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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人声鼎沸,小商贩,求学青年,气派的乡绅,打着洋伞的阔太太,娇滴滴的小姐,关家人乘坐二等车厢,三等车厢的乘客五行八作,下等的穷人,嘈杂混乱。
达官显贵、阔太太小姐们乘坐一等车厢,二等车大多是从事体面职业的人,关太太带着女儿,侄子,还有一个关家老仆。
出远门,到处新鲜,关琼枝趴在窗子上朝外看,火车中间停靠站台,晌午,关平生下车买些吃食,几个人吃了。
黄昏时分,火车停靠在新州站。
火车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新旧交替的时代,有穿长袍马褂老爷,有穿西装革履先生,有穿阴丹士林旗袍梳着短发的知性女子,也有穿关太太一样斜襟袄裙旧式打扮的妇人。
站台上,接站的人群里,关孝章看见侄子关平生先从火车上下来,喊了一声,“平生。”
“叔父。”
关平生招手,回头照顾婶娘和妹子下车。
关琼枝下了火车,然后是关太太,老仆提着箱子。
关孝章带着两个仆从,快步朝她们走来,走到跟前,关孝章看向余素贞,斜对襟长靛青夹袄,黑裙,脑后梳着低圆髻,插着一根素银簪。
“一路辛苦了。”
他语气温和,眼镜片后眼底冰凉。
关太太几年未见丈夫,有些拘束,“不辛苦,老爷辛苦了。”
关孝章把目光转向女儿,女儿细白瓷的小脸,忽闪着一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模样温婉乖顺。
“琼枝长高了。”
不由感叹,女儿长到十几岁,他统共没见几面,父女之间生疏。
关琼枝没有母亲的拘谨,叫了一声,“父亲。”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关孝章打量女儿,冰凉的眼眸添了少许温度,“琼枝十四岁了,大姑娘了,跟你母亲一般高了。”
又看向身旁的侄子,“平生,你这次来别回乡下了,留在这里念大学,新洲有几所好学校,我跟校长熟悉。”
关琼枝看着父亲,父亲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打着领带,带着一副珐琅镜架的眼镜,儒雅风度翩翩,父亲接受西方教育,跟保守旧式思想的发妻站在一起,不协调。
两个仆从上前,接过老仆和关平生手里的手提箱。
“我们走吧!车子在火车站外。”
关孝章先行。
关家的两部汽车停在火车站外马路边,关孝章和太太女儿,侄子上了第一辆汽车,仆从乘坐第二辆汽车,民国时期汽车都是进口的,价格昂贵,这两年马路上私家车渐渐多了,像关家有两部汽车,家境殷实,关孝章的实业办得不错。
路上,关孝章问一路情况,问侄子学业,关琼枝望着车窗外,街道两旁酒楼、茶楼,杂货店,洋行,肉店,米铺……眼花缭乱,商场洋行,戏院掠过,戏院门口挂着巨幅宣传牌抢眼,当红影星的剧照。
“琼枝念书了吗?”听父亲问,关琼枝回过头。
“闹着要念书,跟平生他们上学堂,先生还夸赞琼枝。”关太太替女儿答道,言辞间甚是骄傲,丈夫是读书人,看重学问。
“琼枝妹子比族里的子弟功课都好。”
关平生自豪地说。
“好,琼枝虽说是女孩子,现在是新时代,女子走出家门,大学里有不少女孩子,女孩子参加社会活动,人格经济独立,公司里也有女性,出来工作,养活自己,我们的家境倒是不用自己挣钱生活,接触一下新思想,不然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关孝章留样,接受西方思想,倡导男女平等。
说着无心,余素贞暗想,丈夫话里话外,欣赏新时代的独立女性,那位女演员大概就是独立有知识的女性。
车子驶入关公馆,关琼枝模糊的记忆中,关公馆跟几年前没多大变化,一幢灰白三层洋楼,楼前草坪。
走进小洋楼客厅,客厅地面铺着提花羊毛地毯,天棚水晶吊灯,流苏晶莹璀璨。
关家的两个姨太太站在客厅门口迎接,关孝章出国留洋时,关老太太怕他在国外没人照顾,指派一个本分的丫鬟跟去侍候起居,后来这位丫鬟出身的大姨太太在回国前夕死了。
二姨太闺名叫金翠,是关孝章回国后纳的妾,三姨太小凤秋是唱大鼓的,进门两年,颇得老爷欢心。
关孝章等人一进门,二姨太太金翠强颜欢笑,亲热地叫了一声,“太太一路辛苦了。”
看着关琼枝,笑容亲热,“大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上次关琼枝同母亲到关公馆,二姨太仗着生下冯家唯一的男丁,欺负母亲,对母亲颇为不敬,几年过去,二姨太没了夺人气势,显然已经风光不再,故意说:“翠姨娘老了。”
余光瞥见二姨太笑容僵住,二姨太长相漂亮,体态风骚,关琼枝一句话,触到心事,又不能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忍住气,神态颇为不自然。
关孝章对二姨太身旁的年轻少妇说;“凤秋跟太太还没见过面。”
三姨太小凤秋眉眼弯弯,面相很讨喜,半蹲行礼,“凤秋给太太请安。”
余素贞点点头,“一家人不用客气。”
三姨太嘴巴甜,惯常会殷勤小意,“太太竟是这般年轻好看。”
年轻好看,针对关琼枝说二姨太老了,即讨好的太太,又踩了二姨太。
丈夫纳了两房小妾,余素贞早习惯了,“三姨太真会说话。”
关孝章看了发妻一眼,发妻有着江南女子温婉,由于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始终对她有嫌厌之心。
二姨太回头叫身后的男孩,“叫大娘,姐姐。”
关家宝胖嘟嘟的脸,看一眼余素贞,斜了一眼关琼枝,一脸嫌弃,撇撇嘴,小声嘟囔,“乡下人,土包子。”
话一出口,未等姨太太呵斥,关孝章立刻冷下脸,训斥二姨太,“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关家宝平常深得父亲宠爱,父亲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看父亲绷着脸,心里不免怨恨关琼枝母女,一来便夺取父亲宠爱,父亲大声呵斥母亲和自己。
鼻子里哼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去了。
关孝章瞪了二姨太一眼,介绍,“这是平生,日后住在一个屋檐下,你照应点。”
关平生对叔父的两位姨太太礼貌地点点头。
“平生少爷。”三姨太赶着叫,“真是一表人才。”
“我带你们看看房间。”
关孝章亲自前头领路,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二楼走廊地面铺着大理石,如水一般光鉴照人,走廊两侧挂着几幅西洋油画。
余素贞瞥见西洋油画女人不穿衣裳,面色一红,微微发窘,忙掉开目光。
关孝章推开这个楼层采光最好的主卧室,回头对余素贞说;“你住这间屋子,有什么需要交代他们。”
关琼枝记得三年前这间卧室是二姨太住的,她跟母亲被二姨□□顿在三楼,
余素贞母女,关平生,都安排住在二楼,二楼把头的套间,是关孝章的书房二姨太被迁走,带着家宝和三姨太住在三楼。
关孝章接了一个电话,走开,一会回来,对余素贞说;“你们先歇着,我有事出去一趟,回来吃晚饭。”
房间多,三个人各住一间,关琼枝摸着欧式雕花大铜床,白色复古西洋家具,垂缨络的电灯,壁炉,浴缸,冷热水,吊扇,房间布置豪华。
关公馆的叫阿秀的小女佣,往浴缸里放洗澡水,招呼关琼枝,“大小姐,水放好了,可以洗澡了。”
余素贞在女儿的房间里,不放心 “琼枝,热水别烫着。”
“我会注意的,母亲。”
阿秀帮着她搓背,关琼枝问;“你多大了?”
“十七,小姐。”
“你在关公馆做事几年了?”
“一年,小姐。”
关琼枝试探这个阿秀是不是二姨太的人,才来了一年,估计不是二姨太的心腹。
洗了个热水澡,女佣妙儿奉太太命把小姐换洗衣裳送过来,关琼枝穿着月白掐牙衫裤,趿拉着拖鞋,到母亲房间里。
余太太沐浴出来,换上家常半旧衣裳。擦干头发。
坐了一天的火车,关琼枝躺在母亲房间里欧式软床上,看母亲低低挽了个发髻,“娘,父亲为何对我们突然好了。”
余素贞虽然是个乡下女人,可也不傻,丈夫一反常态对她母女好,跟三年前自己来找他,态度截然不同,明明要把太太离掉,表面做出一副体恤的样子,余素贞的心越发凉,但这些话不能对尚未成年的女儿说。
“琼枝,你是他亲生女儿,他怎么能对你不好。”
母亲避重就轻,关琼枝提点母亲一句,便不再说什么。
醒来时,母亲不在房间里,看窗外已经是黄昏了,关琼枝去盥洗间冷水洗了一把脸,小女佣妙儿敲门,“太太叫小姐下楼吃饭。”
餐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关孝章坐正中,余素贞跟关琼枝、关平生坐一侧,两位姨太太坐另一侧,关家宝坐在二姨太身旁。
身后站着老妈子,一色穿着旧式宽袖衫裙,两个年轻女佣,皆摒心静气。
大家都等着关孝章动筷,方能用膳,关孝章拿起筷子,“吃吧!”
关孝章在家里吃饭,饭桌上鸦雀无声,大家闷头吃,无人说话,关孝章看看身旁的女儿,“琼枝身板太瘦了。”
“这孩子别看瘦,身体结实。”
余素贞说。
二姨太说:“不知道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太太和小姐的口味,不合口味的话,换个厨子。”
余素贞还没等回答,关孝章道;“不必麻烦了,她们暂住。”
二姨太眉宇间难掩喜色,忙低下头吃饭。
余素贞闻言抬起头,关孝章随意说这句话,却有深意,二姨太方才故意试探,大家心里明白□□分,都不再说话。
到了晚间,二姨太没下楼,叫侍女妙儿,嘀咕几句,妙儿下楼去,一会功夫,妙儿进来,压低声音说说:“老爷去了太太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