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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久到陆家的时候,夜幕刚落。
城市在白日喧嚣和夜晚寂静中来回切换,路上行人匆匆,或是心事重重;更有甚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在纷繁喧闹的街头驻足不前,只能通过耳边的电话,向另一头宣泄。
这座城市,越繁华越浮躁,人人藏着隐秘心事,人前人后两张脸,叫人分辨不清。
“进来吧,我婆婆有事出门了。”周梓苑将长发拨到耳后,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笑容冲淡她略显憔悴的容色。
顾久在玄关弯腰换了拖鞋,起身时顺势虚付了鞋柜门,朝里看了一眼。
清一色的高跟鞋,仅有的两双平跟鞋,深色、款式偏成熟,不是周梓苑的。
偌大的别墅里,除了顾久和周梓苑,再没有其他人,倒显出几分冷清。
“陆凯出事之后,婆婆心里难受,不喜欢家里人多,保姆阿姨每天都是早早干完活就走了,”周梓苑将泡好的龙井递给顾久,茶叶在热水中翻覆挣扎,最终,悄然下沉。
“我听说,除了邓仲明之外,周岳他们都被拘留了……”眉心紧拧,周梓苑面露犹疑,“陆凯出事那天上午,他们四个都在酒店,怎么可能跟他们有关。”
“更何况,周岳和陆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怎么会……”
言下之意,周岳不可能跟陆凯的死有关,之所以被刑拘,是否另有内情?
顾久眼前的那杯茶水中,茶色叶芽蜷缩的身体刚刚舒展开来,却又争先恐后地下坠,她看了一会儿,始终没去碰那杯茶。
“你还记得王悦么?”顾久转过头看着周梓苑,目光灼灼,唇边似乎还有浅笑。
王悦,贺宁市地产大亨王庆宗的女儿,也是两年前,因为抑郁症复发、自杀而亡的叶信辉前妻。
刚刚那句,顾久用的是“记得”,而不是“认识”。
霎时间,周梓苑仿佛用五官变了个魔术,由忧虑到僵硬再到恢复如常,再好的近景魔术大师,也未必有她这样精彩的表演。
“你都知道了,她是信辉的前妻。”
称呼时,周梓苑直接去掉了叶信辉的姓氏,既然隐瞒无意义,不如开诚布公。
“她也是婚礼前不久去世的,抑郁症复发自杀死的,”周梓苑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发冷,“是不是很凑巧?”
好似蛰伏已久的豺狼,下一秒,就要张扬着利爪,跳出来伤人行凶。
“抑郁症复发率高,每个人的情绪触发点又都不一样,”顾久平静地看着周梓苑,不接她的话茬,“王悦当时因为结婚要面对很多问题,导致抑郁症复发也有可能,没什么巧不巧。”
“是啊,可惜了。”周梓苑说话时,眼里带着惋惜,仿佛刚刚她眼底的冷意,只是错觉,“对了,时间也不早了,这天看着怕是要下雨,你也早点回去吧,别一会儿真等雨下下来,不好开车。”
顾久向外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是说今天有雨,然而这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很难看出是否有下雨的迹象。
她没立刻动身,反而看着客厅角落里几个封好的巷子,“你和伯母打算搬家?”
“是啊,”周梓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生这种事,婆婆哪儿还住得下去,她现在看着这个家,恐怕就想起来婚礼那天早上……”
婚礼当天早上,刘毓兰心疼儿子,想让陆凯多睡一会儿,所以临走前,没去叫他起来。
她为儿子操办了一场风光婚礼,却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顾久蓦地转回头,对上周梓苑的脸,将她一闪而过的表情纳入眼底。
“顾久,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顾久离开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了周梓苑的声音,还带着很轻的笑声,意味不明。
顾久脚下停住,等待她的下文。
“伴郎团也好,我也罢,你哥和刑警队已经把我们查了个底朝天,可是他们怎么不好好想想,怎么不在陆凯身上多下功夫?有时候,死人身上能下的功夫,比活人更多,你说呢?”
打从顾久开口第一句话,周梓苑已经明白,自己今天找错了人。
顾久上门,不是因为她想探出点什么,而是刑警队想探她的底;既然如此,她就顺水推舟。
顾久点头,对周梓苑模棱两可的话不置可否,正准备开门时,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拉开。
门口,中年女人站在那里看着她,神色阴晴未定。
是陆凯母亲,刘毓兰回来了。
*
看守所,会见室。
这是周岳第二次见程聿舟,他坐在那里,早已没了第一次见面时,左顾右盼的迷茫和慌乱。
“四年前那一晚,郭伶是自愿跟我们上床的,不过当时正在兴头上,玩得过了,郭伶死是因为性窒息,是邓仲明玩脱了手才会出事。”
“程律师,你记清楚了,这才是四年前的真相。”周岳看着程聿舟,双手自然地交叠,语气沉稳,显然是做足了心里建设,要打一场硬仗。
屋子里有短暂的静默,却又很快被周岳打破。
“现在唯一麻烦的是,邓仲明肯定把郭伶的死栽到我身上!”他侧脸的轮廓线越发清晰,眼里带着狠意,却又隐隐有畏惧。
今天见面,周岳甚至没有提过陆凯被害一事,仿佛已经从这个案子里全身而退,而眼前唯一令他头疼的问题,就是邓仲明把郭伶的死栽到他头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聿舟都没有开口。
会见室里的低气压,随着沉闷的气氛加剧,屋子里仿佛有一锅不断加温的水,而周岳,就是那只不自知的青蛙。
“叶信辉的律师,是戴启智。”程聿舟抬了一下眉,他骨相好,一双眼睛深邃有神,挑眉时尤为惊艳。
只是通常他做这个动作,是出于耐心用尽,又或是觉得对方愚蠢至极却自作聪明,总之,不是个好信号。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你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你喜欢浪费时间,我就当收钱陪人聊天,”程聿舟说完,抬手扯了扯领带,身体微微向后一靠,大有一副当真只打算闲聊的架势。
刹那间,周岳五官僵住,面部肌肉好像突然失控,表情甚至有些滑稽。
戴启智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可这话从程聿舟嘴里出来,又有另一番意思。
不论是非,黑白颠倒,偏是个常胜将军。
有人恨他恨得牙痒,有人将他奉为上宾。
姑且不论这些,一个叶信辉,再加一个戴启智。
不想脱罪也难。
周岳看着对面的人斜倚在那里,动作随意又散漫。
他知道,程聿舟是真不在意,他说谎程聿舟不介意,大不了到头来,对方跟他解除委托关系,轻而易举抽身。
但是,他不行。
换了任何一名律师,未必掰得过戴启智的手腕,戴启智这人厉害,不仅在于他身经百战、经验老道,更在于他毫无底线。
戴启智能做别人不敢想的事。
周岳这只青蛙,终于在温水煮沸之前,明白是时候跳出这口锅。
“程聿舟,外面都说你……只要出得起价,没有打不赢的官司,”周岳交握的双手陡然收紧,手背青筋乍现,“你现在的意思,是宁可放着钱也不赚?!”
强弩之末,凶相毕露。
这是第二次,程聿舟挑眉,却已换了坐姿,散漫不再,“我的价很简单。”
“5月30号陆凯被害那晚,邓仲明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