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上海惊魂

拾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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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头发是三七分,打理的油光锃亮,单眼皮小眼睛,眼睛被他摘下来放到了桌面上。

    他嘴角噙着笑,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廖婉玗,“实在是没有想到,‘嫦娥’的负责人居然如此年轻。”

    “洪先生才是叫我久仰大名。”

    洪韦元是上海一家综合型百货公司的副经理,廖婉玗来了上海好几天,前前后后约他许多次,才将人给约出来。

    “可我倒是听说,廖小姐手段很厉害,竟然轻而易举,就打败了老牌洋行松茂,并且,叫万德也不敢在轻举妄动。”

    廖婉玗放在桌下的双手握紧了,她不知道洪韦元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又或者,他之前推脱着不见她,其实是忙着差她的底?

    “洪先生抬举,那可不是我的本事,是广大的民众,对我们自己的国货心之所向,乐意支持罢了。”

    洪韦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廖婉玗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资料袋来,他立即便阻止了,“哎,廖小姐,工作上的事情,明日上午八点一刻后再谈也不迟。”

    廖婉玗拿纸质文件袋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便又收了回去,“是是是,现在是个饮咖啡的休闲时刻,不要坏了性质才好。”她讲起话来落落大方,始终微笑看着洪韦元。

    洪韦元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瑞士手表,叹了口气,摇着头咂咂嘴,“可惜哦,时间不多了。我等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实在是推不掉。”

    廖婉玗一听他这话,心里面稍微有点急,他要是今日走了,那岂不是等于没见一般,要谈的事情连开始都没有开始。

    “不过,我今日晚些倒是有点时间,就是不知道廖小姐是不是方便。”

    廖婉玗当然是方便,于是连连点头,“方便的,我在上海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万事都方便。”

    洪韦元缓缓点头,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浅浅地品了一口,“那今晚八点,黑猫俱乐部。你到了就同侍应报我的名字。”

    他说完这话就站起身来,廖婉玗也紧跟着站起来。

    “好的,好的,那晚上不见不散。”

    洪韦元慢悠悠地系上西装外套的两个扣子,又在侍应生的服侍下穿好了黑色的呢大衣,之后接过礼帽,对着廖婉玗绅士地行了一个礼,“廖小姐,那我们,晚上见咯!”

    廖婉玗目送着他出门,待到看着他的车子开走后,人才送了一口气。

    她所想要的,并不只是鹭州那一点点市场,她前几天已经跟天津的尹老板联系过,人家答应她会帮忙搭线,她就想着反正要到上海来周转,没理由放过这样大的市场。

    起初她被洪韦元拒绝了几次,已经有些灰心,想着见不到就算了,天津那边有人牵线,应该成事的机会比较大。

    但她今早在旅馆,忽然收到前台的传信,说是约在了这件咖啡馆。

    她昨夜又将资料整理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才带着东西来了,可那位洪副经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他们统共也就坐了两刻钟的时间,都用在寒暄上了。

    廖婉玗知道要见人谈事情,所以这次出来带了几套很不错的衣裳,这天下午她回到旅店,同前台打听了一下黑猫俱乐部,正在前台当班的小姑娘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告诉她那是一个喝酒跳舞的地方。

    舞厅这东西在鹭州没有特别流行,但上海实在很多,廖婉玗也没做他想,回房间后挑了一件大圆领的米黄色洋装长裙,外面搭配一件白狐狸毛领的白色呢大衣,对着镜子比照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又将衣裳脱了下来。

    她这会有点犯困,为了怕自己睡着,她决定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头脑。

    冬日的天暗的很快,廖婉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外天已经黑了,她看了一眼摆在厅里的座钟,时间刚过五点,还来的急。

    她对晚上的会面很重视,不想叫人觉得无礼,浴室又像下午似的仔仔细细画了妆,等到都收拾完再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十分了。

    换好衣裳拿好包,廖婉玗匆匆下楼,门童帮着叫了一辆黄包车,她便往黑猫俱乐部赶去。

    车夫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一边拉着车子跑一边讲话,居然都不怎么喘,“姑娘,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廖婉玗点点头,后来想到他看不见,就说了声“是”。

    车夫抽空回头瞄了她一眼,“现在时局不好,看来各地都很困难啊。”

    廖婉玗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扯到时局上去的,但他说的话没有错,“是,内里不太平,洋人还猖狂。”

    车夫听完叹口气,“都不容易。”

    廖婉玗不知道她被车夫误会成了舞小姐,到了俱乐部门口下车付钱,就已经有门童早早地打开门来迎接她。

    俱乐部里面应该也排布了热水汀,廖婉玗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和气,她解开大衣,脱掉后原本想拿在手里,却立即便被一个白衬衫黑马甲的男适应给接了过去。

    “小姐,晚上好。”

    男侍应鞠躬的时候也脊背笔直,显然是接受过训练的,他嘴角的微笑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冒失,又不会叫人觉得过分讨好。

    “你好。”廖婉玗对着他微微一点头,“请问,洪韦元,洪先生是不是已经到了?”

    他将手里的衣裳递给身后的人,右手一伸,“请跟我来。”

    廖婉玗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这个俱乐部看起来有三层,一层是个大舞池,舞池四周有些规则摆放的小圆桌,或三或两地坐着男男女女,笑意盈盈地喝酒聊天。

    她被带上二层,这层最南面有一个小乐池,剩下的都落着红丝绒的软帘,看不见里面,但猜测应该是单独的小包厢。

    帘子被撩开的时候廖婉玗愣了一下,因为帘子后面还有一扇门,她眼见着侍应生推开,觉得这门还挺重的。

    “小姐请,洪先生就在里面。”

    廖婉玗之前打听过,来这里是要给小费的,所以她从包里拿出一块钱来,“谢谢你。”

    侍应生很自然地接过来,又对着她微微一点头,待到她进了大门,才将那厚重地对开门包铜木门给关上了。

    她眼前是一段不太宽的短走廊,走廊那面仍然坠这帘子,只是这次变成了淡金色。廖婉玗观察了一下,缓缓地走过去,撩起来。

    洪韦元甫一看见廖婉玗,立即便拍了拍手,“诸位,诸位!我的贵客到了,鹭州来的,廖小姐!”

    她早在刚才就听到里里面有许多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这会粗看过去,居然有八九个人。

    她顿时就反应过来,今晚洪韦元应该是也并没有要谈公事的意思。

    “我是不是打扰了洪先生同朋友们的雅兴,我……”

    她想开口告辞,洪韦元却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朋友,不就是廖小姐的朋友嘛!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好伙伴,廖小姐千万不要说‘打扰’二字呀!”

    他原本坐在沙发中央,这会一伸腿,就从茶几桌上跨了出来,揽着廖婉玗的肩,推着她往那边走去。

    “这位,是汇丰银行的王经纪人,有什么资金问题,好找!”他推着廖婉玗一边走一边介绍,“红飞火柴听说过吧,这位,刘先生,就是创始人,也就是咱们火柴同业会的主席。”

    都是她只听说过却没有见过的人物,廖婉玗一时间只能礼貌得体地与人打招呼,想要告辞的话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洪韦元将屋子里的男士都介绍了一遍,女士们则用一句“朋友”笼统地敷衍过去,廖婉玗这会坐在沙发上,被牌桌旁的四位小姐们轮番盯着看,一时间尴尬不已。

    “我听说,廖小姐是从鹭州来的?”

    “是。”廖婉玗刚才听到洪韦元叫他七少爷,这人瞧着年纪不大,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背景,洪韦元对他还挺客气。

    他对着廖婉玗笑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轻轻一抬,“别拘谨。”

    廖婉玗也不想被人以为没见过市面,于是一直强做镇定,她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掩盖此时的紧张,“我们那边,这时候还没有这样冷,也是不落叶子的。”

    这位七少爷似乎对她的话很有兴趣,“我只去过福州,不知道离你们那里远不远?”

    她左手抿了一下落在眼前的碎发,“车船也要三四个钟头的样子。”

    他闻言点点头,“我倒是记得那边的水果很不错。”

    廖婉玗又喝了一口饮料,心里面觉得这东西甜甜的味道很不错,“我去天津的时候才晓得,原来许多地方都是没有芒果的。”

    桌上的玻璃瓶子被七少爷拿起来,他给廖婉玗喝空的杯子里又倒了大半杯,“上海比天津好一些,但总归不如你们那里。”

    廖婉玗道了谢,这会已经镇定了许多,她转头去看牌局,只见那边已经换了人。

    “廖小姐会打牌吗?”

    廖婉玗摇摇头,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会,只是牌技很差,所以一直都对外这样讲,也省的自己丢人现眼。

    他站起身来,伸手去拉廖婉玗的小臂,“来来来,我倒是牌技很不错,可以教教廖小姐。”

    廖婉玗被她拉扯着站起身来,忽然一下觉得头晕,她闭了两下眼睛,视线仍旧还是有些模模糊糊。

    “廖小姐怎么了?不舒服?”

    廖婉玗摆摆手,“我……可能是这屋子太热,出去透口气就好了。”

    她想拨开男人,但手上软年年的,推得那一把明明是用了力气,到他身上却好似是轻轻地摸了一下。

    廖婉玗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桌上自己刚用的玻璃杯,忽然觉出不对来。

    她觉得自己脚底下像是踩了海边的沙,身后的声音开始模糊走调,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也不顾身后人的拉扯,强打起精神往门口走。

    廖婉玗能听到遥远的笑声,但她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发出的,又或者,是这屋子里每一个人都在笑。

    她整个身子靠在那扇门上,用力地推了两下,但那门很重,侍应生开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被洪韦元称作“七少爷”的人似乎并不着急,他步态如常,嘴角的笑意也同方才聊天时一般无二。

    “这门这样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廖婉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她闭了一下眼睛,拼劲浑身力气,紧接着,门就被她推开了。

    虽然门是开了,但她整个人也完全失去了平衡,俱乐部走廊里铺着厚地毯,她整个人摔在地上,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心里面此时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因为脑子已然是转不动了,她倒地后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