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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一月一日。
早晨五点,庄晏在南桥醒来,王泽打来电话,一接通便是连串的抱歉:“程先生和太太昨晚去了澄园,我太忙转头就把庄医生忘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昨晚跨年夜,庄晏在家人组织的相亲会上,对象是不错的海归,学历有能力有家境也不错,最难能可贵的,是两个人有共同话题。
看到王泽的电话,庄晏的第一反应是挂断。相亲前家人劝她:“北尧是人中龙凤,如果你和他能好我们当然乐见其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晏晏,你也该放下了。”
庄晏无奈苦笑,心想我觉得自己放下了啊,为什么你们都说我没放下。
表决心似的,她去参加了这次的相亲。
明明一切顺利,为什么王泽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电话是挂了,她却开始心不在焉。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王泽找她一定是因为谁受伤了,在医术上程北尧那么相信她……这么一想,瞬间被不平静了。
海归笑着问:“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庄晏彻底崩溃,草草说了几句话告别便捞起手机往外赶去,给王泽回电话:“王特助,找我有事吗?”
她又被打败了。
原来是因为许知非。
可赶往南桥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倒是溪溪看见她,高兴的扑过来。陪她玩了半天,最后哄她睡觉。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
昨晚的事庄晏已经隐隐听到风声,道一句没事,“王特助辛苦了。”
王泽忙了一夜终于找到可以诉苦的人。程太太曝光这件事扔过来,他未来好几天都会非常忙。
而罪魁祸首,程北尧正在澄园外晨跑。
澄园的环境不比南桥清净,这个时间随处可见晨跑的人,好在能买下澄园这边的房子的人大多是事业有成人士,见到他笑着打招呼:“程先生早。”
程北尧回以笑容,薄衣外只穿一件黑色外套,手上戴着运动手环,跑过挂满露水的行道树,往回再跑一圈。
心里惦念着还在睡觉的许知非,步伐加快。
从澄园后门回去,空无一人,路过露天的中庭,庭院里的小池塘养了十几尾野生鲫鱼,这季节莲花枯了,风吹过多了几缕萧瑟,想必底下的藕也熟了。
拧开水龙头,干净清冽的水涌出来,专门接通的山上泉水,没有一点污染,甚至能喝。
冷水扑在脸上,清醒。
回到卧室的时候许知非还在睡。
程北尧条理清晰的去厨房做早餐,这里没有人贴身照顾,做什么都要自给自足。
期间程北尧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王泽打来汇报最新情况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哑,大约忙了一夜。
自家老板对他的处理很满意,“去休息一下。”
王泽如蒙大赦,正要挂电话,听到下一句:“休息完和周宸然那边保持联系。”
“……啊?”
“处理温叙的身后事。”他表情平静。
“啊!”这回王泽是尖叫。
第二个电话是在他重新走进卧室时,许知非的手机在响,来源地是上海,备注是林志。
程北尧眼睛一眯,第一时间接起,余光去看许知非有没有被吵醒。
林志的声音饱含醉意,“知非,你怎么会是程太太,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居然骗我,你骗我……”
程北尧听的皱眉,脸色一沉,对他的称呼很不满意,“朵朵还没醒,有事稍晚再打。”
“朵朵……”林志醉的很深,又或者根本不愿清醒,残存的理智叫嚣,当时许知非对他喊朵朵那么抵触,而现在这个人居然喊的这样熟稔,显然是叫习惯了。
他也没忘记,许知非的丈夫居然是程北尧啊!
他曾经对她说过那么多八卦,还拿程北尧举例,可原来,他们……
终于捋清这一系列发生的事。
深深的挫败感,这种被玩弄于鼓掌的感觉。
只听怦然一声,那边电话挂断了。
舌尖轻舔唇角,程北尧脸上是深深的不屑。
幼稚。
删除通话记录,将手机放回去,他转身进浴室晨浴,出来时许知非刚好醒来,看见她坐在床畔,没穿鞋,白皙的一只脚放在被子上。
男人第一时间伸手去探她的体温,昨晚在浴室…咳,怕她受凉发烧。
许知非顺势靠在他身边,程北尧将手放在她腰上:“很累吗?”
“累。”
腿疼,腰疼,哪里都疼。归功于他。
右眼也红了一大片。
“眼睛怎么了?”男人眼尖,皱眉,想的是难道是蚊虫叮咬。
是跳的,昨晚到现在,右眼跳的就没停过,跳的许知非心烦意乱。
程北尧已经起身去找热敷的药。
许知非揉揉眼睛,翻个身找到自己的手机,很想给周倾识打个电话,不会真的这么灵,有事发生吧。
程北尧已经过来了,坐下来,拍拍她的头,“起来我帮你看看。”
由他折腾。
今天天气很好,许知非连衣服都没换,披着散乱的头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温暖的阳光大片大片照射在白墙上。
程北尧的黑色外套随意丢在凳子上,被她捡起来盖在身上取暖。
读书的时代,秋冬两季,最喜欢穿他的衣服,总觉得比自己的衣服要暖和很多。
稍晚一点,程北尧用电话处理好事情,带许知非一起前往程景的住处。
昨晚要谢谢程绾的出手相帮,如果不是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程北尧心有余悸。
令许知非意外的是,程景的住处居然离南桥不远,建筑同程家大致相同,规模要小一点,走进去便觉古色古香。
程绾还没醒。
程景递上一份医生写的证明,大致意思是讲,程绾脑出血有复发的趋势,需要静养。
许知非十分歉疚:“叔叔,我对不起你和绾绾,如果不是我,不会发生这种事。”
程北尧的手放在她背后,轻轻抚摸有安抚的成分在,他低声:“不是你的错。”
程景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打转,严肃的附和:“就是,不是你的错。绾绾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了静养就好,错的是那个禽兽!”
皱眉:“你没受伤吧?”
知非摇摇头。
“你放心,这口气叔叔一定替你出。你现在是我们程家人,他动了我们程家人,就别想在X市混下去!”
程北尧眼底闪过一抹暴戾,低声道:“你去看看绾绾,我和叔叔聊聊。”
不远处有个八角亭,程北尧目送许知非的背影离开视线,礼貌的冲面前的长辈浅笑:“您请。”
程景没有谦让,虽然老了,步履还是矫健,很稳。
亭内很快有佣人将茶水和吃食端上来,程景喝一口茶,“北尧,其实我很意外你再这个时候将知非公布出来。”
男人不动声色,双手交握在身前,目光始终注视着程绾的房间处。
“是本能。”
事实上他也很意外,但不可否认,他是有私心的。厌倦总是躲藏,尽管想要护许知非安好,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在怒意上头时干脆公之于众。
这样在BY,至少可以光明正大。
这份私心,不可对人言。
他起身,“叔叔出老宅没多久,动作倒快,这里这么快就布置好了。”
“早先在这里住惯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随便差人打扫一下就够了,图一个方便。”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皆气定神闲。
眼里的含义只有他们自己能懂。
程北尧淡定的给出一个承诺:“昨晚程绾救了朵朵,这一个人情,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我还。”
而另一边,许知非坐在程绾的房间里,等待程绾醒来。
只有一个人独坐时她的心思很深,眼瞳里蒙上尘埃。
说实话,昨晚那个场景下,许知非没有想到程绾会挺身而出。
倒不是心思狭隘,只是觉得任何一个人来救她都不意外,唯独程绾的出现,让她感到奇怪。
末了无奈苦笑,怕是有毒,她已经养成不敢随意相信任何一个人的习惯。
一直到程北尧来寻,程绾也没醒。
男人轻声:“让绾绾睡,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许知非只好答应,找了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一行感谢的话,以及一些叮嘱,用水杯压在床头柜上。
两人并肩离开没多久,程绾的房门再度打开,程景眼睛一阖,看见自家女儿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虽然还是苍白,但看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程景的手撑着桌上,哼一声:“演技真好。”
程绾手边正是许知非留下的便利贴,她拿起来看一眼,没吭声。
听到自家父亲威严的质问:“昨晚你太冲动了!”
“爸爸,”程绾抬抬眼,“大哥都那么冲动的公布嫂子的身份了,如果我不冲动,我们现在手里能握着这么一份大人情吗?”
沉默片刻,程景别过头,承认:“你倒是把时机拿捏得准。”
程绾自问不是自己把时机拿捏得准,昨晚她是下意识的行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许知非她是一定要救的,因为将她救下,从程北尧那得到的东西只会只多不少,反之,如果放任不管,许知非被玷污了,程北尧怕是会把整个X市都掀翻。
原因无他,程绾只是因为知道——程北尧爱许知非。
亲近许知非,就是亲近程北尧。
*
元旦三天,程北尧与许知非滞留在澄园,没有回南桥。
只有两个人的世界看起来无比的与世隔绝。
许知非偷偷去看过微博,没在上头看见任何关于她这个“程太太”的热度,猜到了,程北尧怕是下了封锁,此事只有BY内部人知道。
工作群里一反平日爱聊骚的常态,鸦雀无声,没有人出来冒泡。
许知非隐隐猜到了,十分头疼的已经能脑补到莫零之流在背后讨论的话,莫零会知道了吗,那林志……
没有看到通话记录。
程北尧今日做的午餐是红酒柠香银鳕鱼,食材是他亲自去买的,再拿回来在亲手做。
银鳕鱼难买,先前许知非灵机一动提起,中庭池塘里养的鱼可以尝试一下。
听得程北尧失笑,带她去看,“这些鱼是顺着泉水游到池塘里来的,你要是想吃,明天给你做莲藕鲫鱼汤。”
红酒柠香银鳕鱼,莲藕鲫鱼汤。怎么听许知非都觉得更想吃后者,喜欢这种能就地取材的环境,也喜欢家常的菜色。
程北尧将她眉眼间的欢喜记在心里,替她挽起头发,“喜欢南桥还是澄园?”
她专心的盯着鲫鱼在池塘里游:“澄园。”
又说:“我小时候是在外公家长大,就是,很偏远的乡村,门前也有池塘,房子后面是万亩的田,秋天的时候田里庄稼收成了,往田里灌水,能倒映出整片天空,里面也有野生鲫鱼,还有泥鳅。”
她说着,想了一下,给他比了比泥鳅的大小:“这么大。”
程北尧含笑认真的听,她愿意跟他讲小时候,他很满意。
在脑补小时候的许知非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挽着裤腿去捉鱼,玩的一脸泥土,回到家被外公胖揍。
怎么想都欢喜。
于是一分钟的时间,他连往后的生活都想好了。
日后等BY不再那么忙,或者能找到更好的管理者,他就从位子上退下来,带许知非去过这样归园田居的生活。
饭后,许知非不知道程北尧是怎么办到的,院子里运来许多桃树,很小棵,大声喊她出来:“朵朵!”
出来一看,哭笑不得:“现在是冬天。”
男人已经将外衣脱下,有模有样的拿着小锄头,“我问过了,可以养活。”
他既然问过了,那一定是问过了专业人世。
许知非摇摇头,还是陪他心血来潮的栽种。
数十棵,满院子都是,最后他们一一浇水,听她讲:“春天到的时候,会开桃花吧。”
许知非直起腰看着这些即将挺过寒冬的新生命,心中升起一些悲壮的成就感。
三月芳菲,如果能养活,一定很好看。
她开始对这新的一年,有了一点期待。
然而没过多久,这点期待被粉碎的一点不剩。
元旦假日第三天,清早,许知非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程北尧附在自己耳边说话:“今天我要去美国,时间很赶,晚一点我让人接你回南桥,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许知非只以为他有公事,迷糊着随口问一句:“去美国干什么?”
“温叙出了点事,我去把他带回来。”
这个名字进入尚未睡醒的许知非脑子里,什么混沌都不见了。
心一沉,右眼再度跳起来。
温叙出了点事?他充其量只是程北尧一个助理,带?一个助理出了什么事要让老板亲自去带回来??
许知非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发问:“温叙怎么了?”
程北尧没想到她就这么醒了,看她片刻,这些事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是牵扯的东西太多了,思考过后他决定坦诚:“温叙死了,傅蔷薇撞死的。”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悲恸呢,好像也硬生生有把刀插进了许知非的心脏里,痛的眼瞳放大,一口血堵在喉咙,她急促呼吸着才可以让自己缓过来,程北尧连忙去拍她的背:“朵朵?”
“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被吓到。”他以为许知非再度面临这种血腥的事被吓到了。
许知非没有听清楚程北尧说的任何话,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太多东西了,那个白衬衫少年的笑容,温父温母的笑容……
死了……死了是什么概念……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她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傅蔷薇?”
程北尧抿抿唇角。
她伸出手,掌心冰凉:“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程北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亦正亦邪,下手狠辣却也不是无情之人。
温叙高考失利,玩的一手好车,那时候就跟着程北尧了,替他开车做司机,后来有点能力,将他提拔上来。
和许知非一样,都是七年了。
如今他客死异乡,程北尧想亲自去将他的骨灰带回来。
一直到机场,许知非的状态终于好了一点,她低头抠自己的手:“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去看看。”
程北尧没有多说什么,温叙喜欢许知非,他都能看出来,许知非也一定知道。
她向来良善不愿亏欠任何人,对于那个少年的深情厚谊,去看看,也算是对温叙在天有灵的抚慰。
牵紧她的手。
此趟美国之行,会遇见很多,他有意不再刻意阻止一些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