背麻袋的周善,“这是去哪了?”
然后,夫妻俩就看到她那个傻乎乎的闺女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爸,妈,我捡到灵芝了。”
这是周善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决定下来的做法,她很早就想要改善家里的生活,却一直没有那个契机,她暂时还不想告诉父母自己在给别人算命看风水。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护住父母,不想让他们暴露在任何一个有心人的眼中,再说,照潘美凤那个爱操心的性子,肯定会担心她在外面吃亏,她不想让父母操心,所以不如不说。
但是家里又需要钱。
她已经想好了,把这块灵芝卖出去,卖到的钱全部给家里改善生活,如果实在没人买得起呢,她就去请个托,用自己的存款来做场戏,把自己那一百多万套出来给家里。
周善正美滋滋地打着算盘,谁知潘美凤却是一脸天都快要塌下来的表情,“当家的,你快来,咱们闺女想钱想疯了。”
周善:……
事实证明,周善应该不是想钱想疯了。
当那块足有半人身子大的紫灵芝从麻袋里被捧到西厢房那张床上以后,周家见识最广的男人——周家平也看蒙圈了。
潘美凤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腰,“当家的,我寻思着这块确实有点像咱们在电视上看到的灵芝,难怪咱闺女认错。”
周家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这肯定是假的,因为——”
他抑扬顿挫地卡了半口气,等吊住潘美凤的心思以后,他才悠悠道:“因为,灵芝肯定不会有这么大。”
呵,爹您老讲得还真有道理!
周善满头黑线,“别猜了,这就是真的。”
周家平跟潘美凤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来,“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肯定是假的啦。”
周善翻了个白眼,拿起新装的那部座机就噼里啪啦拨了几个号码。
“你干嘛?”
“卖啊,这灵芝要是卖出去了不就说明这是真的吗?”
有道理——但是,“善善,咱们可不能拿假的东西来糊弄人。”
周善从齿缝中挤出一个笑,“放心,城里人肯定识货。”
两口气异口同声,“那可不一定,他们在别的东西上见识广些,但是山货这行当上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咱们这些山里人。”
“山里人”周善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坚定地拨出了号码。
周家平不可置信地围着那个比切菜的案板还要大的灵芝转了几圈,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是灵芝,哪有灵芝那么大。”
再说,那么大的灵芝,一般人能买得起吗?
善善就一个初中生,能够找到什么买主?
周家平也不想看到女儿失望的表情,归根结底,她也是想为了这个家好。
周家平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自己去找几个好友来合演一出戏,花个几千块钱把这“破木头”直接搬走,也让她开心点?
要不,怎么说这父女俩心有灵犀呢,连这糊弄人的方法都想得差不多。
结果,周善刚放下电话就得意地甩了甩头,“我,找到买家啦!”
她打过去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像刘富罗军之流,都算是自己以前的雇主,人品也有基本的保证。他们听到有野灵芝时都表示有兴趣,但是周善表明是千年野灵芝以后就拒绝了。
不是不相信,出自周善之口,他们不相信也得相信,而是,千年野灵芝这种东西太过珍稀难得,他们买当然买得起,不过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反而恐怕会招惹祸患在身。千年的天材地宝,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即便是想要,也没有那个资格去要。
天无绝人之路,刘富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以后,转头又说起一个人来,“我前两天还在听说迟董正在搜罗好东西给自家老爷子过大寿,这东西她肯定收。”
周善本来对卖出这株野灵芝已经不抱有希望,闻言打起了精神,刘富是个爽快人,当即就把这个迟董的电话号码给了周善。
迟董听到野灵芝这个消息以后表示很感兴趣,当即拍板决定可以买下,不过她要先行验货。
这是正当要求,周善自然答应,那个迟董也不放心手下,干脆放下了手头的事自驾来到罗华县。
于是,偏远的罗华县里偏远的环溪村,两个人面面相觑,两双大眼睛相互瞪着,“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