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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h后见) 陈孝宗今日原本是要出门的, 听说陈景书来,又停了动作, 待陈景书进来请过安,陈孝宗问道:“去过你母亲那里了?”
陈景书道:“已经去过了。”
陈孝宗点点头:“王先生那里说你一路辛苦,许你休息两日再开始上课。”
陈景书表示知道, 又说:“其实这回来还有件事情想和父亲商量的。”
陈孝宗示意他说, 陈景书道:“父亲还记得前几日来的那几个洋人吧?”
陈孝宗点头:“那几个洋人我安排去做翻译了,怎么了?”
卢克思等人比陈景书早出发几天,也一早到了扬州了, 因陈景书早有信来, 陈家自然有安排。
陈孝宗倒是有趣,他们家常和洋人有交往, 只是有些洋人的大晋话说的真的不咋地, 这回得了卢克思三人, 陈孝宗居然叫他们去做翻译了。
陈景书一边想着自家爹可真会使唤人一边拿出本书递过去道:“我倒是觉得, 比起做翻译, 他们更有大用处呢。”
陈孝宗接过一看,却是一册陈景书自己归纳的洋人学问的实际应用问题, 从水利到生产, 皆有说明:“儿子这些日子倒也看了些洋人们的书, 觉得他们有些学问还是有用的, 既然如此, 不用岂不是可惜, 另外……儿子还有一重想法。”
陈孝宗不是迂腐的人, 此时翻着书,他见识经验都远超陈景书,有些陈景书没想到的,在他眼里却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在招手,这会让问道:“你若说用这些洋人做事,我看是可以的。”
陈景书道:“父亲眼光高明,这些事情哪里需要我来说,父亲一看就已经清楚了,我倒是要说另一件事情呢。”
陈孝宗看着他,陈景书继续道:“那些洋人是来传教的,我想着,若是不给他们找点其他事情做,他们对我们家的事情恐怕也难上心,何况洋人的东西终究是洋人的,倒不如咱们自己学到手里踏实。”
陈孝宗的眼神动了动:“你想如何?”
陈景书道:“咱们家是不缺钱的,往年扬州若遇上什么灾祸,出钱出粮,出人出力父亲从未含糊过,因而扬州百姓也都感念父亲之恩,只是这都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何况平日里父亲也不做什么了,我想着,既如此,我们不如设一济养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
陈孝宗道:“你的想法恐怕不止于此吧?”
“父亲英明!”毫无新意的夸奖让陈孝宗瞪他一眼,陈景书也不在意,继续道:“我想着,年纪大了的也就罢了,正值壮年的,不如请人教他们点手艺,一则他们自己日后有生活的依靠,二则也不让咱们自己负担太重,另外就是,若有那些孤儿的,年纪小的不如就教他们读点书,不过三百千一类认识几个字罢了,若是学不成的,长到十几岁,也教他们学手艺,若有天分好家身清白的,或是要他们去学洋人的学问,或是……读书科举,不也都好么?”
陈孝宗听着前面的倒还不在意,听到后面却是目光如剑般盯着陈景书:“学洋人的学问也就罢了,科举?”
他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冷笑道:“你的盘算倒是大的很!”
显然,陈孝宗一眼看穿陈景书暗地里的打算。
对于陈景书来说,他既打算在日后做点改变,就知道历来做这些事情是不易的,可惜陈家人丁单薄,他并无可依仗的兄弟,就算大伯陈孝祖门生弟子无数,但那是陈孝祖的人脉,何况那些人的想法是不是沉迷在天朝上国之中,是不是古板迂腐,甚至……是不是和他要做的事情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这都不好说。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培养。
反正他现在年纪也不大,没有等不起的说法,再加上他们自家养出的人,这些孤儿出身的,不仅从一开始就打上了陈家的烙印,就算以后真的出息了,也是出了陈家并无可依靠的对象,既然在官场上依靠了陈家,也就没有其他路子可选了。
陈景书很清楚陈孝祖是将他做继承人看的,钱财还能留给陈珞,但其他的必定都是给他的,陈景书自己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未来就不必愁。
陈景书要那些孤儿学些洋人的学问,就是要他们开阔眼界,从小没有古板的印象,以后帮他做事的可能性就很大。
只是他这小算盘才刚开始打就被陈孝宗一眼看破。
陈景书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他是知道自家向来不爱揽权的,当年皇帝曾想下恩旨特许陈家的爵位再袭几代,却被祖父陈豫拒绝了,陈孝祖虽然官做的大,却从来不结什么党派,如今陈景书要做的事情是和陈家历代的传统逆着来。
陈景书心中本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却未想到陈孝宗只是在沉默一会儿说道:“那些孤儿中若有读书出息的,就给些银两田地,让他们自成家业吧。”
“父亲?”
陈景书有些不解,陈孝宗却道:“他们独立出去了,自然不算你的什么党羽势力,但到底结的善缘还在呢。”
陈景书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陈孝宗这手远比他的高明。
谁都不愿意寄人篱下低人一等,陈孝宗说若有好的,就许他们独立,这就是给足了面子和尊重,不结半点仇怨,但实际上这些人与陈家的善缘恩情已经结下了,日后自然和陈家亲近,可要说这些人是陈家的势力,嘿,这话可说不通吧?随便几句话就能推的干干净净了。
陈景书说出自己的想法,陈孝宗道:“这只是一重,还有就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好的,也不是你对人好,人就一定记得恩情,要回报你的,叫他们独立出去也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想用人,有好的,既有善缘在,再结交总是方便,若有不好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这话,陈景书是不服气也不行了:“一切都听父亲的。”
只是……
陈景书道:“父亲不问我想要做什么么?”
陈孝宗道:“儿孙自有儿孙的命,你想如何哪里由我?总归我和你大伯活着一天,你要是有坏事的苗头,我们总能把你捞回来,若是我们死了,又哪里管得到你?陈家就算败在你手里也是儿孙命道如此,我自问把你教的不坏,既如此也没什么再操心的了。”
当年陈豫对他和陈孝祖两人也是如此,只说日后是躺在祖宗基业上做个纨绔,醉生梦死一辈子还是要做其他,都是他们的事情,陈豫自己只管教他们明白事理,不做坏人,也就足够了。
“当年我和你大伯要做什么你祖父也都不问的。”
只要不干违背律法道义的事情,就不必去管。
陈孝宗自己也笑:“那会儿我还不明白,现在倒是想通了,你说我活着时候管你再多,等我死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不如活着的时候任由儿孙去闹,做得好也就罢了,若是犯错,有长辈在,就算有损失,家里也不会伤筋动骨,等吃了亏也就成长了,就算以后自己死了也安心,总比那把儿孙捏在手里一辈子,临到死了都不敢闭眼的好。
陈景书却不由呆住。
总觉得他们这一家子画风清奇是祖传的吧?
不过有了陈孝宗的支持,陈景书做事自然更有底气了。
如此下午就去找了卢克思几人一通忽悠,什么先给百姓做善事取得信任才好传教呀,什么教几个学生让大晋百姓了解他们,就不会排斥他们之类,总之最后是把这三个洋人安排进济养院了。
只是没两天,陈景书就接到林如海的邀请,请他去林府。
陈景书顿时有些好奇,不过还是拣了自己最近作的几篇制艺并一些礼物上门去了。
林如海倒还是那副儒雅清逸的样子,与陈景书说了几句话,陈景书见他眉间似有忧愁,不由问了出来。
林如海叹了口气:“玉儿给我写信,为怕我担心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自己的女儿我如何不了解?我见她言语笔迹中都有几分郁色,景哥儿,你对我说实话,玉儿在她外祖家过的到底好不好?”
这……
陈景书想起黛玉也说过不想要林如海担心的话,一时迟疑起来,这既是林如海与贾府这姻亲之间的私事,陈景书一个外人当然不能随便说话,只是黛玉那里虽然说不上坏,却也实在说不上很好啊。
她一个小姑娘,刚失去母亲就又与父亲分离,偏偏外祖家对她远不如说的用心,陈景书也心疼呀。
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注释解说的汉话语句一如既往的生硬,有些地方甚至不太通畅,好在这一类的书不要求文采,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足够。
陈景书翻了翻,发现里头都是一些相当基础的内容,但好在内容详实,显见作者十分用心,不由心中暗道,这几个老外这些年传教无门,该不会就是在做翻译了吧。
他却不知自己的猜测虽不完全准确,却也相差不远。
通过这些书,陈景书大概能够了解目前其他国家在何种水平上,书上有些内容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其实不太准确,甚至略有错漏,但这已经超出现在的大晋,只看这些书中对知识的整理归纳,以及对很多基本理论的认知,就已经能够看出差距了。
陈景书叹了口气,决定下回再忽悠那几个老外,让他们把更深入的书拿出来。
能够有这些基础,不可能没有更加深入的研究,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对目前其他国家到底处在何种水平有个更加准确的了解了。
原本只是为了兴趣,如今却生出几分忧思来。
卢克思送来的书中有介绍火器的,目前的火器还相当粗糙,以火.枪来说,与后世瞬间突突一片的枪比起来,如今的火.枪简直是慢到了让人绝望的射击速度,而且杀伤力有限,再加上打不了几枪枪管的温度就会升高到不能使用,如果说这些问题都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时不时就炸膛的风险,让火.枪不仅杀伤敌军,连自己人也没放过。
火炮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总之,总结起来都是不实用。
这么一说倒是可以理解为啥大晋不搞这些了。
如果以当下实用的角度来看,陈景书也觉得火.枪火炮简直跟开玩笑似的,换了他,他也不想搞这种花费巨大,收益却微薄,甚至可能倒贴的东西。
但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总会进步的,一步落后则步步落后,落后就肯定要受欺负。
这其实和后世的航空航天有点像,说实话,什么登月,什么空间站,以陈景书穿越时的发展水平,对老百姓来说都是卵用没有的东西,至少直接的实际联系是没有的,却偏偏个个都是烧钱的大户,可几乎全世界有能力的国家都在搞,为什么?
全世界的领导专家脑子集体有坑的可能性不大。
实际上这玩意儿的道理和目前搞火.枪火炮也差不多,可区别在于,现代讲科学,何况大家都吃过苦流过血,和平降临但伤疤犹在,道理讲一讲,都还能说得通,这年头陈景书可找谁说理去。
陈景书再次叹了口气,在这事上后世不能提供经验给他参考,而目前他年纪又小,除了祖宗父辈留下的光环,自己啥都没有,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
陈景书紧抿着嘴唇,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如今的大晋还未到大厦将倾的地步,我还有许多年的时间,足够我长大,足够我取得话语权。”
他现在根本不必考虑怎么做,因为他连考虑这事的前提都没有。
当然,要不要做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一个看过另一个类似世界历史发展的人,到了这样的时期,陈景书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的醉生梦死过完一生?
哪怕明知不是同一个世界他也做不到!
他目前能做的事情只有两样,继续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原本不过是玩笑似的要考的科举,现在却是必定要考。
没有地位权势,谈啥都是虚的!
于是从这一天起,陈景书的时间空前紧张起来,一面是不放松锻炼身体,一面时不时请卢克思等人来探讨西方科学,一面又有最紧要的科举,陈景书整个人忙成了一个陀螺,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过。
直到了临近新年,收到了母亲吴氏从扬州送来的新衣,陈景书才恍然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因陈景书最近学习刻苦,又临近新年,王撰干脆停了课给他放假,叫他好好休息玩耍一番。
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嘛。
想了想,陈景书又挑了些最近觉得颇有进益的制艺文章,合起来让人给黛玉送去。
当然,名义上是扬州老家来了些土产,有些是林如海顺路托带过来给黛玉的,这便给黛玉送去。
陈景书的制艺文章当然是顺便夹带的。
虽说是夹带,陈景书也没啥心虚。
制艺这东西嘛,写的是‘代圣立言’,就算被人发现,难不成制艺文章还能牵扯出什么龌龊意思来?
陈景书的制艺完美符合科举标准,莫说是寻常交流,就是送到科举考官那里,也说不出什么‘出格’的东西。
嗯,陈景书就是想告诉黛玉自己最近挺努力的。
何况黛玉写制艺是不行,但看制艺的眼光还是有的,且她偶有独特犀利的言辞,也给陈景书不少启发。
待到了荣国府,陈景书先使人去通报,因送的是陈孝祖府上的帖子,自然没人敢怠慢,陈景书不过在门房略坐了会儿的功夫,就听外头道:“琏二爷来了。”
冬日门房的屋里烧的很暖,陈景书抬头就见一个青年俊美的男子打了门帘进来,见了陈景书立刻笑道:“这是陈御史家的小公子?你来也提前打发人说一声,瞧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在这里岂不是怠慢了。”
陈景书站起身笑道:“哪里就怠慢了。”
又与贾琏互相一拜算是全了礼数。
贾琏道:“我虚长你几岁,就叫你景兄弟可好?景兄弟此来,是有什么事儿?”
天知道他原本正在房里与平儿调笑,外头却突然来报说接了左都御史家的帖子,还说陈家大爷也来了,贾琏顾不上什么事儿,只听得左都御史几个字就让他从床上跳起来了。
谁不知道如今的左都御史陈孝祖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后来先帝立了太子,陈孝祖便入东宫给太子讲课去了。
一同去的虽有好几位年高望重学问精深的老先生,却一个都不招太子的喜欢,反倒是陈孝祖年轻俊秀,太子自然喜欢和年纪差不多的人在一处,陈孝祖很快得到了太子的看重,职位也从教书的,逐渐成为东宫第一人,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陈孝祖更是受皇帝重用,一路给他做到了从一品的左都御史。
本朝一般官员奋斗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从一品了,因唯一的一个正一品官职为丞相,这是个虚职,一般常年空缺,只有几个开国老臣封过。
这么一个既年轻又受皇帝重用的人,京城里谁不想和他搭上关系?可惜陈孝祖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眼,就连荣国府搭了好几次,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如今却接到陈孝祖府上主动派来的人,贾琏的第一反应只觉得要不是门房编了瞎话来骗他,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结果么,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陈景书虽年幼,可谁都知道他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子,陈孝祖待他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时常亲自教导。
陈景书来了,就相当于半个陈孝祖来了啊!
贾琏心中有些紧张。
陈景书却像是没察觉到似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如海林大人从扬州送了些土产来给林姑娘,因数量不多,便同我家里来的东西一并送到伯父府上了,伯父说,林姑娘小小年纪丧母也是可怜,林大人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很该体谅,林姑娘来了京城也有些日子,他却未曾打发人来探望,已经是失礼,因此叫我来,一则是送上林大人给林姑娘送的一些扬州土产并家书一封,二来是问问林姑娘近况,若有什么事情也尽管开口说,三来也是我们之前失礼,该赔罪的。”
贾琏听着这话心中却是波涛翻涌,心说这林姑父竟如此不一般?
陈孝祖这些年除了皇帝,可没见他对旁人这么客气过啊,这么想来,林妹妹如今住在他们家,说不得能因这事和陈孝祖交好呢?
这么想着,口中道:“陈御史公务繁忙,偶有疏忽也是正常,哪里是什么大事了,景兄弟只管放心,林姑娘如今就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疼爱她,倒是更胜过家里嫡亲的孙女呢。”
说罢又道:“我这就打发人去给老太太报信,景兄弟先去我那里坐一坐,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
陈景书看了眼外头小厮仆妇们抬着的东西道:“不知这些怎么安排?”
贾琏往后头小厮那里瞪了一眼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接了东西叫人先送去林妹妹那里。”
后头几个小厮应了一声,又招呼来几人麻利的把东西接走了。
陈景书这才对陈府的下人道:“我去琏二爷那里坐坐,你们先回去吧。”
因陈景书不过九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到要小心避讳的时候,再加上心里估摸着老太太那里等会儿恐怕要打发人来请,又想表现一点亲密,贾琏便带着陈景书往后头自己院子里去了。
果然,陈景书不过略喝了杯茶,与贾琏闲聊几句,外头就有个丫鬟来传话道:“老太太请陈大爷过去相见。”
陈景书道:“我是外男,有琏二爷作陪才在这里略坐一会儿,又岂敢再去老太太那里呢。”
贾琏笑道:“行了,景兄弟,你才多大,就整日讲究这些,老太太既请你去必定是无碍的,你就放心去吧。”
陈景书这才跟着丫鬟去了。
只这一路上府中繁华富贵自不必说,可谓陈景书这些年看过的宅院之冠了。
当然了,陈景书心里还是喜欢自家。
就冲着玻璃窗,他也喜欢呀。
及至贾母处,先有丫鬟通报一声,就听里头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快请他进来。”
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陈景书跟着领路的丫鬟进去,只是往里头一看,却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去。
亲娘哎,之前贾母叫他来,他还以为是单独见,至多也就加一个养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哪知道如今除了当中坐着的贾母,还有伴在她身边的黛玉,另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男孩子应该就是宝玉,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女孩,应该都是贾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