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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章 直到长陵催着看他, 他才后知后觉的扶着铁骷髅,慢慢将其从自己的脑仁上掀开。
昏暗的微光中, 一缕微卷的额发垂下, 那是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容, 只是那双浓得化不开的眼透着一股温和, 在北雁,这长相算是清隽的了。
长陵一讶。
她不是没见过样貌俊秀的人, 昔日越长盛、付流景, 哪个不是潇洒俊逸之辈?
只是原本一直把明月舟想象成是那种粗犷疏狂的北方汉子脸,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下藏着这样一副风姿独秀,免不得有些惊诧。
他看去才二十四五岁, 长陵将睡了的十年岁月往自己身上一叠,像是招呼个小弟一样对他笑了笑, “你长得倒还挺好看。”
以往在军营招兵时长陵也常常这样措辞, 诸如“哟,你生的真俊”“小子你看上去挺壮实”等等, 从未有人觉得不妥,那时她是个男的, 男人与男人之间调侃几句, 除了断袖的没人会往歪处想。
但她此刻是个女子。
尤其在明月舟看来,还是一个又貌美又虚弱的妙龄女子。
这样的女子贴在自己的怀中仰头望着自己,朝他嫣然一笑更直白的夸耀他的样貌……简直把他砸出个灵神出窍。
明月舟不自然的别过头去, 他心头绳兜了千百个圈, 硬是没接下话来。这山缝之中光线昏暗, 长陵也瞧不见他涨红的脸只看他呆站着不动,皱眉道:“面具都卸开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啊?”
长陵一度觉得跟着个这么迟钝的队友多抵是求生无望了。
幸而墓王堡的兵比他们想象的要来的更缺心眼,他们闭着眼抓了个落单的小兵,点了穴扒了衣再套上铁骷髅将他往山里一放,惹得一大拨人追着喊打喊杀,也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逃之夭夭了。
两人不敢懈怠,出了鹿鸣山后继续一路奔往东去,待夜色降临时已越过两大高山,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域内,才坐下身来歇歇脚。
连日逃亡两人皆是滴水未进,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长陵就着草丛仰面躺下,她浑身每一寸都累的找不着知觉,明月舟见她是宁肯饿死也不愿动弹的架势,自己撑着残病之躯去找水,又顺手打了两只野兔,回来时发现长陵睡着了。
这荒郊野岭走兽横窜之地,她居然能睡得着?
明月舟忙找了些干草替她盖上,他一边烤着野兔一边偷瞄着长陵的睡颜,看着看着,嘴角莫名的牵动起来。
明明寒夜露重,满身疲倦,不知何故心暖若融。
长陵小憩片刻,闻到了肉的香味,睁开眼来便看到明月舟望着两只兔子抿嘴偷笑。
“你笑什么?”
明月舟扭过头见长陵醒了,猛地咳了咳,“……咳咳咳,要不要吃兔子?”
她毫不客气的接过其中一根,见肉未熟透,跟着一起烤,明月舟拿起身旁的破酒壶,“水。”
长陵是真渴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捡的?”
“嗯,就在溪边。”
“那估计离村镇不远了。”
长陵专心致志的盯着兔子看,时不时拿起尝一口,烫了手不慌不忙的吹一吹,这些小动作在明月舟看来极是灵动,“你不像流犯,何以会在墓王堡内出现?”
“不小心落了水,”长陵转着手中的棍条,“顺着水流飘进了墓王堡。”
明月舟惊讶的眨眨眼,“那你……家在何处?”
“没有家。”
明月舟见她不愿多说,话音一转,却是闷着声,“你……为什么要救我?”
长陵咬了一口兔子肉,嚼了嚼,觉得味道不错,“你姥姥救了我,她要我带你离开,我自无推拒之理,所以,你也不必惦着还我的人情。”
看她话中透着随时可以一拍两散的意味,明月舟颇有些不是滋味,“那在鹿鸣山时你为何不走?”
长陵似乎怔了一下,“那是因为……”
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在牢中听到了他与那人的对话,因她自己也死于阴谋之下,心中厌极了这些毫不光明磊落的段数。
长陵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她偏头看了明月舟一眼,看到他左耳的耳垂上圈着个耳环,不禁笑了一下。
这下轮到明月舟莫名其妙了,“你笑什么?”
长陵用指尖一比,“你一个大男人戴耳饰,还不许人笑的?”
明月舟脸刷的一红,“此乃雁国的成人礼节,许多人都有的,你没听过?”
“我又不是雁人,”长陵嚼着肉:“不过你这耳环倒是挺好看的。”
明月舟被盯着不自在了,索性将耳环摘下,“要是喜欢,拿去就是。”
她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我连耳洞都没穿,拿着也无用。”
“此物既可做耳饰,也可以戴在手上做指环。”明月舟眼神飘了飘,把耳环塞入她掌心,“当是还你人情了,你收着吧。”
只是这一下简单的动作,他的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长陵垂睫端详,这小小的饰物上雕龙绘凤,龙眼上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要是拿去当了,回中原的盘缠应该就够了。
她挑眉,把耳环往指上一套,蜷了蜷食指,见松紧恰恰好,连半句假意推诿之词也没说,道:“那就多谢了。”
说完继续津津有味的啃着兔子肉。
明月舟没想到她收的如此爽快,嘴边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旋即又抿了回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要否随我去雁都?”
长陵掰肉的动作顿了顿,“回中原。”
明月舟神色一凝,“苍云一日不除,我担心你会受到牵连,你可以先随我回去,待事情平定了之后再去中原不迟……”
“我不知你身份,但想来等你回到雁都,要除掉苍云应不是难事。”长陵道:“他自身难保,哪有闲功夫找我的茬?”
他本以为长陵诸事不问,便想先糊弄过去,没料被她一言道破,如此,饶是心中尚有许多疑问,但见识了她的机敏果决,也深知她不会多言。
若当真就此分道扬镳,这天下之大,今后何处再觅?
明月舟低头说道:“原还想着挽留,只可惜……我却是连姑娘的芳名都不知晓。”
长陵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本就是萍水相逢,逃亡路上搭个伙,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明月舟无奈笑了:“他日若再有缘相逢,总不至连名字也叫不出。”
“叫得出又如何?”长陵道:“你又如何知道下次再见,我们是敌是友?”
明月舟一怔,“姑娘几番救我性命,我岂会与姑娘为敌?”
长陵回过头去,嘴上没有的回应,却在心中默答:世上的事,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她仰头看着星空万里,缓缓开口:“我叫长陵,丘陵之陵。”
明月舟惊诧的望着她,半晌没有晃过神来。
“怎么?”
“哦……不是,只是……”明月舟卡了壳,“我在许多年前,也曾听过有人叫这个名字……”
长陵故作疑惑的扬扬眉。
“那人是个男子,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明月舟道:“我没有想到有人会与他重名。”
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挡住她的眼,“是什么人?”
“他是中原越家军的首将,是个连雁人听了都心惊胆战的传奇人物。”明月舟的眼神难掩尊崇之色,“他名扬天下时我才十岁,记得好几次雁军出征入攻中土,皆是斗志昂扬而去,败兴而归,那些将士无一不惧越长陵,无一不敬越长陵。”
“喔?你们既败了数次,怎么不恨反敬了?”
明月舟一笑,“我们大雁男儿对强者最为敬重,我兄长说过,那越长陵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屑使用南人那些阴险手段,是战敌但绝非仇敌。我当时虽还年幼,立志有一日能在战场上与他一战……哪知没过两年他就死了,至今都无缘一见。”
火堆啪嗒响了一声,长陵的眸中亮了一坨火光,然后又黯淡了下来,嘴边牵起一丝嘲讽之意,“他既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又是怎么死的?”
明月舟摇了摇头道:“中原的人都说他是被我们雁军围攻而战死,可我们雁军的主力军都在那场战役后全军覆没了,侥幸回国的将士也都对那战忌讳莫深,他到底是如何死的,倒是不得而知了……”
“不得而知?”
她在众目睽睽而死,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怎么会有人“不得而知”?
明月舟神思犹在追忆那段“传奇”,未察觉到长陵变了的颜色,喟叹道:“若不是十一年前的那一战,如今中原天下保不齐就不姓沈了。”
长陵浑身一颤。
她心底蓦然升起了一股连想也不敢想的念头,她难以置信的凝着明月舟,“你说……当今中原的皇帝姓沈?”
明月舟蹙起了眉,奇道:“你……你不是中原人么,难道不知东夏的皇帝姓沈名曜?”
长陵怔了一怔。
居然真的是他。
十多年前长陵协助过飞鹰门铲除仇敌,当时掌门孔不武身边有个弟子是长陵的头号崇拜者,成日咋咋呼呼围着她打转,扰的她一度想走人,那人正是迟子山。
长陵一言难尽的摇摇头:“飞鹰派果然是没人了,连他都能当上掌门。”
她这话本是带着时过境迁的感慨之意,搁在余平眼中那就是侮辱师门,哪还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他刚要抽刀,身旁的叶麒眼疾手快的连柄带鞘整个夺去,余平顾不得去抢回来,直接抡起拳头朝往长陵脸上呼去。
长陵侧头躲开,倒退一步:“我不和你打。”
开什么玩笑?
孔不武勉强与她平辈,迟子山是孔不武的徒弟,算一算,这毛头小子和她之间可隔了两个辈分。
再说,当年孔不武为越家军而死,她就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哪还能和一个徒孙辈的较真呢?
众人见她退避三舍,还当是她露了怯意,叶麒将余平拉开,悄声嘀咕了一句,“哎你,就是再恼,也不该对一个中了迷药的姑娘家动手。”
余平被他堵的脸红脖子粗,长陵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又觉得他憨直的与孔不武有些异曲工,“再说一次,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出现在马车上实属巧合,你们既然有劫车的本事,不如先派人去打探虚实再作决断。”
她说完这话,年轻弟子中有人生出迟疑之色,偏生那道长沉下脸去,哼了一声:“你想拖延时间,我们可没有功夫继续和你耗下去……”
长陵皱起眉头。
她看这道士像是领头的,本想好言相劝,哪知他如此油盐不进,恐怕就是把墓王堡的事据实说了,又要疑神疑鬼说她编造故事了。
但她毕竟尝过擅动内力的后果,眼下实在不宜再与人动武……以往她遇到说不通的问题素来打到对方求饶,这会儿子不能动粗,是难办了许多。
“你们既然认定了我的身份,我也无话可说,但这后果就概不负责了。”
若是因此错失了救人的良机,他日在中原相逢,可别把这帐算在她的头上。
众人看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皆面面相觑,这时一旁的叶麒忽然吱了声,他双手拢着袖子踱步道:“咳咳,我们也不是非要撕个鱼死网破的……你只需照着我们的要求写两封信,一封给令兄明月舟,一封给令尊雁王,至于如何把信送出去,那是我们的事。”
写信?
她又不识雁国文字,怎么写?
“信我不会写。”
叶麒眨了眨眼,似乎对长陵这种简单粗暴的拒绝方式深表意外。
那道士怒不可遏,刚要上前一步,却见叶麒抬了抬手,“徐道长。”
他只说了三个字,姓徐的道士就止住脚跟了,长陵扫了一圈那些弟子的满面愤慨,又瞥了一眼叶麒的适然之态,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计较,却见叶麒笑了笑问:“那你可以做什么?”
长陵道:“想救人,我可以指一条明路,但不想再和这些榆木脑袋继续掰扯,”她说到这儿眼神在徐道士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望向叶麒,“我和你单独一叙。”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个绝色美人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提出这种要求,莫不成是见叶麒对她有回护之意,意欲色、诱?
这下连叶麒都卡了嗓子,他还没出声,徐道人大怒:“叶公子,不必再多言了,她分明就是存心戏弄!不写信,可以!那就砍断她两根手指给明月舟送去,明日日落前若不把人给放出来,等着替他妹妹收尸吧!”
徐道人此话一出,人人都皆连声附和,长陵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瞎搅合,早就嫌烦了,她的眼神漠然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你敢!”
徐道人看她如此气焰嚣张,哪还能忍的下去,他手中剑鞘横出,光影一闪,当即就将剑尖往前送去。
这一招出手似是极快,但舞剑之人的手腕又似是转的极慢,仿佛一剑而出,剑身会自行偏离角度,叫人虚实难辨而无从应对。
长陵微微变了脸色,她点足倒飘,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距徐道长三步开外的地方,“太虚剑……阳胥子是你什么人?”
本想要施援的叶麒脚步一顿,他身旁的余平不解道:“她不是中了昏元散么?怎么还能有这等身手?”
徐道长更是惊诧,方才他出剑,原本是想吓唬这不知轻重的小姑娘一下,没想到她能够轻松避开,心中顿起了戒备之意,“你敢直呼我掌门名讳!”
长陵心神晃了一晃。
十一年前泰兴城外,那几个追随在沈曜身侧的所谓江湖“尊者”,每一个人的丑恶嘴脸,她至今历历在目。
其中一个正是阳胥子。
长陵面色阴晴不定,“原来你也是太虚门的,那就难怪,当掌门的道貌岸然,下面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你——”徐道长一听,气的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了,整个人临空而起,手中那柄御风而行的长剑白光乍现,笔直往她咽喉点去。
长陵负袖侧身,翩跹躲开这凶猛的势头,广袖拂地,握住了一样东西,立手间但见一道青影,竟是徐道长那剑的剑鞘。
众人见她出示剑鞘,都是面面相觑——这小姑娘是要用剑鞘比剑的意思吗?!
徐道人却是冷笑一声,第一剑便蕴足了内劲,这道剑光在空中分为三势,三势之后再化三招,刹那间,剑如花绽,带上泠泠闪芒扑面而袭。
众人眼前一花,但听嗤嗤几声,那青色剑鞘翻压而上,长陵横臂画圆,每一招每一式都分文不差的接了下来,收势之际竟还快上一步,生生的把他剑身死死压住。
在场人人脸色大变,余平难以置信的踏前一步,“她使的也是太虚剑?”
叶麒神情一肃,“像又不像,就仿佛是为破太虚剑而生的剑招……”
长陵所使的就是为破太虚而生的剑法。
当年她为助沈曜夺魁,事先挑战阳胥子,暗自记下了他的太虚剑。太虚八十一式第一招可变九式,第二招变十八式,以此类推,越往后越难攻。
她模仿太虚剑的招式创出了极为相似的剑法,不仅为了克敌,更是为了震住对手,趁对方在惑然之际慌了手脚——慌中易出破绽。
此刻应对徐道人,长陵不愿触动自己的内力,故而用上了这套剑法,果不其然,徐道人已开始心神大乱。
如果说他之前出剑还留有余地,经长陵这一挑衅,最后一点理智也荡然无存了。
他招招式式都蕴足了杀气,狠辣至极,划空时隐然发出嘶呼异响,谁知长陵丝毫没有回退之意,面对徐道人剑风之快自然应接,她的剑鞘有如秋风扫荡落叶,快而不厉,巧而不阴,有几回甚至越过长剑触到徐道人的胸口,都是及身而止,未有伤人之意。
在场众人都是自幼习武之人,比剑至此已是高下立见,长陵动了两圈心中不悦已消减大半,她是当世高手,自然不会对一个实力悬殊之辈咄咄逼人,于是将剑鞘一收,道:“我不和你打了。”
角落处的余平再次听到这话,瞬间明白她方才话意——她哪里怕他,根本是不屑和他打!
只是徐道人却没有这等觉悟。
他堂堂太虚门长老,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让一个雁国小妖女耍的团团转,这事要传回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立足?!
念及于此,徐道人鼓起平生之力,提剑朝长陵疾刺而去,长陵眼睛眨也不眨,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像是找准了一个角度徒然将剑鞘向后一送,但听“嗤”的一声,徐道人的剑身居然恰如其分的被合入了长陵手中的剑鞘之中!
不等徐道人反应过来,长陵手腕一抖,倏忽间,长剑脱离徐道人手中,剑身连着鞘翻转上空,继而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远远的哐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