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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到晚心神不宁。
上课回答老师提问遭遇大脑断片,别人一句话重复两遍才能基本听清,晚自习放学时,郁素拉住闻萤:“你今天不对劲,怎么回事?”
闻萤借口跑步,飞快溜走。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学校英明。
幸好她颇具先见之明地把手机锁进家里抽屉,否则必然时时挂念,拿起放下一百次都不够。
客厅的沙发上,赵姝萍半躺在石磊怀中,等他用牙签挑起切好的西瓜块,往她嘴里送。见闻萤回来了,石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赵姝萍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家时间那么紧,我们干嘛打扰。”
闻萤置若罔闻,提着一口气跑进房间,反手锁门,从抽屉摸出手机。
亮起的彩色液晶屏空空荡荡。
试着给郁素发了条短信,确认手机正常,她盯着发了一会呆。
希望破灭,同时带走全身的力气。
她软绵绵地趴在书桌上,承认被昨天林谨承那声笑蛊惑了,总以为他会再打来,至少发条短信吧。
不然根本说不通他为什么笑?为什么不困惑?不反问?好像一下就听出了她是谁。
难道上次同路,给他留下了什么特别印象?
闻萤摇头,撑起手臂坐直,试图驱散那些芜杂的念头,却并不后悔昨天的冲动。
——起码,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小。
结束复习躺下后,闻萤转头看向阳台。
厚实的落地窗帘遮住玻璃拉门,外面的晾衣杆挂满洗好的衣服,林谨承那件校服上衣差不多干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眨着眼睛,想起昨天晾起来时,灯下看去校服皱巴巴的。她踮起脚,鼻尖轻轻蹭了蹭衣袖,然后把整张脸埋进去。
他会不会知道她为此特意换了新的洗衣粉。
他会不会知道曾经闻过他的衣服,让她整个晚上怀着悄然的激动,仿佛四舍五入他们就有了某种关系。
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真傻。
手机在床头一角亮起,隔着枕巾,像宇宙深处一团发光的星云。
不争气地挤出几滴眼泪,闻萤没看就接起,吸吸鼻子,问:“喂?”
“闻萤?”
“对,请问你是……”
“你现在下来。”
“我?”
“带上我的衣服。”
你谁啊?
她揉揉眼,拿开手机一看。
林谨承。
*
楼道的灯这几天不巧坏了,包家迟迟没找人来修,闻萤打着手电走下五楼。
午夜零点,小街的夜晚还在沸腾。
街口大排档的生意红火,吆喝声随风传了很远,混入不知哪家窗口的麻将洗牌声和婴孩啼哭声,醉酒的年轻男人当街呕吐猝不及防地哭起来。就在上一周,这男人的女朋友吸嗨了走到街上撞了车,送去医院没救活。
连空气都是混浊的,尘埃在光下飞舞。
形形色色的人栖居于此,如同无数搁浅的船只。
所以他干嘛要来?
他该驰骋风浪,是大海的宠儿。
闻萤停在二楼再也迈不动脚,低头抠着身侧剥落的墙皮,心想算了,不下去了,你快走吧,校服在哪不能给。
垂在腿边的手电还亮着,扩散开的光线里,来人从脸、上身到长腿依次浮现。那张脸没什么表情,迎着光源走来有些白得瘆人。
闻萤愣愣地看,感慨气泡一样不断从大脑外溢。
我喜欢的人就算是死人脸也好看啊。
林谨承停下,径直从她手里取过纸袋,拎出折叠好的校服上衣,“你还熨过了。”
“顺、顺手。”
面对面站着,他的脸匿在黑暗中,这让闻萤的紧张缓和了些。可他说话时的吐息搅动周围的空气,吹弹到她额头,提醒着相差半个头的距离,仰脸就能轻易吻到。
她不敢。
林谨承没再说话,闻萤被迫与他临场上演仓促的默片。
但就算看不见,依然感受到对方目光,将她自顶至踵一寸寸丈量。
闻萤呼吸不畅,本能地后退,试图打破窒息的氛围,没话找话地干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素素告诉你的吗?”
“我只是回拨昨天的电话。”
完蛋。
“昨……我昨天……”
“我不确定昨天是你,不过刚才接通后你承认了。”
“……是、是吗。”闻萤手脚有些发软,笑不出来,声音颤抖着,“都这么晚了,你专门跑一趟,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
他气息逼近,“你照片拍的不错,比那些只会冲到面前拦住人走路告白的,写不知所谓的短信其实只想感动自己的,好太多。”
什么照片?
这算什么理由?天选之人?
闻萤一下记起上周郁素还给她的那张照片,说混乱中夹到英语书里。
不会是那时?
她大睁双眼,充满秘密泄露的恐惧。
对于他欺身上前,闻萤下意识抗拒,双手交叠护在身前。
但林谨承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继续说:“还有说什么因为喜欢你,也喜欢上为此努力的自己。实在可笑,告诉我干什么?我对别人是不是努力真的没有一点兴趣。想要我同情吗?还是想让我看看成绩上升了多少,最好表扬一下,再给个红包。”
这人真是刻薄。
他鄙夷的种种举动其实都是自己想做,却没胆做的,一想到这,闻萤涌起不忿,“所以才显得我不一样吗?”
“那倒不是。”林谨承贴在她头侧,热气流拂过耳朵,像幻想过的许多次那样轻喃,“我跟郁素以前认识,但她有心上人,想请你帮个忙。”
说完他眼睛对上她的,近在咫尺,一个吻就要成形。
鼻息拂过皮肤,闻萤心脏快跳出喉咙,如果这时把手电晃过来,一定会映出她发青的面色,嘴张着,如被浪头打垮就要溺毙。
可吻并未落下,只隔着微毫的距离,林谨承轻佻地笑了:“我会再找你。”
声带振颤带出的气流音,像在营造深情的幻觉。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闻萤闭上眼。
几分钟后,从楼道的圆形窗洞望去,一辆黑色轿车的尾灯闪了下,沿另一侧的马路开走。
原来是因为郁素。
哪有什么人群中多看一眼的幸运。
现实跟想象永远背离。
*
转天去到教室,郁素随意瞟一眼闻萤,惊愕地大叫:“你熊猫眼好重!那么勤奋吗?”
闻萤恹恹地坐下,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因为昨天幻想中的粉色泡泡被事主无情戳破,冰冷的现实把她冻醒,于是彻夜失眠,痛苦绝望。
闻萤很想这么说。
事实上昨夜回家后,她坐下又复习了两小时,将近三点才睡,像为偿还白天因恍惚拖欠的进度。
头脑无比清明,心思离奇地专注。
毕竟已得知在他眼中,她和那些被取笑的女生一路货色,程度轻重而已。闻萤没有特别难过,如他所说,他们并不认识,一直以来她倾心的更多是想象中的林谨承。
长着他的脸,却完全按她的期望勾画出的人物。
说到底,要让现实里的人完全符合想象,她大抵没那个福气了。
闻萤很快厘清这件事,所以没有特别难过。她在心原上悄悄挖了个洞,允许自己把头埋进去,短暂地哭一哭,至少那些对他的憧憬和迷恋,只为他一个人起伏的情绪都是真的。
而其余更大更广阔的空间,浸满酸涩的幽怨。
好端端的,他凭什么来摧毁她的梦?
只不过这些话,闻萤没能对郁素坦白,甚至没办法换上调侃的口吻,揶揄她“还说什么对林谨承没意思,人家可喜欢你了”。
不能说,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给不了。
“唉。”沉吟良久,闻萤沉重地叹气,“我妈和她男朋友昨晚吵架,今天一大早又吵,还把我吵醒了,心里有点烦。”
郁素拉住她的手腕,关切地问:“他们怎么了?”
“就,我妈的工作……”
赵姝萍和石磊确实为这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虽然不在昨晚,也非今晨。
前段时间赵姝萍托熟人介绍的工作始终等不到下文,她耐心尽失,想让石磊帮忙介绍去鸿海饭店上班,只要能当个服务员就行。她想石磊在那做了一年多的保安,理应认识些人,而他也答应了。
可半个月过去,石磊一点消息都没有,赵姝萍每次去问,都被他含糊其辞地搪塞了。
几天前两个人在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动武。
石磊一时嘴快,说出他是听多了酒店女服务员爬床的故事,故意不介绍,还反过来质疑赵姝萍心怀不轨。
三十六岁的赵姝萍虽说是孩子妈,身姿依然窈窕,何况她本来就貌美,垂涎的男人不少。之所以和石磊在一起,多是看在他愿出钱交房租的份上,而其他人仅仅想跟她睡觉。
石磊听别人说,十年前有个出租车司机看上赵姝萍,想娶她,但他不想要闻萤,希望组建家庭后另外生个孩子。那时闻萤才七岁,身虚体弱常常生病,赵姝萍实在不忍心抛弃她,就拒绝了那个司机。
而石磊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便不想她去酒店面对其他诱惑。
闻萤没说那么细,只说了赵姝萍对工作的烦恼,“那个石磊说了,有本事让我妈自己找,她要有门路进去,他就不拦着。”
郁素点点头,随后晃了晃她的手:“要不然,你找我试试?”
闻萤懵然问:“你?”
郁素弯起眼睛笑:“上次才跟你说我妈妈升了职,招兵买马不是很正常吗?”
*
下午第二节课后,晴空聚积乌云。
整个高三年级在各班班主任带领下,排队前往校礼堂参加动员大会。
或许考虑到大家平时够累了,眼见队形松垮垮地不成样子,老王走在最前头,装看不到。
其他班还走着规规矩矩的方阵,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闻萤挽着郁素的胳膊,和她分享方沐海的笑话:
“方沐海有次自习课快睡着的时候,同桌往他嘴角粘了颗西瓜籽,伏在他耳边说‘方沐海,你中午吃饭不擦嘴吗?嘴上还有饭粒’,他居然舌头一卷,吃了进去!”
郁素惊愕:“真的啊?”
“是啊!然后更精彩的来了,他那个同桌伙同前后桌猛拍他的背,狂喊‘方沐海你怎么把苍蝇吃进去’,吓得他跳起来,呸呸呸地使劲吐。”
“哈哈哈哈!后来呢?”
“后来他把同桌揍了一顿!”
“是挺该揍的。”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闻萤眼角笑出泪花,转头往后看。
走在最后一排的方沐海一脸无所事事,见她看来的脸上憋着笑,困惑地摊手耸肩。
闻萤捂住嘴,视线没来得及回撤,落向旁边隔了一个身位的林谨承。
长腿笔直,他双手闲然揣在裤兜里,不时偏头和身侧男生讲话。他还是那么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让人转不开眼睛。
可很快唤醒闻萤昨晚的记忆,她伤感地想,谁又能猜到那张英俊的皮囊下,藏着那么恶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