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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张鼎云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鹭州教育司举办的一个慈善晚宴上,她捐了十万块,这在总捐款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她作为女性银行家的身份,还是吸引着许多人的视线。
侍者毕恭毕敬地来找她,说是有一个张先生的电话,问她是否要接听。廖婉玗问了全名后,心中便生气不好的预感来。
张鼎云若是没有急事,不必将电话追到这里来。
长裙摆此时显得十分累赘,廖婉玗将酒杯随手递给路过的男侍应生,双手提着裙摆,脚步愈走愈快。
“师兄?”
张鼎云那头先是沉默了两秒钟,之后哑着嗓子说,“小婉,你回来吧,师父怕是不行了。”
“……”廖婉玗的脑内响起轰地一声,她张了张口,半晌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从晚宴会场里出来,她没有回家,而是叫车子,直奔林家而去。
她这次回到鹭州,统共才见过林克己两面,都是为了去看林家澍。
林家澍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比早两年好很多,虽然仍旧不爱讲话,但脾气似乎是小了。廖婉玗前两次都陪了她小半日,瞧着她对家仆的态度好了五六分。
据说,对林克己也不想早前那么排斥了。
门房仍旧是有人值班,但这么晚,显然没想到她会过来。门房里的人在玻璃窗内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发现是廖婉玗,才匆匆忙忙给开了门。
“林先生睡了吗?”
这事情不归门房值班的人管,那人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要不要我打个内线问问?”
廖婉玗没耐心等,她胡乱地摆摆手,径自就往主楼走。
她今日穿了一件长拖尾的西洋裙子,裙摆拖在石板路上,已经脏了。顾盼本来已经准备睡了,下楼来热牛奶,就看见管家将廖婉玗迎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等不到明天?”她在这里住了两年,是正真女主人的态度。
“林先生呢?”
“先生方才已经躺下了。”她说话,其实林克己还在书房。再说以她跟林克己分房而睡的情况,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林克己都是何时睡下。
没有需要,他从不来找她。
“那麻烦你帮我把他叫醒吧。我有急事。”
顾盼没有要动的意思,廖婉玗也懒得同她纠缠,她现在半分时间都不像浪费,“顾小姐,你放心,我看到过的东西,不会说的。”就算她真的想说,难道凭顾盼就拦得住吗?廖婉玗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她挺愚蠢的。
听她这样讲,顾盼脚下动了动,但她还没转身,书房那边就传来了开门声,“怎么了?”
廖婉玗听见林克己的声音,急忙忙喊了一句“林先生”,林克己几步走到楼梯口,就见到盛装的廖婉玗,神情不安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下楼,而是挥手叫顾盼回房间,之后他对廖婉玗招招手,示意她上楼来说。
廖婉玗上楼的时候有点急,几次被裙摆绊住,眼见这要到楼梯口,要不是林克己扶了一下,她怕是要因为踩到自己的裙摆,跪倒地上去。
“什么事情急成这样?”他应当是才洗过澡没多久,头发半干,穿着光滑柔软的缎子长睡袍,是真的要睡觉的样子。
“师兄跟我说,师父怕是不行了。你知道吗?”
廖婉玗的消息比他快,林克己甫一听到这话,也是楞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听师兄的意思,挺严重的。”
“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廖婉玗抿着嘴摇摇头,“时机不对,我现在拿回来的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师父待我不薄,我得回去尽孝。”
林克己跟唐亭欧是甥舅关系,唐亭欧甚至早就说过,若有百年那一日,要将自己的所有产业都留给林克己。他们虽然并不常在一起,但其实关系很亲近。
“你不要急,交给我来安排。明日上午九点,我去接你,我们一起走。”
林克己办事妥帖,廖婉玗是不担心的,她离开林家回酒店的路上,总觉得一颗心堵在嗓子眼。
她说不好那具体是个什么感觉,一定要总结,大约只有五味陈杂这个词吧。
辛小月没跟她去晚宴,大晚上见她神情严肃地回来,还以为是宴会上出了什么事情。一问之下才晓得原委,立时便动手开始收拾行李。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利索躺倒床上去睡觉,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廖婉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她脑子里有关于唐亭欧的事情一件一件浮现出来,怎么止都住不住。
想着想着,她默默留下眼泪。虽然她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成就,但今日的廖婉玗,确实是唐亭欧成就的。
没有他当初的那些资金,也就没有今日的大通沪。
天色渐亮,廖婉玗脑袋里乱哄哄地睡去,梦也就格外嘈杂。
她梦见自己站在码头,送小弟上船,姐弟两个拥抱在一起,松开的时候,忽然就变成她拥抱着师父唐亭欧。
梦里的唐亭欧还是健康时候的样子,瘦,但不是瘦骨嶙峋,肤色不白,但气色健康。
她傻乎乎地问唐亭欧要去哪里,唐亭欧说,他要去留学了。
梦里的廖婉玗并没有觉得这事情不合逻辑,反而还鼓励自己的师父,要好好学习。
直到被辛小月叫醒了,她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的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师父,根本不需要去留学了。
一下子,她就觉得,这可真不是个好梦。
林克己安排了一趟专列,廖婉玗是到了火车站才知道的。她瞧着一个火车头只拖了三节车厢,也有些惊讶。
现在各阶段的铁路大部分都在当地军事力量手中控制着,只要涉及到跨省,问题交有多复杂廖婉玗可以想象。昨晚到今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都协调好了。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廖婉玗很清楚。
整节车厢被改成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各种家具一应俱全,东北角甚至还有一个小吧台。廖婉玗打量了一圈,估计应该是从谁的专列上拆借过来的,不然一晚上,可做不出这么大的改动。
她没什么心思讲话,一直单手托腮看着窗外,林克己犹豫了一下,还是推给她一个文件袋。
牛皮纸文件袋的边角戳在她手肘上,廖婉玗才回过神来。她垂眸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林克己年长她许多,面对唐亭欧病种的消息,也显得冷静许多。他主动拆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
廖婉玗接过来粗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是三家股份有限公司的相关法律文件。
按照现在颁行的《公司条例》,“凡公司均认为法人”,廖婉玗见资料上的的注册人员名字她都没有什么印象,疑惑地看着林克己。
“这是?”
“这是舅父在鹭州参股的公司,今天早上,律师的电报才送过来,师父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都留给你。”
廖婉玗听完这话就变了脸色,除非唐亭欧已经去世,不然绝不应该此时就安排这些身后事。
“师父……”一口气哽在喉头,廖婉玗已经红了眼圈。
“你别担心……舅父还在,人也清醒。是他自己要求这样处理的。”
廖婉玗吸着鼻子坚定地摇摇头,“这我不能要。师傅的东西,就要要留,也是留给你。”
“我拿来做什么呢?还是在你手里比较有用。”林克己不缺钱,也不在意钱,他对经商毫无兴趣,若不是父亲留下太多东西,他是真的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这些东西去年开始就在我手里。”
去年这个时候,唐亭欧无病无灾,廖婉玗有些吃惊,难道那个时候师父就想要这些东西要给她了?
还是说,他老人家早早看明白了鹭州的形势,也知道她想要回廖湛山的心血没有那么容易,已经开始帮她布局了?
她看了林克己几秒钟,面前的人神色不明,叫她摸不透,“但是,这些东西我真的不能要。”
林克己轻轻地“嗯”了一声,“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留给你师兄的东西,比你多多了。”他说话间将几页纸又装回了档案袋,“这事情按理说到了在告诉你也不迟,但我想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舅父讲起来,你不要拒绝他。”
廖婉玗既没拒绝也没同意,她转头看向窗外,就见才出城没多久的火车,在慢慢减速。
“先生,前面出事了!”
来人是林克己的心腹,方才一直在车头那边,平日里是个稳重的人,这会说出事,就一定是大问题。
“出什么事情了?”问话的是廖婉玗,她现在一心急着回上海,半分钟都不像耽误。
“省界的地方被拦住了,说是所有车辆都不准出省。”
“没说原因?”林克己昨晚可是亲自打了好几通电话,才办妥了专列的事情,这才过去不到十个钟头,能出什么大事还至于限制出省?
那人摇摇头,“无线电通知的,具体原因不明。”
林克己点点头,“距离省界还有一段距离吧?先开过去。”
“先生这……”
他一摆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了,“听我的,先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