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中文网 www.45zw.cc,最快更新壮士求放过最新章节!
“苏己, 你到底是何人?”屈眳攥住她的手腕,突然施加在手上的力道, 让她没有丝毫提防, 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半夏心跳如鼓, 咚咚的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被他一条胳膊给桎梏住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 被迫抬头看着他。他低头下来, 俯视她。
她不明白,明明就是给他上药,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几乎是没有半点征兆的就发难了。
下巴贴在深衣的衣缘上。她惊慌失措, 只睁大了一双眼睛, 茫然的看着他。
屈眳到现在多少察觉到她的不同, 她是苏氏之女, 他相信她不会在姓氏大事上,对他说谎。但她是否真是苏国公室之女,他已经动摇了。
公室之女会有巫药么?楚国好巫,他自小见过的巫人不知有多少, 这东西,巫人们都会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只有要用的时候, 才会拿出来,才不会和她一样, 直接摆在那里, 还任由他把玩。
但这些药的效果他亲身感受过, 擦用之后,效果奇好。比那些巫人珍藏的所谓巫药要好的多。
半夏下巴抵在他的衣襟上,被迫扬起脑袋,整个脖子都在疼,她看着他,嘴张了张,半句话说不出来。
嗓子压在那儿,都快要疼死了,她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对视一会,最后还是半夏受不了,她挣扎起来。身体再柔软,她也扛不住这个姿势。
她一动,稍稍拉开些许距离,但屈眳却还没有完全把她给放开。
“吾子请自重!”半夏低喝。
这话让屈眳如梦初醒,原本圈着她的手骤然一松,半夏飞快的坐好,她伸手揉了一下后脖子,瞪了屈眳两眼,“吾子刚才是在作甚么!”
屈眳坐在那里,被她声势夺人的这么一句给弄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刚才的那句质问,也暂时抛到脑后。
半夏看了一眼外面的侍女,那些侍女只是退到帷幕外,并不是全都出去了。这里头的动静,恐怕侍女们也听了去。
“……”屈眳不说话。半夏坐在那里,面色都黑下来。
“吾子不是知道小女从何处来么?”她转身过去,把药瓶一股脑的塞到袖子里,“如今怎么来问小女从何处来了。”
“难道吾子怀疑小女心怀不轨么?”半夏扬起下巴,结果脖子后面的那根筋又隐隐作痛起来,顿时她又不得不委委屈屈的把下巴给收回去。
“是我唐突了。”屈眳沉默了会,开口道。
唐突?他刚才那个可不是唐突了吧?
难道是看到她给他用的药,开始怀疑她了?两人之前被洪水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她曾经用这些给他处理伤口,就是因为给他用过,所以她才会放心的给他再用,毕竟屈眳已经见过,再藏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谁能料到,他竟然有疑心呢。
他不会把自己当邪祟,叫人架上火给烧了吧?半夏提心吊胆。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看向屈眳。
“吾子会把此事说出去吗?”半夏惴惴问道。
屈眳一愣,反应过来她应该说的是那巫药的事。那巫药不管是效果还是瓶身的材质,都不是他见过的,这东西还是她自己好好收起来的好。要是让人知道起了贪心就不好了。
“苏己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屈眳听出她话语下的不信任,心头涌出些许不悦。他看了一眼她,满脸的惴惴不安。
“天色不早了,吾子好好休息。”说罢,他径自出来。
屈眳一走,半夏让等在外面的侍女们进来,侍女们离的不远,但半夏和屈眳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她们也听不到什么,之听到里头有些许响动。
里头发生了什么,她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多少。
半夏更衣沐浴,躺在床上。侍女们把床前的帷帐放下之后,将豆灯灭了几盏,退到外面去了。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寝室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床上铺的是竹席,内室里还摆放着冰块,很是凉快惬意,比起现代的空调也不逊色多少,而且还没有那么干燥。
不过再好,也比不上现代的家。
半夏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瓶,塑料的瓶身给她一点现代的感觉。
屈眳已经对她的来处怀疑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自己想出来的。若是仔细算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他们。但还是有点心虚气短。
她不想说谎,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还是哪天找机会去一趟云梦泽,希望她能早点回家。
抱着这个心愿,半夏闭上眼,过了好半会才睡着。
睡梦里,她还是有些不安,手紧紧的握住药瓶,从头至尾都没有放松。
屈襄在渚宫呆了许久,秦晋两国,互相结为婚姻之亲,而且两年前还在结下盟约,南下攻楚。
秦国和晋国,都势力强悍,不容小觑。联合攻楚,哪怕楚国彪悍,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亏,甚至若敖氏的斗克都已经成了秦国的俘虏。
按照楚国的传统,打仗打输了,那么主将不管是什么出身,公室也好,卿族也罢,必须自刎谢罪。
可斗克不仅没死,反而还在秦国好好的活着。楚人都觉得这么活着实在是丢脸,还不如在被俘虏之前一剑抹了脖子自我了断,但也不好放任斗克继续在秦国呆下去。正好秦晋两国因为晋侯迟迟不给秦伯之前说好的土地,两国剑拔弩张,甚至陈兵河岸。
楚国看到机会,趁机和秦国靠拢,顺便让被俘虏的人回来。
屈襄为了和秦国结盟的事,在渚宫呆了五六天。若敖让他做出使秦国的行人,出使别国,还要准备许多事,忙了好几日,才有空从渚宫脱身,回自己家宫邸一趟。
宫邸中有负责管事的家臣,哪怕主人不在,宫邸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屈襄这几日在渚宫累的有些厉害,回来之后,下令没有要事就不要来打搅他,等到睡了好会,才堪堪起来,让家臣们拜见。
临近初秋,家臣们也堆着许多事要见主君。
秋日之后,就要算封邑上的粮草进项。这些和钱财有关的,都十分重要,必须要上报主君,甚至派人去办这些事,都要告知主君知道。
屈襄伸手拿过一支简牍,看了看,扫了几眼,发现依然是和去年一样的。他放下手里的简牍,问了都是关于这次封邑上的事。
屈襄的封邑并不在郢都,隔着一段距离,虽然有专人管理,但到底不是在眼前,很多事如果不问,可能下头人也想不到要说。
说完了封邑,屈襄提了一句,“若是有新得的新鲜物什,记得给苏己一份。”
这话一出,下头的家臣们面面相觑。
屈襄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的心思,或许也没有想过要遮掩,不然也不会才到第二日,就有人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对苏己别眼相看。
“主君之意是……”负责掌管财物的家臣开口。
“但凡是玉器,还有那些女子的首饰衣裳,上好的都给她送过去。”屈襄睡了一会,原先刚进门时候的疲惫已经不见。他正值壮年,多日来的疲劳,小睡一会,就已经恢复。他整个人都靠在手边的绨几上。
“明白了?”屈襄说此话的时候,嘴角略勾了一下,刚毅的脸上因为那一丝笑容生出些许柔情,柔软了他脸上的刚硬。
“唯,主君。”家臣立刻点头答应。
“以后若是苏己有甚么开支,只要不多,不必回我。”
家臣听到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惊愕之下,抬头起来,正好对上屈襄的眼。
或许是提到了苏己,心情不错,屈襄那张面容都是笑。家臣看到,却吓得连忙低头,“唯。”
屈襄挥手让人准备他出使秦国的要用到的东西。作为出使别国的行人,还会有自己专门有的仪仗,不过那个东西不是他自己准备,而是渚宫赐下。但即使这样,他自己还是要准备不少东西。
听到屈襄要出使秦国的消息,廖姬领着儿子过来拜见屈襄。
廖姬知道上回苏己的事,已经让屈襄不满。这次为了能让夫主见她,甚至还将幼子带上。
楚人偏爱幼子,虽然家里已经有嫡长子,但屈襄对幼子还是很疼爱。他几日没有见到幼子,听说廖姬带着孩子来了,还是让她进来。
屈襄抱着幼子逗了一会,见到孩子已经恢复以前的精神力气,总算是给了廖姬一个赞许的眼神。
廖姬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下来。巴姬上回对苏己出言无状,糟了夫主的厌弃,到现在人都还被关在那里闭门思过,没有夫主的命令不能轻易出门一步。巴姬的那些话,让她也一块被牵连,自从那天之后,夫主就再没有见过她。
廖姬后悔拉上巴姬那么个蠢人,一道见苏己。幸好她还有个得夫主喜爱的儿子,所以还能再见到夫主。
“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屈襄看了一眼幼子,见到幼子的确已经完全康复,很是满意,手指在幼子的脸上轻轻摸了下。
“父亲!”孩子软软嫩嫩的声音让屈襄笑了笑。
廖姬在一旁看着,见着屈襄被孩子弄得眉笑颜开,悬起来的心慢慢的放下。
“婢子听说,主君要出使秦国?”廖姬问。
屈襄点头,“国君之命,我出使秦国。”他说了两句,就继续去逗孩子了,外面一堆事,让他心累,只有幼子童稚可爱的模样,才能让他从那一堆的烦心事稍稍□□些许。
“夫主这一去恐怕也要好几个月。”廖姬说着,颇有些伤感,屈襄丝毫没有所动。
甚至连搭理她的兴致都没有多少,廖姬垂下头,没有听到屈襄的回应。原本落下来的心,不由得又提起来。
“婢子去看过苏己。”
此言一出,屈襄抬了眼,不过这次的眼神有些不耐烦。
巴姬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不落的全都送到了屈襄耳朵里,屈襄对巴姬生了厌恶,但对廖姬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此事是廖姬挑的头,哪怕她并没有和巴姬一眼口出恶言,想要完全把自己摘干净,不可能。
廖姬不由自主的缩了下,“婢子去苏己那里是为了赔罪,”说着,她强笑,“苏己为人很好,和婢子说了几句话。婢子瞧着苏己,似乎有些精神不好。”
“如何不好?”屈襄问。
“婢子也说不好,但苏己看上去似乎没甚么精神。”廖姬小心的斟酌语句,“可能她一人在楚国,也没有人陪伴,所以心情不好。”
屈襄终于舍得抬了眼。
苏己的确是孤身一人在楚国,别说族人,就连贴身伺候的侍女随从,都是后来屈襄遣人给她配备的。
她没有一个故乡的人陪着,形单影只。自然郁郁寡欢。
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屈襄嗯了一声。
廖姬带着孩子离开之后,屈襄坐在那里闭眼休憩。
身后的婢女等人,见屈襄靠着绨几,扇着葵蒲扇的手又轻了几分。
“……”屈襄睁开眼,“还是得见见喃。”
上回巴姬口不择言,吓到了苏己,之后他为了安抚她,就再也没有见她。毕竟看着苏己的样子,并不怎么想留在楚国。
屈襄令人去请半夏。
半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屈襄了,原本都已经要把巴姬那件事给淡忘掉。毕竟屈襄的女人很多,那么多人,躲着不见面,时间一长,再加上屈襄自己的事也多,说不定就把她给忘记了。
她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等屈襄自己对她没兴趣。谁知屈襄竟然派人来找她了。
两人见面,半夏还是有些尴尬。
屈襄打量了一眼半夏,见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无什么不好的面色,才稍稍放下心来,“我听说苏己最近有些身体不适?”
半夏摇头,“多谢左尹,小女一切都好。”
屈襄点头,嘴里应了一声,“那就好,如果苏己身体不适,一定要说。”
说完之后,屈襄看向半夏,“我不日将要出使秦国。不知苏己可愿意随行。”
此言一出,半夏目瞪口呆,“左尹要小女一同前行?”
屈襄慎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出使别国,带着女子不妥当,这话原本就是拿来逗她的。果然见到她上当了。
“从楚到秦,千里迢迢,这一路之上风雨恐怕是少不了。”屈襄拉长了调子,抬眼看了半夏一眼,“虽然会有巫人,但那些巫人可没有一个能抵得上苏己。”
这是真的,出行在外,诸多不便。再加上夏末天气变化委实有些快,要是路途突然下场雨,也够叫人戳手不及。那些巫人,现在屈襄不太相信他们的说辞。预测的东西,十个有七八个是不能实现。
半夏目瞪口呆,“这,我去的话,这……”
屈襄板起面孔,“怎么,苏己不愿?”
半夏低下头,“不,不是。”
她在屈氏宫邸里,所用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给的,要她跟着去,预测天气,她也不能说个不字。
屈襄见着她低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忍心,“说笑的。”
半夏垂下来的头抬起,又垂下去。
这下她多少有些无话可说,一个几乎大了她二十岁,而且老婆孩子都有了的,竟然和她一个小姑娘开玩笑?
“去秦国长路迢迢,就算是走大道,也十分辛苦。”屈襄看她,“我舍不得让你吃这份苦的。”
他话语说的自然随意,半夏红了脸,很不自在。
屈襄起身,示意她跟上。
他带着她在宽阔的屋舍里走动。
贵族们因为有自己的封邑,只要自己的财力足够,宫邸建造的十分宽敞,比起渚宫,除去面积之外,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
屈襄带她到一排铜钟面前,铜钟泛着黄金一样的光芒,整齐的排列在那里。
屈襄伸手拿过奴隶呈送上来的枹杖,轻轻在铜钟上敲了一下,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
半夏只是微微侧首,她在博物馆里见过一整套曾侯编钟,而且博物馆里博物馆讲解员还演奏了一曲茉莉花。
钟鼓还有宴会上用的那些铜食器代表的是身份的差距,屈襄是上卿,即使身份尊贵,诸侯级别的铜钟那么他还是不能使用。
他看半夏兴致并不是很高,联想起她的出身,很快就释然了。既然是公室出身,自小恐怕也生长在公宫之中,见过的钟鼓应该还要比这个等级高。
“苏己有兴致吗?”屈襄把手里的枹杖递给她。
半夏对这个略有涉猎,听屈襄开口,下意识从他手里把枹杖接过去。枹杖是实木的,别看只有那么一截,却沉的厉害。
她才把枹杖接到手里,那重量就压的她手腕一坠,险些把枹杖坠落在地。
屈襄压住她的腕子,让她稳稳当当接住手里的枹杖,过了一会,半夏能适应手里的重量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托在她的手腕上,却没有太多的挪开的意思。
屈襄的手掌宽大,比屈眳的要厚实的多。而且他的手并不怎么像是养尊处优的,掌心和指腹那里都是老茧。
他就在她身后,稍稍上前,身形几乎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男人和少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苏己力气不大。”屈襄松了手。
半夏握住手里的枹杖,慌乱的厉害。她走了几步,手里的枹杖把面前的铜钟都给敲了一遍。
叮叮咚咚一片乱响,屈襄看着她走的离自己远了点,她把铜钟敲了一遍之后,他开口道,“苏己会奏乐么?”
半夏咦了一声。
她看了看这片铜钟,“左尹?”
“若是苏己有兴致,可以奏上一曲么?”
屈襄都这么说了,半夏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
她点点头,“唯。”
“苏己不该说唯,是喏。”
半夏神情古怪。唯是下对上,喏是上对下,甚至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使用。屈襄此言,倒是让人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了。
半夏到底最后没有顺着屈襄的意思说下去。反正一个应答而已,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抬手敲了一曲茉莉花。
这个曲子是在博物馆听讲解员敲的,再加上自小耳熟能详,曲谱都能背下来了,她刚刚把铜钟给敲了一边,大致辨别这些铜钟各自的音调。她不知道敲击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会变了。所以很谨慎的敲击在原来的地方。
屈襄仰首听了好会,等她一曲终了,他笑,“这是苏国的吗?”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她眨了眨眼,笑的有些紧张。手里的枹杖沉的厉害,屈襄看了一眼露出在袖外的木杖,就有奴隶接过去。
半夏手上一松,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屈襄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起了楚国的风土人情。和屈襄说话,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暧昧,的确是很舒服。
屈襄此刻没有什么架子,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慢到她能很仔细的听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且他说话的腔调也恰到好处,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显得亲狎无状。
半夏从身边侍女的口里知道不少郢都的风土人情,但屈襄自年少开始,就不停的随楚王出征,去过不少地方,甚至担任行人出使别国,他的见识眼界,远远超过其他人。
半夏原本还有些紧张,在屈襄说的那些奇人异闻里,原先的拘谨也渐渐放开,时不时被他说出来的故事给弄得发出笑声或者惊呼。
身边的女子吃吃笑笑,原先就动人的眉目越发可人。
见到她笑的开心,屈襄心情愉悦,待到反应过来,笑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少年心思。
屈眳听到屈襄又见半夏,心下估计半夏会很不愿意。为了不让她在父亲面前难堪,他干脆去找人。
苏己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对父亲也没有任何情谊。这么做就当是报恩。
他问明白屈襄的去向之后,径直寻过去,走到屋舍外面,听到里头年轻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很愉悦,顿时屈眳步子停住,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