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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泽去查了, 说馥虞就是个普通的世家弟子, 除了吹乐没有其它过人之处, 样貌一般, 也不是什么有才之士, 又说圣巫女每每路过他家门前,都要驻足聆听,曲罢方才离去。
无才,文武艺一样不通, 样貌也不怎么样, 三十几岁, 也太老了些。
甘棠的眼光可想而知。
下人来报圣巫女回来后谁也没见, 自己待在寝房里, 一直没出来,晚食也没用。
殷受本打算将馥虞掳回来给甘棠,赶去竹邑见到馥虞真人以后,是半点兴致都没有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折回了住处。
痴痴傻傻平凡无奇,身体瘦弱不像个男子,这样的男子,如何能让甘棠青眼有加。
殷受回去寻甘棠,仆女女奚正守在外头, 见他来了, 上前行礼, “见过王子。”
殷受让她起来,沉声问,“圣女怎样了。”甘棠一身武艺难有敌手,十个羊族女都不是她的对手,被打了也实在稀奇。
这些年圣巫女与三王子常常来往,女奚知道两人交好,也就没隐瞒,回禀道,“回来让婢子把门窗都锁死,说无论如何都不要给她开门,好一会儿没动静了,看着精神不大好,婢子也不知是什么事……”
殷受眉头微蹙,让女奚开了锁,自己进去了。
甘棠正抱着个坛子坐在矮榻上浑浑噩噩的,面前摊着一块绢布,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些字和符号,殷受看了半天一个不认识,“这是什么,新添的文字么,看起来倒简洁不少。”
甘棠精神不大好,却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和烦心事带给殷受,晃了晃脑袋不再想馥虞的事,回道,“是一种心经,教人戒色的。”她需要佛经,上辈子她就常常背诵来着,能让人凝心静气。
戒色。
殷受失笑,看她眼眶还有些红,心说到底是女子,眼睛里有那么多眼泪,大事小事都要嚎上一嚎,“你看得上馥虞,是他的福气,你说一声,他父母绑也得把人绑来给你,你坐在这伤神什么。”他实在想不通,甘棠才学丰富非常人能及,为何会看得上馥虞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这野蛮人。
甘棠无语地看了殷受一眼,抱着怀里的酒坛子喝了一小口,心里发闷,“强扭的瓜不甜,不是两情相悦,我要他干什么。”
两情相悦。
殷受不懂,拿过她怀里的酒坛子,本是不打算让她喝了,闻了闻就乐了一声,这酒一闻就知道兑了不少水,还不如洗酒罐子水来得浓,淡得都不能叫酒了。
殷受索性也不管她了,手臂枕在脑后,仰躺在她床榻上,看着她嘲笑道,“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甘棠心里本就堵得慌,被嘲笑就更难受了,只这种难受又没法对外人言,对旁人造成了困扰,馥虞没跳起来算他脾性好,甘棠看了眼眼里都是笑意的殷受,郁闷道,“我在很认真的难过行不行,你知道做出这种事有多尴尬么?”
难过还有认真不认真的,殷受单纯就是觉得高兴,至少初初听圣巫女因一男子大打出手时的烦躁尽数散尽了,殷受心情不错,被推了也不生气,只看着甘棠眼里皆是笑意,眉目俊朗,“尴尬是什么意思?”
甘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拿过酒坛子又闷了一口,“和你这个史前人类说不上话,你这个人,连成语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平常和你说话多累么,说成语你都听不懂。”
这么生气,生气了就絮絮叨叨说胡话。
殷受越发乐了,“我不懂,你说给我听便是,你看你这两年来所作所为,又有几样是我懂的,我也没再强拉着你去看杀人吃人了不是。”
提起这个甘棠越加的悲从中来,抱着坛子一口接着一口喝,说话也开始口没遮拦了,“阿受你就吹罢,你这么好,就不会在竹方养这么多兵了,你防着我呢,我知道的……”
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甘棠情绪更不稳定,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以为我头一天认识你,当初因为我阻挠献祭就要杀了我,我要是敢有贰心,肯定要被你拧下脑袋来。”
那是以前,眼下她有大才,加之她忠于王室,对他也不错,比起她的才干,祭祀不祭祀,信不信神明,往后退一退也无妨。
“我和阿父常常担心被你和你父王杀,很累了,今日更是丢脸丢大了,一辈子的阴影没得说。”
殷受即好笑又心疼,自床榻上坐起来,给她拿了块擦鼻涕的绢布,笑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哭什么,你是大殷圣巫女,才能武艺比之男儿还胜出数倍,喜欢谁自管抢来便是,喜欢一个就抢一个,喜欢一双就抢一双,哭成这样倒是挺稀奇。”
这什么话,甘棠被他逗乐了,“跟你是说不通的。”甘阳甘玉也这么想,甘棠就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惆怅感,在某些方面,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谁会理解她。
殷受有点不乐意听甘棠这么说,就道,“馥虞才貌皆无,无权无财,还文弱,你看上他什么了,眼光差成这样。”
‘心上人’被贬低,甘棠心里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要貌我也没貌了,配他还是他吃亏,擅吹乐就是有才,我权势滔天,富可敌国,又武艺超群,不需要馥虞锦上添花,反倒是他十分痴情,对羊羚忠贞不二,二话没说就拒绝了我,往后还一心一意只要羊羚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殷受心里一怔,将这句话来回在心里念了几遍,觉得她脑子坏得更彻底了,看着她比他小上两圈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按了按,“我看你也未有多喜欢馥虞,不过闲暇消遣,自怨自艾罢了。”
甘棠一愣,拉下殷受作怪的手,怔怔问,“我自然是很喜欢他的,阿受你怎么会这么想。”
殷受顺势握着她的手,唇角也跟着弯了弯,气定神闲道,“我拿父王的妾和你对比了一番,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实在虚情假意,你寻常也没见多惦念馥虞,不过问不打听,他顶多就是有些特殊罢了,在你心里,只怕还没工坊里的高炉重要。”
也没他重要.
殷受有些愉悦地想,馥虞家里也有庄园田地,甘棠却从未想过要把铁犁和耕牛送去,还有送他的宝剑,阿母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父王,相比起来,甘棠就差远了。
甘棠听得呆住,半响心里竟是认同了殷受的话。
毕竟这种病本来就源自一种幻想,上辈子她几乎没犯过病,是靠药物。
来这里虽然认识了馥虞,但认识馥虞的时候她从竹邑刚回王都,心态已经改变了。
将近两年的时间,她确实很少想起馥虞这个人来,除非是听到熟悉的乐曲,或者见到他这个人,那些复刻的爱恋才会从心底翻出来。
并且她没有完全沉浸在疾病的幻想中,而是很克制,还有足够的理智在,没有对馥虞过分纠缠,也没有对羊羚造成伤害,甚至对她和馥虞之间的关系还有正确的定位。
理智得她都不像一个钟情型妄想症患者了。
甘棠想着想着便有些坐不住,是激动和高兴的。
这原本就是一种精神疾病,能找到替代药物自然是好,硬是找不到,她也可以靠其它调节自己的心理机制,直到完全痊愈为止。
尤其是她现在有目标有计划,殷商势弱,朝堂腐朽,百姓们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她还期盼着解放奴隶的那一天,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又何必纠结这些莺莺燕燕之事,浪费时间。
这种事和她要做的事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她又何必费心!
甘棠精神抖擞起来,收了床榻上打算当日常做的心经,朝殷受笑道,“阿受,你真是聪明,确实,我忙着这些事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想过馥虞,以后加倍努力做这些事,说不定我的病就好啦!而且好不好,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心里已经不在意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只是她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算不上巨浪滔天,她又何必在意,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去闯一闯,照着她喜欢的样子,勾画出一副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来。
甘棠把酒坛子搬到一边,坐到案几边,把她写好的计划书拿出来,朝殷受招手道,“阿受,你过来看,我把分配牛耕的计划书弄好了。”
甘棠这么快就好了,而且压根没有朝着殷受希望的走向。
殷受有种美酒喝到半截噎到脖子的错觉,坐过去后头一次不想看她写的东西,只漫不经心地问,“棠梨,你觉得你的病麻烦,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甘棠闻言看了殷受一眼,见他是真想帮她治病,心里倒是微微一动。
这时候精神异样或者痴傻的人,会被认为是神明降罪的恶源,通常一经发现就会被立刻烧死,殷受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明他心里可能和她一样,对神明那一套未必有多虔诚。
否则他哪里能容忍她存活于世,早在知晓她不信神明时就弄死她了。
甘棠朝殷受轻声问,“那日高炉爆炸,阿受你怎么不和微子启一样,以为是神明降罪呢。”他维护祭祀和迷信思想,大概只维护对殷商有利的那些。
到底如何,只怕殷受心里清清楚楚,能接纳她的存在,就是证明。
殷受看了甘棠一眼,避而不答,只道,“棠梨,你犯起病来会同时看上两个男子么?”
甘棠摇头道,“那肯定不会了,心悦两个人,那就不是真正的心悦。”她的一切感觉和情绪皆来自于幻想,幻想完美圆满的恋情,一心二用显然不符合完美的标准。
这想法倒是很稀奇,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殷受看着甘棠,目光灼灼道,“那棠梨你可以考虑看上一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也不会让你尴尬的人。”
甘棠一愣,问道,“谁?”
“我。”殷受爽朗一笑,“我们即是好兄弟,也这么熟了,相识四年之久,这点小忙,帮一帮也无妨。”
甘棠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接着哈哈乐了起来,笑得肩膀耸动,所以说殷受这个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原则底线,还是挺好的,这都把自己给祭出来了。
殷受被她笑得耳根发热,却没有挪开目光,反而四平八稳坦坦荡荡道,“阿梨你可以拿牛耕和铁犁,和兵器来换。”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甘棠连连摆手,乐道,“阿受你不必如此,兵器暂时没有,牛耕和铁犁我已经给你和商王的庄园田地都规划了一批,商王第一,你的排在竹方后头,不出半年,一定能给你运过去。”
她真是没眼色透了,相比起对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男子发痴,他觉得还是对着他比较好一些,一来不想她的病漏给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她哭唧唧的模样实在难看,她就算犯起病来纠缠于他,他也不会打她,殷受就道,“兵器暂且不要也罢,阿梨,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他还真是为殷商中兴费尽心思了,同时也说明殷受认同了她的所作所为,并且会支持她了,这是一件好事。
甘棠摇头道,“我这病古怪得很,不是说犯就犯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而且我也不在意这件事了,阿受,我想废除公田,全改成上贡。”
上贡是税收的意思。
这时候的土地制度是井田制,九块地里有一块公田,由庶民们集体耕种,所得上缴商王和领主,另外八块私田也要上缴一定比例的收成。
公田和集体耕种这种形式,过于乌托邦和理想化,不利于提高粮食产量,还不如一道废除了。
殷受对农事也上心,公田的事他心里清楚,早已名存实亡,废除了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
乘着推行牛耕,一并剔除了也好。
殷受点头应了,看过甘棠定的贡粮数,沉吟道,“这个数太低了,你刚刚下手做这些事,不可太急,上贡的粮食不能比先前的少,否则朝中那群老顽固不答应,闹起来,你什么事也做不成。”
贵族世家的利益哪里是那么好动的,甘棠听了殷受的话,想想觉得有道理,便重新定了个量,心说这一两年,只能尽量想办法提高耕种效率,还有粮食产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