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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淅沥, 细小的雨珠顺着油布遮挡起来的小棚子边缘落下,碎成不可见的晶莹飞花,溅落在人的手指上, 带来微微的凉意。桑意睁开眼, 发觉自己身处他再熟悉不过的这家面摊上, 是他惯常最爱的位置, 靠近石狮子旁的窄桥静流, 下雨天河面上稀稀拉拉的荷叶被打得飘摇沉浮。
这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他的意识还在迷蒙中, 透过升腾的雾气,连旁人的话语也一并模糊了似的。旁边的老板见他醒了,探头来看他:“小桑先生,醒了?”那话语中带着点拘谨的笑意,旁边的顾客也跟着笑:“怕是府上事太忙,结果搁在这儿睡了那么久,面条一口都没吃呢。”
老板过来端走他面前的面碗, 搓着手嘿嘿地笑:“年轻人也别太累着自己, 我这给您重新煮一碗,啊,再来一碗浓浓的姜汤, 免得您在我这里睡得着凉了, 回头城主要来怪我。 ”
新一碗刀削面须臾间就煮好了, 摊主见桑意还愣着, 把装着葱花的碗和醋瓶子往这边推了推:“趁热吃, 先生这回没跟城主一起出来?”
“……”桑意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经历的人世时间横跨百年,眨眼间回来了,他却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里,唯独记得仿佛还在眼前的刹那光影,霞光染色的仙洲竹庐前,他低头吹奏横笛,而谢缘从身后将他抱在怀中。
他低声开口道:“我……睡了多久?周叔,我有些想不起来。”
姓周的面摊老板只以为他睡得迷糊了还没缓过神来,还是带着笑道:“您睡了有大半个时辰罢,刚挑了根面条还没下口,眼看着就倒在桌上趴着睡了,我们还当您是晕过去,刚好那边坐了位郎中,看了一眼就说您这是太累了,让咱们不打扰您。”
桑意又问:“我从哪边过来的?”
老板有些狐疑:“是街上过来的罢,仿佛听见您说去退了货过来。莫非是城主大婚置办的行当,有什么不喜欢的么?”
桑意清醒过来,慢慢回想到了自己刚被系统绑架的情状,是刚刚退了那对琉璃扣回来,还在思量谢缘为何会生他的气。这个问题当初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却浮现出了隐约的直觉。
……会是那样吗?
他站起身来,连自己饿着肚子的事情都没管,匆匆地将钱两放下,而后几乎是跑着回了他刚刚退完货的古董店中。那店主看他去而复返,挠头问道:“小桑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桑意问:“我刚刚走了多久?”
“嗨,半个时辰都不到呢。小桑先生,您听我一句劝,这对五色珐琅琉璃扣成色好,是三朝古物了,就算是送人的用不到了,自己用着也赏心悦目,哪年婚娶了自个儿和新娘子一人一个正好,您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桑意道:“不用考虑了。”店主以为他说不用考虑了,一定要退,没想到桑意说:“定金不用退回府内了,我还是原样拿走。”
店主一下子心里乐开了花,大力奉承了一下他的眼光,而后像几天前那样用红纸给他封好包好,完了后又八卦了一句:“城主真要大婚了啊?那可是大喜事,当真是定国侯家的女儿?”
桑意去接琉璃扣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淡声道:“我不知道。”匆匆出门了。
他回来了。他眼里的沧桑百年,原来只是黄粱一梦,但他心里清楚这梦境结下的种子——他是真的爱上谢缘了。
他爱上了自己的城主,就像刀剑爱上了它的主人。前世的片段如在眼前,他记得自己的心跳,记得自己的念想与期待,记得自己拥有过的宠爱与幸福,不单上一世,之前的每一世都是如此清晰地刻印在他脑海中。
然而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与他现实相似的一个快穿世界、250为他编织的又一个谎言?
他轻声问:“哥?”
没有回应。他想起来,就在上一世他们出发去昆仑前后,系统就再也没对他说过话了。眨眼间,他又记起了上一世终结时的片段——
谢缘说:“小桑,你是想留在这儿,还是想跟我一起回去,选择权我交给你。如果你能记起更多的事,你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口令。”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的心猛然一跳。
说出那句话的人变成了他,是不是说明250真的如同它从前所说的那样,将宿主目标换成了谢缘?因为系统现在绑定的是谢缘了,所以他不再接受到来自系统的消息,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何谢缘在北斗仙山这一世中接近无所不能,然而如果当真是系统绑定了谢缘,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放回。有花妖那一世他们企图强行冲破结界边缘的前车之鉴,系统想必会对症下药,搞个个跟原世界差不多的世界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而他说的“回去”,又是回哪里去呢?他说的会是江陵吗?
如同刚刚跑着来这家店一样,桑意接着跑回了城主府,他微喘着气在府外停下,仰头看着门边上龙飞凤舞的泼墨大字,停下了脚步。
如果这真的是他们生活的现实世界,那么谢缘他……还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事吗?他能想起哪一步呢?又或者谢缘全部都记得,但他只能认为,这几处人世是桑意为了回家而拖他下水的一个哄骗系统的局——这是桑意此生做过的,唯一僭越之事。
疑问太多,桑意试图梳理,但他一向缜密冷静的头脑仿佛也出了问题一样,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全然镇定,他强行将思路扭转到世界的真实与否这一问题上面,可脑海中全是……全是谢缘的影子。几世情爱,几世欢愉,那样浓烈而鲜妍的情感如同泼墨一般喷涌而上,让他这个清冷惯了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一个家丁步履匆匆地路过门口,见了他后忽而停了下来,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冲了上来,一把拉住他:“哎哟我的天,小桑先生您可回来了,您出去后没多大会儿城主就叫咱们出来找您,可出去的人前脚去了文玩店后脚就听说您走了,后来听人说您去吃面了,赶过去看时老板说您又走了,找不到人,城主过会儿估计还要发火。这几天城主好像分外上火的样子,今早上的事您也别忘心里去。”
桑意扯起脸皮给出一个微笑:“怎么会,教训下人本就是主子应当做的事,我若是还要往心里去,那也当不得他的军师了。城主方才在做什么?”
家丁回想了一下,一拍大腿:“冲您发过火后出来叫我们把您找回来,就在书房中等着,不过我刚刚去送茶的时候看见城主好像是睡过去了,才醒不久呢。”
“……”桑意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抬脚往书房中走去。
谢月辞世后,原来的书房封存,谢缘和他一致认为书房太逼仄,于是改了原先请先生教书的学堂当做书房,离他们的卧房很近,冬天也不用抖抖索索地走上一段雪路回房。书房宽敞明亮,冬暖夏凉,有时候事情忙起来,桑意连回去睡都不愿意,就拿个毯子窝在书房中,睡得还挺舒服。
他盯着眼前的梨花木门,镂空图案之后隐约能见到房中燃着的龙涎香,烟雾缓缓飘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谢缘低沉的声音:“进来。”
桑意却没有动。两边沉默片刻后,里面的人首先开口了,谢缘问道:“……小桑?”
桑意用手摸了把脸,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嗯”了一声。他走近房门内,回头关上房门,而后在谢缘面前站定。谢缘坐着,他站着,一时间两边无话。谢缘抬起眼来看他,背光的眼神不太清楚,桑意也说不清那里头有些什么;他避开谢缘的视线,就听见一声:“回来了?”
“回来了。”
谢缘对他招了招手,低声道:“过来。”
桑意不明所以,但还是绕过桌子走了过去,谨慎地离谢缘两三步距离远。谢缘道:“再过来点。”桑意便往前走一步。
谢缘好似还是不满意,直接伸手将他拉入了怀中。桑意整个人都往前扑到在他身上,谢缘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揽着他的腰,让桑意坐在他的大腿上。桑意惊诧中抬起头来,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谢缘道:“我给你个诚恳建议,现在来亲亲我。”
“……”桑意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他用尽力气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乱,他几乎是哑着嗓音道:“你,您说什么?”
“不知道?还是……不敢?”谢缘问。他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桑意几眼,轻飘飘地开口了:“那你勾引长官的这回事,要怎么算?”
桑意脑海里“轰”的一声响,精神也高度紧张起来。他想动,被谢缘按住了。桑意唯恐自己又磨蹭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只能乖乖地不动了,半晌后讪讪地道:“我……”
那是他排演过无数次的一段话,从第一世开始就有过的隐忧现在成为了现实。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慢慢地道:“我被那个叫系统的东西绑架,要求度过无数个人世之后才能回来。我不想受制于人,所以在那个东西告诉我,有机会自由选择攻略……选择在现实中拉一个人过来之后,我选择了您,因为您是我见过的最具有敏锐度与策略的人,我希望借助您的手摆脱困境。因为我自己未曾谨言慎行,故而拖累了您,将您代入了不必要的牵扯中,我很抱歉,甘愿受罚。”
桑意说完后,手心微微出汗,低头不敢看他。
谢缘瞧了他一会儿,往后靠在椅背上,握着他腰的手也放松了些许,似乎是有些随意的口吻:“……拖累倒是不至于,不过是睡个几炷香时间罢了。”
桑意接着等,然而等了半天,也仍然未见谢缘再说些什么话。他鼓足勇气道:“但是城主,我们如今也无法确定是否仍然处于那个东西所架设的幻境之中,若论及记忆,我在开头三世都是有记忆的,您在最后一世也应当有,有记忆的罢,我——”
谢缘接了个茬:“是。”桑意被他冷不丁一声吓得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所以现下,我和您都能记住上几辈子的事,看似合情合理像是回来了一样,但也不能排除我们还在那个东西控制之下的可能性。”
谢缘盯着他瞧:“那你想怎样?”
他还没放他从腿上下来,桑意的脸已经红得能够滴出血来:“就……我……城主,我暂时还想不到方法证明。因为我联系不上系统。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是不是那个东西也绑架了您?所以上辈子您要我说出那个口令,我们才到了这里来。”
谢缘淡淡地道:“没有,我这里是安全的,不用忧心了,只是你这边的确还要确认一下。上辈子它指认那个冒牌货为你的攻略对象,但你并没有执行最终攻略。所以我想,这是一个契机。”
桑意心念电转,马上就知道自己和谢缘又想到一块去了。
既然他上辈子没有执行对谢言的最终攻略,至少在250那里,更换绑定对象的口令没有生效——也就是说,他之前一直绑定谢缘的口令,很可能还是储存在250的系统中的!
只要如今谢缘再对他说一声喜欢,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证明他回到了现实。如果他们的世界被替换了,那么说明如今的世界也是伪造出来的,他们根本还没有从系统手中逃脱。
但是桑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让他再说一遍口令。两个人现在坦坦荡荡地相见了,没有任何一方的记忆是不在的,以前的欺瞒、哄骗和情爱都事无巨细地陈列在眼前,直直地压下来,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余地。这一刹那,他甚至想着:“如果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那么也没有再纠结下去的必要了罢?”全然忘了要是当真还在系统的控制下没出来的话,他这一世终结后还会重复他之前的历程。
……他如何说得出口。
但谢缘却不需要他开口——他抬眼看了桑意片刻,喉咙里压出低低的一个:“嗯?”那声音穿透人心,仿佛能与桑意的骨骼一起共振一样。桑意又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道:“您……您说得有道理。”
“那好,我说了。”谢缘道,“我喜欢你。”
这一刹那四下寂静,很奇怪的,盛夏窗外的蝉鸣渐渐消退,可桑意又能听见那些小东西振动透明纤薄的翅膀的声音,能听见外头树叶轻缓飘摇的声音,他知道那些绿叶被风吹离指头,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知道没被吹落的那些东西随着树梢一起拂过来,贴在窗户纸上,在窗棂上撞出叮叮的清脆响声。树叶的摇动随着谢缘开口的那一刹那无限接近于终止,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头脑中血流上涌的嗡嗡响声,最后随着谢缘这句话的结束而收尾,树叶恢复摇动,风去追寻它的新生。
一切都没有变化。他们是真正回家了。
桑意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酸涩,或许是想起这么多世的执着与等待,也或许是谢缘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他从系统的控制下回来了,可又在另一个方向上满盘皆输,快要把自己也赔进去了。他挣扎了一下,想要从谢缘身上下来,谢缘不让他动,他又红着眼睛开口道谢:“谢谢您。”
谢缘的力气很大,钳着他不让他动弹:“谢我什么?谢我不计较你骗我骗了这么多年?装模作样地跟我谈恋爱,桑小意,你很有本事啊。”
桑意没有吭声,低垂着眼睫不说话,情绪有点低落的样子。
谢缘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我生你的气么?”
话题跨度太大,桑意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后才想起谢缘说的是那对鸳鸯琉璃扣的事。
他谨慎地摇了摇头。
谢缘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刹那,他忽而身体前倾,半抱着桑意将他压在了书桌上——“哗啦”一声,书本掉落,笔架倾倒,一地狼藉。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顺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亲吻传达到桑意耳边:“既然你不懂,那么我直接告诉你。”这个吻凶狠而用力,谢缘步步为营,攻城略地,而桑意节节败退,任由他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口腔,有一点甜和清香,是他们彼此都喜欢的雨前春的气息。谢缘手指抚过他乌黑柔软的发端,扣着他白净温热的脖颈,吻到后来也放轻动作,变得温柔而缠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心”了。吮吸时细小的水声黏腻地响在耳畔,让人不住地眩晕,几乎不知道身在何处。
谢缘将他压在书桌上,吻了半晌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他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按压在是桑意被吻得红润无比的嘴唇上,轻声问:“懂了么?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桑意眼里雾着一层水雾,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片刻后,谢缘忽而将他放开,低头捡起一本书,翻开一页——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喜怒:“还不懂的话,出去把门前那棵树底下的东西捡干净。若是想不明白就一直想,晚上我再收拾你。”
桑意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就那么望着谢缘。然而谢缘不再看他了,专心致志研究者手里那本书。
桑意走出门去,飞快地将门关好,而后背靠在墙边,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是虚脱般地长出一口气。
但是,叫他去树底下是什么意思?
他茫然看了半晌,找了一圈才找到谢缘所说的那棵树——庭院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棵无比茂盛的皂荚树,夏日最盛的结果时期已经过去,剩下满满涨坠的乌紫色的豆荚,洒落一地。家中的下人看这棵树时不时地就掉一个下来,也懒得时时过来打扫,每次要攒上几天再一齐收捡。桑意有时候在书房中碰脏了衣角,来不及回房间换,就去外边捡几个皂荚用水泡着,晚上沾湿后搓上几遍。
皂荚树,皂荚。
——“小皂荚。”
他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了一瞬。
——谢缘这样叫过他,在上一世的时候。他一直爱干净,上一世也不例外,可是绝对没有沾染过跟皂荚相关的事件,这个外号是他当年在军中得来的。彼时谢缘接手江陵不久,他带着谢月在江浙的兵马回来,与他要好的几个伙伴在私下里这样叫过他,就被谢缘听了去,之后也时不时地这样叫上一声。
谢缘竟然那个时候就知道了——那一世他带着记忆过去了,居然还包括了他们现实中的记忆。
再往前,谢缘是什么时候连现实中的事情都想起来的呢?花妖那一世,还是更早?
既然他早就知道,可为何他不告诉他,让他白白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桑意心下那个揣测更加确定了,他有点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只得当真蹲下去,佯装镇定地一个一个地开始捡皂荚。
捡了第一个,外壳都已经脆了,里面圆滚滚的颗粒掉出来,滚落在草地中。
谢缘喜欢他。
第二个,这个豆荚是完好的,但是和上一个一样是枯的,被日头晒得很脆,到时候用水泡个几天还能用来煮皂角水。和桑白皮一样,皂荚煮出来的水也可以用来喝,加些糖会十分清甜爽口,只是总有一些涩味在里头,桑意一般浅尝辄止,谢缘却有些爱喝这东西。
谢缘早在他被系统绑架之前就喜欢他了。
第三个,皂荚是扁的,里面空空。桑意把它抓起来摇了摇,想听见里面的豆子撞击滚落的声响,好像砂石摇晃的声音,可还没听见的时候,后领就被人提着抓了起来。
谢缘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房门,把他拎在手中:“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明白告诉你比较好,不然谁也不知道你这个小东西会想到什么地方去。那堆琉璃扣你送我可以,但是我不会跟任何人成亲,除非你说这个就是给我的聘礼。”
桑意:“……”
手里的三个皂荚应声掉落,他被谢缘歪歪斜斜地拎着,站也站不稳,最后整个人被翻过来,打横抱在了怀里。
谢缘低头瞅着他:“你饿吗?”
桑意又点摸不着头脑。他其实很饿了,刚刚的两碗刀削面都没有吃成,但他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不饿那我就先收拾你了。”谢缘低声道,“有些等不及晚上了。”
桑意挣扎了起来:“不是,您,你先放我下去,我——您什么时候——”
“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你说的是我们这儿,起初我以为是我刚回江陵的那年,后来想了一下其实不是,我第一眼见你就想把你带回来当房里人了。如果你说的是那几世的话,那么我从第一世就知道了。”谢缘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眼里浮现出些许笑意,“你方才是不是说甘愿受罚?”
桑意:“……”
桑意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还陷在谢缘所说的“回江陵那年”和“第一眼见”两个时间点中出不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谢缘抱着回了房,轻轻放在了榻上。这一路回来已经被好些家丁下人看见了,府中人以往都知道他们房里的这层关系,毕竟桑意从书童做起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可这是头一回见谢缘这般浪荡子的做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将自家小军师给带回了房间,一时间众人闻风而动,纷纷出来围观。桑意脸丢尽了,一路都在努力挣扎着要下来,但谢缘这次的态度很坚定,甚而在半路中警告他:“别乱动,小心我在外头就把你办了,我做的出来这种事,桑小意,你还嫩点。”
桑意立刻吓得不敢吱声,等到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床榻中时,他才稍稍平静了下来,眨巴着一双眼睛去看谢缘。
谢缘脱了外袍,俯身压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说点好听的,没准儿我能放你一马。”
桑意道:“城主。”
谢缘摇头。
桑意想了想:“大人,长官。”
谢缘又摇头。
桑意没什么底气了,他偷偷瞄着谢缘,发觉谢缘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于是赶紧移开视线:“那个什么,在那些人世中的叫法,您是不是想听这个?”
谢缘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先试用一下罢。”
桑意就小声开口,报菜名似的报出一大串儿:“夫君,相公,情哥哥,爷,小郎君。”麻溜顺畅,可惜缺乏真情实感,需要严厉批评。
还有一个,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小声地道:“缘哥哥。”
那点儿压低的尾音仿佛勾在人的心尖上,他听见谢缘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你故意的罢,小朋友?”
桑意对于他一大把年纪了——具体来说是十九岁,还在被叫小朋友的这个称呼产生了一点怀疑和不自在,正想要开口反驳的时候,下一刻,谢缘便吻上了他的耳根,反手落了床帘,将他们彼此一同困在这一小方天地间。他抓着他的手按到头顶,声音沙哑,落入耳中仿佛情蛊和毒|药:“干死你。”
桑意没有反抗的余地,谢缘的一切都是那么霸道而蛮不讲理,将人前那副冰冷而缜密的模样撕碎,如同他当年见到他的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这一副锐利飞扬的模样。抵死缠绵之中,桑意咬着谢缘赤|裸的肩膀,手指抓挠着谢缘的脊背,在快感带来的浮沉中暗想,跟系统的这桩生意大约也不算亏,他把自己赔进去了,可谢缘也照样得赔一个过来。
第二天的晨光照进来之前,床榻上的迷蒙终于平息。两个人从床上做到浴桶里,又从浴桶做到窗边,桑意最后被抱回去的时候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他还记得叮嘱谢缘:“……换一套被褥再睡。”
天都快亮了,谢缘披衣出去叮嘱了几句,没多大会就有个侍女红着脸进来了,而后又捧着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的床褥出去,利落地换好了。桑意被他隔在屏风后面,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谢缘俯下身,嘴对嘴给他喂了一块甜糕。
桑意嚼巴嚼巴咽了,又道:“我还想吃一个。”
谢缘于是又给他喂了一个,两个人腻歪得不行。桑意吃完糕点后也饱了,就和谢缘一起滚上床睡觉。
谢缘抱着他,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喜欢你。”
桑意弯起眼睛,仿佛是叹息一般地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
时值盛夏,两个人拥抱着沉沉睡去,正如多年以前的每个夜晚,呼吸相贴,彼此温暖。这府上人来来去去,到最后真正剩下的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从未改变。当年那个小团子对他说的话竟然成真了——“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寂寞。”殊不知这世上两心相知已经是难事,而他们竟然真的彼此陪伴了下来,再不寂寞——果然成真。
他们回来后的第一年,手头事未平,桑意和谢缘仔细商讨了系统这种东西的存在,谢缘坦白了222告诉他的一切信息,两边一凑合,桑意听得晕头转向,只找到一个重点——他稀里糊涂地对着谢缘说了喜欢,下辈子也要跟谢缘绑定在一起了,算一算好像还是赔本了。
第二年,桑意查明了自己的身世,得知自己的确是北诏王与一位汉人王妃的孩子。当年桑年年为了不被迫殉葬,带着腹中的孩子逃出生天,于战火中救了身负重伤的谢月一命,而后只身南下,来往江陵。桑年年病重之际桑意只有三岁,她将他托付给了一个一直想要孩子的小倌,就此撒手人寰。他们也找到了桑年年的墓碑,每逢清明、冬至和年关,谢缘都会陪桑意一起前去扫墓。
桑意道:“你记不记得顾少桉和成阳王,还有那个想对你动手的皇帝?”
谢缘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记得,我们要提防有人拿你的身世做文章,也要提防少帝对我们起疑心,或者被生意上合作的伙伴陷害。有备无患,总不是坏事。”
桑意原先就在谢月手中挂职,一直没退下来,担着江浙水师提督的职务。他上书给那位敏感多疑的少帝,坦白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并主动提出带兵清剿北诏余孽。少帝准奏,不仅不罚,反而提拔了他。
谢缘也上奏:“江陵天险之地,南边诸国已归顺,平安顺遂,无有忧患。目前朝中分拨军务数额庞大,未免有穷兵黩武之嫌。此地平定,也请陛下早日收回部分兵权,也面遭他人利用。”
少帝回复:“准。”隔天削减江陵的军饷,下令将部分军士拨往江浙,江陵就此降级,从军事重地成为普通市镇,谢缘职务不变,手里的实权大大减少,为表抚恤,少帝加封谢缘二等爵位世职,并有意将自己的一位妹妹嫁与他。谢缘以当年战事中伤了身体,不能人世为由拒绝。几月后,谢家世仇抓着桑意身世一事做文章,意欲指控谢家包藏祸心、秘密养兵造反之嫌,被少帝当庭训斥,革职流放。
一切都能与他们所经历的人世对上,一切都在多年的风雨飘摇中得到了终结,日子一天天地安稳下来。
第四年,一直在谢缘耳边唠叨终身大事的主母们也闭嘴了,谢缘过继了谢勤的次子于门下,世袭城主之位与爵位。那个孩子聪慧机敏,长得也漂亮,继承了谢家人的一切优点,谢勤本来直接要将这个儿子送过来,被谢缘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和小桑还没玩够,小家伙过来了怕是没什么人管,而且他还小,离不得父亲母亲,就先放你们那里养。”
相当于白送一个爵位,又白送一个江陵给他们家。
谢勤木着脸:“兄长,你未免也太不讲究。怎么别人家为了一个位置斗得死去活来,我们这一辈好像不大一样?”
其实谢府也是斗过的,谢月和他的几个兄弟斗了一辈子,正是眼前的例子。几兄弟感情都很好,每逢年关仍然会聚在一起,听闻谢缘一辈子认定了桑意一个人之后,谢勤表示可以接受,谢川道:“果然如此。”
第五年,桑意多了一个称呼,谢缘人前人后都管他叫夫人,桑意十分抗拒,后来也就懒得管了。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桑意开始叫谢缘瓜皮,人前人后地叫,此举带动了府内私下里都偷偷管谢缘叫“瓜皮城主”的热潮。后来这个名号传到隔壁市镇,谢缘面子挂不住,拉着桑意出去旅游时都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就跟人家说自己叫谢然。
“谢然?”桑意问,“干嘛取这个化名?”他现在在外头化名桑小意,每天觉得自己分外年轻,心情特别好。
谢缘揉他脑袋:“还不是你小时候给我起的。”
第六年……
第七年……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只恨此生不够长,却又惦记着还有下辈子,所以并不慌张。各人有各人的事忙,也各有各的念想。
第九年年关,两个人照旧忙,一人占据一边桌子做事,桑意算账,谢缘写奏折,并排坐时,两个人的左手必然要歪歪扭扭牵着,握得暖洋洋的。桑意空闲了跟谢缘比对诗,后来兴致来了,要谢缘帮他写了副字挂着,正是李太白那首桃花源序,没事的时候就背一背:“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
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他跟在谢缘后头写,独惭康乐。
到了深冬,两人齐齐冻了一边右手,便又跟小孩儿似的比起左手字来,一定要较个高下,输的人负责走到门边提水添火。
谢缘是双利手,但他次次输。好不容易有次赢了,他端坐在桌前等桑意倒茶,看他俯身慢慢地给手炉添炭,忽而道:“手伸过来。”
桑意便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过来。谢缘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只将人的手握着,慢慢拉近了,拉进自己怀中,看了半天后,瞧清楚了:桑意眨着眼,漆黑的睫毛忽闪忽闪,其下乌色的眼眸像一潭水,慢慢溢出一些笑意。他的心上人同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好看,还有当初在雪地初见的那个孩童的影子,他那清秀得像个姑娘家的、新来的小弟弟。
“我好喜欢你。”他说,“不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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