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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贺征打过那一场后, 沐青霜心中郁气散了大半,又加之精疲力竭, 便在房中睡了整整两日。
中间吃喝等杂事都在迷迷糊糊中由得桃红伺候着,软绵绵无力又乖巧地偏着小脸, 唇角弯弯, 稍稍将眼儿撑开一道缝, 无忧无邪,宛如回到儿时。
这两日她睡得极其安稳,梦中只有温柔平静的黑甜,再无旁的烦恼心事打扰。
十二月十八的午后,彻底睡饱的沐青霜神清气爽地掀被而起。叫小丫头备了热水沐浴梳洗后,又吩咐拿来那套杏红色烟霞锦宽袖齐腰襦裙换上。
绣口与裙摆都有金银绞丝如意云纹绣滚边, 给那烈烈艳色的杏红烟霞锦上添了几许灵动, 于张扬恣意之中又多点合宜的矜贵傲气。
那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该当的风采。
沐青霜看着镜中的自己, 满意地弯了弯眉眼,轻点口脂, 淡扫娥眉,这边起身出门,打算去寻自家大哥说说上京之后的事。
还没迈出自己小院的门口,她就见自家大哥大嫂正在院门口僵着,叽叽咕咕似乎在争执什么。家里大少爷和少夫人吵嘴, 几个丫头小厮在旁边自然只能站得跟鹌鹑似的, 也没谁敢上前插嘴劝解。
沐青霜玩心一起, 便蹑手蹑脚地溜到院墙边贴着, 慢慢挪过去,一路抿着笑唇竖起耳朵听壁脚。
“……沐青演你给我老实做个人啊!我说不许去吵就不许去吵,又不是天要垮下来的大事,萱儿要睡就让她好好睡,等她自己想起身出门的时候再说!”
别瞧着向筠平日里对谁都温温和和,遇到她觉得该硬气的事时,她可是半点不让人的。
面对犟起脾气的妻子,沐青演很是无奈:“她那都是自找的。狂妄托大,非要单手跟阿征切磋一场,没打赢人家不说,自己还累趴下了,又没真被伤着。我估摸着她就是觉得打输了没面子才躲屋里的,鬼才信她真睡着了。”
沐青演一提这个,向筠显然更是火大:“你给我闭嘴!你还站阿征那头,跟人合起伙来欺负自家妹妹是吧?当初是他非要走,萱儿也没为难他吧?如今他自己回头来旧事重提,小姑娘心里有气要打他一顿怎么了?!他倒好,不单还手,还没个轻重分寸,太不像话了!”
“不是,阿征都说了,那是萱儿要他动手的……”沐青演弱声弱气地解释。
“让他动手他就真动手啊?小姑娘说说气话不行啊?虽说萱儿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可终究还是姑娘家,能阿征那样的儿郎能一样的吗?!”
这对夫妻成婚近十年,吵起架来就同世上任何老夫老妻一样,一个不留神话题就一跑三千里,到最后都不知道最初是因为什么事开始的争执。
沐青霜憋着笑听了半晌,稍稍捋了一下,似乎是她大哥有什么事要找她,而她大嫂坚决认为她受了委屈,不让打扰她蒙头大睡。就这么点芝麻小事,最后就吵到她与贺征的事上了,真逗。
她正兀自发笑,就听沐青演低声嚷道:“萱儿还叫‘小姑娘’啊?!她都二十了!再说了,就她那力气,不是我吹,她卯起来三拳能打死一头牛!谁让着她那就是瞧不起她!”
沐青霜听不下去了,闪身从院墙旁边的树下出来,大步走出垂花拱门:“听听这话,我嫂就是我亲嫂,我哥倒像我继兄!”
“就是,没见过他这么给人家当哥哥的,”向筠怒瞪丈夫一眼,伸手揽住在自己身旁站定的沐青霜,“二十岁怎么了?就算到了一百二十岁,那在家也是小姑娘!”
眼见局面变成一对二,沐青演撇了撇嘴,无心恋战:“行行行,这下小姑娘自己醒了,我能跟她说说正事了吧?”
向筠冲他“哼”了一下,看了看天色,便也鸣金收兵了:“行,外头冷,你们去暖阁谈吧。我去瞧瞧霁昭午睡醒了没。”
沐青演觑着她,眼睛眯了眯,大步走过去拉住她,伸手替她拢了身上的披风,将松松垮垮的系带解开重新系上。
“外头冷,你自己也该当心仔细着啊,小姑娘。”
说完还顺带在自家妻子柔腻的脸蛋儿上摸了一把。
老夫老妻的突然当着妹妹来这么一出,向筠单手捂住臊得通红的面颊,羞赧到近乎狼狈:“沐青演你个流氓,滚滚滚。”
说完,沐青演还没来得及滚,她自己倒先落荒而逃了。
成功调戏了妻子一把的沐青演咧嘴大笑,冲她的背影喊道:“小姑娘,你给人阿征吃两天剩饭了,气消了就放他一马吧,这都要过年了!”
沐青霜愣了愣,旋即撇开头,抿着红唇闷声傻笑。
“笑什么笑?”沐青演回头瞧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呿”了一声。
兄妹俩并肩举步往暖阁去,沐青演回头吩咐身后一名小厮去请贺征也到暖阁。
沐青霜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噗嗤笑出声,心里热热乎乎的:“大嫂真给贺征吃了两天剩饭?”
谁能想得到,稳重妥帖的沐家少夫人,护起短来跟气呼呼的小娃娃一样。
“可不是?”沐青演也跟着笑开,“给阮十二他们几个都好吃好喝供着,顿顿给阿征面前摆两盘残羹冷炙,说是只要你没上桌,他就只能老实吃剩饭。那幼稚得,简直……”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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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暖阁时,沐青霜走在前头,便顺手打了帘子,抬头跌进贺征亮晶晶噙笑的眸中。
贺征已在里头席地坐了,面前的小矮桌上茶果点心都已备齐。
沐青霜对他笑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你眼睛挪开些,瞎看什么?”
“没法子,谨遵大嫂口谕吃了两天剩饭了,”贺征若无其事地拿过长柄茶勺,慢条斯理地往小矮桌上三个梅子青茶盏里分茶,“瞧见你跟瞧见鸡腿儿似的。”
他板着满脸正气觑了她一眼。
睡足两日的沐青霜气色饱满,明艳艳的小脸儿嫩得能掐出水来,着实是有点……
惹人垂涎。
沐青霜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面上猛地烫了起来,凶巴巴横他一眼后,抓了颗果子就开始啃。
后头的沐青演也走过来,跟着落了座:“二位,说正事啊,少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
沐青霜伸腿踹了他一脚,半边腮被果肉撑得圆鼓鼓:“瞎了你的狗眼,谁跟他眉来眼去了?”
对面的贺征抿住上翘的薄唇,视而不见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
沐青演从小与这妹妹打闹惯的,倒也没计较什么,笑着摇摇头开始说正事。
“中原已定,各军已安排伤残士兵陆续返回原籍,”沐青演感慨低叹一声,“咱们利州的人约莫明日上午就会被送到利州道,按规矩,州府众官都得到场迎接。嘉阳郡主的意思是,希望沐家也能派人到场。”
虽都只是普通士兵,可他们流过的血受过的伤都是该被尊敬的。所以每逢伤残士兵归乡,各地的州府官员都会邀请当地德高望重的人一同去盛典相迎。
“以往是爹和你带着州府官员去迎的,如今既嘉阳郡主正式接任了利州都督,那这事就该由她主持大局了吧?叫上沐家人算怎么回事?”沐青霜不太明白兄长与贺征为什么要将自己叫来说这事。
这五年来,虽众人敬称她“沐小将军”,可谁都知道她带的只是沐家私兵,并无公职官衔,以往她爹掌管利州时,也从未让她逾矩掺和利州的军政事务。
沐青演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偏着头睨她:“嘉阳郡主毕竟初到利州,如今利州人还不大认她。嘉阳郡主说,迎接伤残士兵是大场合,若没有沐家人在,怕那些士兵和他们的家眷要寒了心,这样不好。”
嘉阳郡主赵萦是朔南王赵诚铭的四女儿,与赵絮、赵旻同父异母。
“想不到她还是个有人情味的,”沐青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要我去?为什么不是大哥你去?往年都是你陪爹去的啊。”
迎接伤残士兵归乡的典仪是庄重的大事,她有些担心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好要给搞砸了。
对面的贺征替她重新添了茶:“以大哥在利州的声望,若他亲自去,只怕要彻底盖住了嘉阳郡主的风头。”
虽说沐家主动上缴暗部府兵的举动让赵诚铭很满意,但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彻底放松对沐家的警惕。这种节骨眼上,沐家既不能袖手旁观,又不能木秀于林,所以沐青演去是万万不合适的。
惟有沐青霜这个循化沐家大小姐,身份足够贵重,利州人也都知道,以往却并不涉及军政大权,就既能让归乡士兵感受到重视,又不会盖了赵萦的风头,如此朔南王府便不至于生出什么猜忌。
听贺征与大哥一搭一唱地抽丝剥茧后,沐青霜烦躁躁地抱头轻嚷:“中原人就是破事多!哪儿来这么些烦死人的弯弯绕!”
沐青演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萱儿,以往咱们就是全没顾忌这些弯弯绕,才会树大招风落地如今这般田地。往后这些事,咱们都得满满学起来了。”
到了镐京后,沐家人必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若还是遵循以往的做派,大剌剌不顾这些小节,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道理我明白,”沐青霜烦躁又忐忑地挠了挠自己的发顶,“可是以往我没参与过这种台面上的盛典,若出了错,丢人不说,还对不起那些士兵。”
那些士兵以血肉之躯为盾护了河山,浴血奋战从异族手中收回故国,如今一身伤残地归乡,该得到一场最好的典仪。
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出错。
“放心,我陪你同去,”贺征凝着她,薄唇轻扬,“不会让你出错的。”
沐青霜也知这回不是嘴硬的时候,有贺征在旁周全提点,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家里还有别的人会去吗?到场官员里有我认识的人吗?”
她当真是头一回担当这种大任,自然是在场的熟人越多越安心的。
“我叫沐霁昀和沐青泽也跟着你去,”沐青演道,“头头也跟着吧。虽说她年纪还小,但多见见这种大场面不是坏事。”
“好。”沐青霜没有异议。
沐青演想了想,又道:“你往昔在赫山讲武堂的同窗纪君正这回领命护送利州士兵归乡,到时也会在。哦,对了,还有子都……”
当年纪君正、敬慧仪他们几个是被朔南王府挑走的,在中原战场征伐五年下来,如今已是响当当的年轻将领了。
五年中只有敬慧仪曾归乡探亲一次,敬家离沐家就三个街口的距离,沐青霜自然是去与她把酒言欢过的。
但纪君正这才是五年来第一次回乡,沐青霜一听就乐得眼儿锃亮,根本没听到大哥后头还补了一个“令子都”。
“那敢情好,不怕了不怕了,”沐青霜高兴地摇头晃脑,乐滋滋从桌上的点心碟子里拿起一块梅花白糖糕,“诶你们也吃啊,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沐青演嗤笑一声,还是拿了一块陪她吃了。
贺征冷冷淡淡看着点心碟子不动,仿佛跟那碟子点心有大仇。
他心中飞快盘了半晌,无法确定此刻沐青霜那甜滋滋的笑脸,是因为明日能与纪君正久别重逢,还是因为令子都也会到场。
无论她此刻的开心是因为这俩混蛋中的哪一个,贺征都觉得……
对面那个比白糖糕还引人垂涎的小姑娘,是不是笑得过分甜腻了点?!方才他说会陪她去的时候可没见她这么开怀。
想到明日能与纪君正重逢,沐青霜很是开怀,再无先前的忐忑彷徨了。见贺征神情古怪,她便顺口问道:“那糖糕又没得罪你,你不吃就不吃,瞪它做什么?又没谁逼着你吃。”
“我吃不了,”贺征缓缓抬头,幽幽地看着她,“突然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