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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从小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对玩具、芭比娃娃没有任何兴趣。她喜欢看电影、电视剧, 和爸爸一起玩游戏。
爸爸会偷偷用家里的VCD播放路边摊淘来的外国碟片,有些很血腥很恐怖,她却看得咯咯笑。
爸爸以为女儿胆子大,又担心被妈妈骂他带女儿看不好的东西, 于是和莫非约定好这是父女俩之间的秘密。
莫非很会隐藏秘密。
然而秘密在她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被爸爸揭开了。那天妈妈送她去幼儿园, 她淡漠地走进装饰着动物的铁门里, 一次也没回头,任由妈妈在后面的哭泣变成尴尬的苦笑。
后来妈妈去跟爸爸诉苦说女儿怎么不哭时,爸爸说漏了嘴, 暴露了他们的小秘密。
然后莫非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检测, 去见小城有名气的心理医生,在那些医生的指导下做无数张测试题。
十岁时,父母失去耐心, 她被送到老家由亲戚开办的私塾。
据说老家是个发源自前秦的历史名城,既出过千古流传的圣人, 也是武术之乡。在私塾当老师的个个文武双全,再顽劣的小孩老师也会因材施教。因此招收的学生家庭背景非富即贵。如果不是有层亲戚关系在, 莫非的父母一年工资加起来也不够交一学期的学费。
父母最后的期望寄托在私塾。
而私塾, 也确实改变了莫非一生的命运。
莫非和别的学生太不一样。
她的文化课成绩长期保持私塾第一名的水平, 再诘屈聱牙的课文她读一遍就能背诵全文。武术课的老师也对她评价很高。
在一群因为不听话跟不上学习而送过来教育的x二代之间,她的出众称得上鹤立鸡群。
她受到很多老师们并不知道的欺凌——说欺凌或许不恰当,她完全不在意, 因而更像是麻烦的恶作剧。
但她还是中了恶作剧的招。
到私塾入学半年, 有人把一只浑身长满疙瘩的蟾蜍放进莫非的文具盒。闷的时间太久, 莫非拿出它时,那只蟾蜍奄奄一息。
周围的同学屏息以待,以为她会失控、尖叫,但是她没有。
她沉默地看了蟾蜍一会儿,拿美术刀切掉了它的头部,扔进垃圾桶。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卫生间洗干净手。
她从卫生间返回教室的路上,被老师带去办公室,询问她为什么要伤害小动物。
老师问为什么?
莫非说我不知道。
那之后,莫非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的同学记下来,交给老师。包括她去后山树林解剖兔子时微笑的细节。
再后来,父母被急电召回老家。校长、老师和父母就在莫非面前讨论起这孩子的心理问题。
父母终于坦诚自己的孩子被心理医生判定为无情型人格障碍,但父母坚持心理医生说过这是可以治愈和改善的,请求老师再给莫非一次机会。
校长想拒绝,但父母搬出了族长。
老家历史悠久有个好处,同城的人数上三代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父母求爷爷告奶奶找出族长给莫非作保,已是为人父母能为孩子做的最后努力。
在族长的担保下,莫非获得最后一次机会。
那场双方会谈,莫非也从中了解到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她无师自通学会上网搜索所谓的“无情型人格障碍”,学到了隐藏自己的方法。
她开始主动学习。学习人类种种情绪的定义,学习在公众场合和同学们做出相同的表达,学习关爱、友善、恐惧,学习……当一个正常人。
莫非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只差一点点。
十四岁生日前的那个周五,下课后莫非和同学们说说笑笑离开私塾,隔壁的超市老板娘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莫非不是第一个去看热闹的,她本能地想离开是非之地,但是被同学们一左一右硬拉了进去。
尸体就藏在冰柜里,上面盖了好几层饮料、雪糕,甚至还有人寄存的冻猪肉。
老板娘为整理杂物移开了覆盖在尸体上的东西,看到了死者那双睁得溜圆的眼睛,继而意识到自家超市的冰柜里竟藏了一具尸体,大惊之下忘了报警,直接跑出去求救。
看热闹的同学看到尸体,吐的吐,跪的跪,唯一想着赶紧跑出去的还跑反了方向,跑到超市后面的仓库里,撞到了正在理货的老板娘儿子。
莫非和同学们看到尸体的反应截然相反——她把所有东西拨开,盯着尸体看了足足五分钟。
警察来拉她时,她说:“杀人的是老板娘的儿子。”
而老板娘的儿子当时就站在冰柜旁边。
把超市开在私塾旁的老板娘,是私塾校长的血缘妹妹。
也就是说,莫非指认的凶手是校长的亲侄子。
后来警察有没有把老板娘的儿子缉拿归案,莫非不知道。她反正是被私塾彻底开除了。
老族长听说这件事,也是气得要把莫非剔除祖籍。
莫非父母收到消息匆匆来接她时,受到宗族长辈的一致唾骂——校长拿出当年同学们打的小报告,来判定这孩子是没有心的人,是反社会的怪物。得到这些消息的警察也来盘问这个年轻的目击证人,旁敲侧击她是不是与案件有关。
长辈们不理解什么是反社会,什么是无情型人格障碍,他们有更直观的形容。
“恩将仇报”、“恶魔!”、“恶鬼!”。
再之后,莫非被送到了某所以电击疗法闻名的精神卫生中心,在那里待了半个月后,她轻而易举逃走了。
之后那么多年的生活说不上顺利,也算不上颠沛流离。
她花了很多年融入社会,藏起和正常人不同的触角,偶尔失败一两次也无所谓。
对她而言,生存是场游戏。
但也有艰难的时候——会因为某些事情突然烦躁,有无法控制的破坏欲甚至毁灭欲。
每到这种时候,莫非会用在私塾学的武术去□□拳。
渐渐地,这种欲望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
她被躁郁的情绪俘虏,她心想该去找地下拳击馆。但因为城市整改,她记得的那些场馆业已关门改造。
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每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然后听到豆华阳喊了声“非姐”。
豆华阳才进组没两天,因为姐姐患病,他每天都会跑单跑到很晚。哪怕那天是十年一遇的下雪天,他也照跑不误。
莫非停下来,摩挲着指关节,只觉得这小孩来得太不凑巧。
毫无防备,一杯热豆浆塞进手里。
“非姐,刚老板给我的,你喝吧。天怪冷的,你快点回去哦。”
豆华阳塞了一杯豆浆便骑上电动车继续送餐去了,只剩话语飘在昏暗幽深的巷子里。莫非听着最后一个字节消失,在原地站了很久。
捧着暖乎乎的豆浆,莫非惊觉脸上一片冰冷。
莫非毫不怀疑人类也会蜕变。
她就蜕变过。
那之后她粉碎了套在身上十多年的名为“无情型人格障碍”的枷锁。
或许是童年时期父母找的那些医生还不够专业,她并不是反社会,也不是病理性无情,她只是对那些虚情假意和社交套路不感冒。
看,她就因为一杯深夜里的热豆浆都感动得流眼泪了。
她有感情。
莫非认为自己正常了。
别人讲笑话时她能马上领会到笑点,配合地哈哈大笑。
看电影的时候某些背景音乐响起,她也会潸然泪下。
至于少年时期最难处理的与他人的共情,她阅读了很多书籍,总结出套路。她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知道别人在露出什么表情时有几种应对方式。
比如在舍友失恋时,陪她一起骂渣男;比如在看到新闻播报凶杀案时,她应该和观众们一起唾骂杀人凶手而不是分析案情疑点,比如——
有人对她好,要对那人更好,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多年过去,机械技巧终于融于血液,成为与生俱来的灵活本能。
有感情的正常人会怎么对付让自己失去朋友的坏人呢?
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
当然是以牙还牙,破坏这场该死的游戏!
/20:16:24
“非姐?”
杨小花不无担忧。
说了那句话后,莫非就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红外线感应灯常亮,可杨小花却莫名觉得一重又一重的阴影弥漫在非姐周边。
她的呼吸绵长细微,但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动静。
看到莫非额角鼓出青筋,铁塔也觉得不大对头,跟着喊:“莫小姐。”
莫非抬眼看他们。
杨小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非姐……
非姐变了个人。
莫非的眼型是眼尾微微上挑的那种,即使不笑也会有种轻微的笑意。但现在,笑意消失无踪。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罩了瞳仁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则显得格外浅淡,配上抿紧的唇线,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漠。
好在她很快别过脸,轻轻一眨眼,敛去了那份漠然。
莫非松开胸前交握的双臂,让它们自然地垂下来,“怎么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杨小花往她前方快走了几步,离开逃生门。
门下偶尔有黄色烟雾藕断丝连地冒出来,尽管一冒头就被稀释,但雾对被困在太一塔的人来说已然是类似于致命的存在。
莫非揉着指关节,心不在焉地朝走廊尽头抬了抬下巴,“只有那边一扇门,当然是去那儿咯。”
“噢噢,好。”
杨小花先迈开步子,回头见莫非不紧不慢跟上来,放下心来。
走廊不长,一边是墙壁,另一边则是半透明的玻璃幕墙。
除了人走动时随着光线变幻而摇曳的倒影,玻璃幕墙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即便没有雾,外面也已是深沉的夜晚。
/20:17:58
杨小花走在最前面,第一个到达门前。她用眼神询问莫非,后者略略点头,她便把手放在把手上,顺时针拧下去。
门,顺势而开。
一只绿色生物晃悠晃悠飞到杨小花头顶附近停下来,好奇地望着她。它只有儿童拳头大小,但脖子却比身体还要长。
杨小花怀疑自己看错了,回头看铁塔。
“非姐……”
铁塔盯着那只生物,扭头看莫非。
“莫小姐……”
莫非蹭蹭下巴。
从前两个人的反应来看,她没看花眼。于是她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表情。
悬在杨小花头顶的就是一只恐龙。
非常非常迷你的,恐龙。
而且,它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