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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承最终安顿在景升酒店的保安部办公室。
保安部对纪飞镰抱怨, 这人态度实在恶劣,问什么一声不吭,让出示证件也没反应,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要报警?
“别别, 别报警。”纪飞镰压低声音,回头觑一眼闻萤。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夜景喝可乐。
绀青色长裙裹住她蜷起的双腿, 拖曳的裙尾在风中轻摆,褶皱推开涟漪似的水波纹。
纪飞镰电话里一通安抚, 末了交代:“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碰到些麻烦,有劳你们照顾,别为难他。他想留想走不用拦着……放心吧,不会再闹了。”
挂了线, 他眉心微拢,拿手揉了揉。
“不好意思, 连累你了。”眼里满是压不住的疲累, 闻萤笑得勉强。
“所以你男朋友是鸿海的林谨承?”纪飞镰还闭着眼, 无奈地笑出了声,“我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闻萤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坐直了上身, “不会的,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保证。”
夜风潮润,带着微微凉意。
窗外的海面稠黑,跨海大桥便愈发的耀眼,与之相连的城市被衬得愈发庞大。
凝视久了,难免生出些沧海一粟的喟叹。
这个晚上最喧嚣的时刻过去了,闻萤对刚才那出闹剧的缘由简要提及,说出来顿觉烂俗,还不如演了十遍的连续剧,人家好歹够味。
“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看着那扇门关上,杀心都起了!飞镰,人和人没有相互理解,只有同样经历了才能明白,我要让他体会我的感受!”
易拉罐在闻萤手中轻微变形,从胃里翻上来的嗝也是苦涩的。
纪飞镰抱起手臂,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她,“所以你想到来我这?”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没有怪你。”
可闻萤眼下无比自责。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她居然还安慰纪燕宁“老房子的户主只有一个”。
“可能我接受力不够,做不到睁一眼闭一眼。”闻萤眼神空洞,艰难地开口,“我这个样子,说不定还拖了他的后腿,本来是匹驰骋沙场的烈马,偏偏被我勒住脖子。”
“那他愿意,也没话说。”
诶?
闻萤看向他,眼珠惶惶地转动。
纪飞镰说:“恋爱或者结婚都是关系上的约束,有约束就有妥协,一个人的确自由自在,他要是真的享受这种自在,也不会和你交往了吧?”
“我……”
“甘愿被约束,不想放手,说明他很重视。听你描述,今晚是偶遇,可见他并非故意做给你看。”他上身倾向闻萤,连眼梢也压着苦口婆心,颇有些街道干.部调解夫妻矛盾的架势。
闻萤梗着脖子,把眼挪开,“都是男人,你当然帮他说话。”
“很多事情,本质大同小异。”
“但人有不同。”
“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解决,而不是……”
不是吵架泄愤。
不是冷战拖延。
纪飞镰的话戛然而止,可闻萤听出无穷无尽的意思。
她摇头,眉间拧着疲惫,放弃同他理论。
谁还不懂情绪管理?这不是一昧压抑自己的理由。
这么想着,闻萤倒纾解了不少,脸上恢复一些生气,反问:“别说他了,说你吧,你一般怎么做?”
“我妈妈原先不喜欢花,顶多接受花盒玫瑰。我当初在花园翻土,她还嫌虫多。”纪飞镰稍事沉吟,突然提起不相干的,笑了下,“也没什么好方法,就是带她慢慢感受。感受可以培养,至少在我这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
闻萤好奇:“那你什么情况会放弃?”
“不爱或者绝望。”纪飞镰忆起过去,笑中露出释怀,“我和前女友分手,想来就是不爱了,谁都没有挽留。”
和纪飞镰聊天十分解压,像久违的旧识,扯闲篇是家常小菜的滋味,每一口都熨帖。
他说幼时体弱,被纪燕宁从福利院接回家,养病数年,从此对和人打交道这事充满了向往。
今后若不做销售了,他会专心侍弄花草。
闻萤越听越坦然。
是了,这便是人和人的差别。
她和林谨承并不缺少沟通,不过那人本性如此,每一顿安抚后依旧故态复萌。
闻萤不怀疑他当时的真诚,或许他也不愿这样,仅仅是嗅到血.腥的鲨鱼下意识行动。
一切的培养和沟通都太过世间温情,若没人退出,就看他们谁先高举金钵将对方收服。
后来闻萤抵不住倦意地打瞌睡,纪飞镰让她用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
大约受到礼遇,闻萤也谦让起来,请他先用盥洗室。
坐沙发上无聊地翻看手机,她订了张去成都的机票。
并不是临时起意,自从进入酒店工作,闻萤从未休过一天假,早想做个短途旅行。她之前和林谨承没能成行,这趟独自出发,正好当做散心,吃饱喝足了再改道九寨沟。
等短信通知的时候,纪飞镰出来叫她。
闻萤应了声,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
*
夜里当然没睡好,辗转反侧至清晨五点多,看了眼窗外擦亮的天光,闻萤再无困意。
草草收拾妥当,她走时纪飞镰还没醒,却不想开门“啊”地惊叫。
林谨承坐靠门边的墙角,闻声飞快转头。
他胡茬烈烈地冒出,从两鬓延至下颌如繁茂的杂草,两颊略微凹陷,大概一夜没睡,平添了不少苍悴。
“闻萤。”林谨承倏地站起身,挡住她。
领子落魄地歪向一边,幸亏皮相好,撑起精神人不至于邋遢。
闻萤敛去神色间的惊讶,平静地说:“你坐这干什么?保安部办公室有折叠床。”
林谨承克制愠怒,声音从齿缝挤出:“你跟别的男人在房里待一晚,觉得我能睡着?”
“是吗?我睡得还不错。”闻萤恬然如凫水的天鹅,说完绕开他。
洞开的视野里,纪飞镰揉着眼走来。林谨承见他睡的是沙发,紧绷的一张脸缓和许多。
“林总?”纪飞镰还有些梦里人的恍惚,反应过来后上下打量他,“要用盥洗室吗?”
林谨承犹豫着,眼风扫过闻萤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转弯处,迈开长腿去追。
没两步又折回,他双手猛地揪住纪飞镰胸口的衬衫,恶狠狠地问:“你老实说,昨天晚上……”
“我睡沙发她睡床,什么都没有。”
“算你识相!”
结果他没赶上电梯。
闻萤手快按了下行键,跑来的林谨承眼睁睁看轿厢门关闭。
晨曦一点点打亮,她裙下穿过细碎的风,还带着宿雾的潮气,手脚都有些发凉。
整条马路都没醒透,开过的车子像在梦游。
闻萤想起订的机票是后天,但假还没请,便停下用微信问纪飞镰,能不能让她先补个觉,下午再来酒店开假条。
耽搁间,她被林谨承追上。
有了辩解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是,我是说过那种场合不需要我出面了,但这个冯霜从一开始就奔着我来。我清楚她打什么算盘,既能给她颜色看,又可以顺手敲成一单,简直毫不费力。”
林谨承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春来抽芽的枝叶,迎风招展。
视线触到她唇边的笑意,他不解:“你笑什么?”
闻萤眉毛戏谑地上挑,“笑你真自信,如果这个冯霜是个狠角色,厉害又聪明,我看谁套进去还难说。”
“你们女人好奇怪,为什么非要做那么多不可能发生的假设?”
“照这样说,我更喜欢不会让我勾起这些假设,能带来足够安全感的男人。”
“不可能有这种人。”
“就是有,可惜不是你。”
闻萤冷下面孔,不再和他废话,脚下的鞋跟踩得又急又重。
林谨承犹堕冰窟,语气不善地拉住她,“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姓纪的?”
“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头。”闻萤偏开肩膀躲过他的手,玉白小脸憋着火,“别想对纪飞镰使坏,我不会让方沐海的事在他身上重演。”
林谨承不语,眼中的防备和嫌恶丛生。
默默跟在闻萤身后走了一段,他忽然问:“为什么你身边总会出现这种人?”
听出他平静之下暗涌的愤懑,闻萤说:“说不定是命运的指引,叫我及时止损。”
“不行,我不同意!”
林谨承快几步拦住她,低头放轻声音,“闻萤,你不要生气了,我昨晚上说的都是真的。”
——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需要你。
她听到了,她记得。
“是啊,你多擅长说好听的,人又大方,随便我做什么,然后自己也从心所欲。”像是哽住了,闻萤费力地继续,“不该是这样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看家狗吗?”
林谨承探到她眼中的失望,脸上闪过慌张和无措。昨晚那种快要失去,抓不住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的心。
他掌住闻萤两侧的肩膀,喉结上下滑动,艰难酝酿了半晌,“不要说看家狗这种话……你一直都是我的家。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也怕走得太远,所以你在,我……我才知道该回到哪。”
林谨承下垂的眼睫轻颤。
充满弃甲曳兵后,等候发落的无助。
他的气息拢来,裹挟的伤感快要溺毙她。
太阳升起了,雾气褪尽,街边排开的早餐车升起簇簇白烟。
闻萤挥开他的手,“你让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