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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因永王生性聪慧, 读书伶俐, 更能多得几分青睐,只因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太子又在东宫经营多年, 便始终安分守己。
直到四年之前小萧贵妃入宫。
提起小萧贵妃, 京城上下, 几乎无人不知。
名门萧氏养出的女儿都是美人,容貌教养无不出众,小萧贵妃更是其中翘楚。
四年前萧敬宗从外放的大员调回京城,主掌户部, 也带了十七岁的女儿萧鸾回京。彼时萧贵妃因诞下永王的功劳而享贵妃尊荣, 听说兄长进京, 当即求得皇帝允准, 安排家人进宫拜见。
萧老夫人带儿媳和孙女萧鸾入宫, 皇帝下朝后途径萧贵妃的宫室, 便被一阵琵琶勾住。
循着声音过去,便见一位十七岁的小美人坐在殿前花丛间,金钗红袖,慢拨琵琶。
彼时景明帝四十余岁, 自幼酷喜音律, 虽因政务繁忙, 甚少有闲暇赏玩, 却极能赏鉴。那姑娘年纪虽幼, 一手琵琶却弹得比宫里最出色的乐工还好,更别说生得花容月貌,眉眼动人,正是姑娘家最美的年华,哪怕只是安静坐在花丛里,都是一道极美的景致。
只那么一面之缘,便攫住了老皇帝的心。
不过两日,景明帝便再度召萧鸾入宫,随后圣驾亲至萧府,迎萧鸾入宫,封了妃位。
这消息传出去,在朝堂和京城高门都搅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彼时萧鸾已许了人家,景明帝此举无异于横刀夺爱。
且萧鸾比起皇后、萧贵妃等人,年纪尚幼,刚入宫就封了妃位,实在少见。
一众言官文臣出言劝谏,景明帝充耳不闻,半年后便册了她贵妃之位。
小萧贵妃就此独宠后宫,连她的姑母萧贵妃都避让锋芒。
萧敬宗也因此得以重用,升了中书令,成为三相之一。因妹妹和女儿位列贵妃,背靠萧家大族,权势更加显赫。
也是在那时,原本对太子颇为恭敬的永王生出了异心,渐而有了夺嫡的打算。
到如今,太子居于嫡长,背靠东宫,有尚书令等一干文臣辅佐,因见世家横行,盘剥百姓,常令皇帝举止掣肘,有提拔寒门,打压世族之心。永王则因小萧贵妃的枕边风而格外得景明帝宠爱器重,背靠萧家荫蔽,着意拉拢世家高门,斗得难分高下。
若不是景明帝仍旧欣赏太子的才能,尚未昏聩到拿江山讨美人欢心的地步,以萧敬宗的相权和两位萧贵妃在后宫的得宠,永王怕是早已盖过了东宫的风头。
这回永王提前动身来魏州,显然也是有不少打算。
……
五月中旬小暑将至,天气渐渐炎热。
永王不止是皇家亲贵,也遥领大都督之职,是魏州都督梁元辅的顶头上司。他以巡查军务之名尊驾亲临,梁元辅自然得给足颜面,带了州府官员出城迎接,恭恭敬敬地迎入城中,安排在州府衙署旁的客馆下榻。
永王带了仪仗,随行不少,兵荒马乱地安顿下来,便已是傍晚。
撇开君臣之别,永王娶了梁元辅的女儿做侧妃,又有姻亲之交。
当晚,梁元辅便在客馆设宴,满城有品级的官员依序作陪,笙歌丝竹,遥遥可闻。
谢鸿的这座宅院离州府不算太远,夜风里侧耳倾听,偶尔还能听见高亢清丽的乐声随风断续传来,久久不绝。
梁靖站在后园,听着隐约入耳的乐声,眉头皱起。
他回魏州后,尚未去梁家,因都督府外有兵将把守,也没能夜探亲人。
今夜,那里定是宾主尽欢的场景,伯父、父亲乃至祖母、母亲必都满面笑容。
梁家在魏州屹立数代,靠的便是族中齐心,不管朝廷换来哪位官员,都牢牢握住地方权柄。父亲和伯父做事都以家族利益为重,当年宁可悖逆祖父,也要在韩太师的事上插一刀,足见维护家族的决心。
自从堂姐嫁为永王侧妃,武安侯府便跟永王牢牢拴在了一起,如今更会为家族而殚精竭虑,帮永王夺得皇位,令梁家权势更盛。
然而那样的忠心追随换来的是什么?
即便皇权难以制约打压,周遭旁的世家亦如猛虎,倾轧争夺地盘利益,最终祸及百姓。哪怕父兄费尽心思,也没能力挽狂澜,保住这百年家业。更因积怨深重,而累及无辜的晚辈幼子。
坐拥天下的皇权尚且会更迭,哪有一成不变的泼天富贵?
夜风清冷,蟾宫正明,闭上眼,仍是记忆最深处印刻的场景。
府邸萧条败落,亲友俱亡,万箭穿心。
而京城之外世家横行,盘剥百姓,万千将士拼了性命保住大好河山,却民不聊生。
梁靖鸦青色的衣袍在夜风里猎猎翻飞,英隽的眉目间却凝重而肃然,渐渐地双拳紧握,手背隐隐鼓起青筋,脊背紧绷如同满弦的弓。睁开眼,深沉的眼底尽是暗色,有汹涌波涛翻滚,暗藏冷厉。
忽然有夜栖的鸟扑棱棱飞过,翅膀扇得树叶轻响。
梁靖的眼底一瞬间凝起寒意,指尖按上剑柄,目光瞥见树下的衣裙时,才倏然松开。
……
玉嬛就站在树底下,旁边是挑着灯笼的石榴。
她闲居在家,也未过分打扮,满头青丝拿珠钗挽起,长裙曳地,腰间不见环佩,唯有宫绦飘然。夜里风凉,她在外罩了件极薄的玉色披风,将窈窕身段尽数藏起。
后院里花木繁荫,只在甬道两侧零星点着灯笼,却不及月色明亮照人。
柔黄的灯烛光芒里,她盈盈而立,脸颊隐有忧色,黛眉微蹙。
梁靖回身看着她,有那么一瞬,在这张尚且稚嫩的脸颊上寻到了深宫女官的影子,独自站在暗夜里,藏着无限心事。
若非世事奇妙,此时的谢鸿怕是早已丧命在秦骁剑下,这座府邸染了血,爹娘遇害,亲友远在淮南,她即便逃出去,也无处藏身。原本该娇养的太师孙女,两度家破人亡,患难无助时被永王救起,怎会不心生感激?
而彼时,唯一跟她有所牵系的梁家却不曾施以半点援手。
这样想来,她贪恋永王府,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自陷险境,罔顾长辈们昔日的婚约,固执地在宫里费尽心思,似乎也顺理成章。
梁靖想着旧事,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闷痛得呼吸都有些滞涩。
片刻诧异对视,还是玉嬛先开口,“夜深了,晏大哥还不睡吗?”
“睡不着。”梁靖踱步到树影下,垂眸觑她,“你也睡不着?”
“嗯。”玉嬛倒是没绕弯子,就着旁边一方低矮的山石坐下,手指头无意识地搅着衣襟,“永王殿下驾临,听说会查那天刺杀的案子。父亲去赴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当时的事,究竟是谁在指使。”
她说着,目光便投向梁靖,杏眼儿眨了眨,带着求助探问的意思。
梁靖看得出来,却没出声。
玉嬛不死心,“晏大哥也没头绪吗?”
“不管是谁指使,总脱不了京城的干系,就看怎么审案了。”梁靖顿了一下,见她眼底仍有忧色,声音到底缓和了点,“这些事关乎朝堂,你担心也没用。”
玉嬛也知道担心没用,甚至在这滩浑水里,她未必能帮多少忙。
但府里如今处境不好,她还是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做点什么,让爹娘别太焦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垂头盯着月光铺泄的地面,半晌才道:“我最近总在做奇怪的梦。梦见爹娘都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到时候永王殿下审案,还不知会怎样。”她声音很低,像是吐露藏了很久的心事,抬起头对上梁靖的目光,却忽然怔住了。
那是种很奇怪的目光,幽远而深沉,带着点怜惜。
她摸了摸脸,“晏大哥?”
梁靖出神的目光在一瞬间收敛,遮掩似的,低头理了理衣袖,道:“我会留意,不叫旁人伤及令尊。还有,永王若审问案情,你须多防着他。那个人——”他犹豫了下,仍提醒道:“表里不一。”
玉嬛颔首,捏着衣袖的五指却微微缩紧。
果真他是跟京城来往过的,否则何以知道永王表里不一?
甚至,从当初梁靖及时赶到梭子岭营救的事来看,这个男人所知道的内情,恐怕比谢鸿还多。能在数招之内制服秦骁,护得谢家安危,也绝非庸碌之辈。这个人身上,真是笼罩着团团疑云。
不过他既然救了阖家性命,这话应当是可信的。
而她想探问的事,他也算是给了点答案。
玉嬛默默记在心里,旋即绽出个微笑,“夜深了,晏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行礼辞别,自回东跨院去。
次日清晨特地传话给厨房,叫他们好生准备给客院的菜,顺道嘱咐了菜名口味——相处了将近一月,梁靖吃饭的口味,她算是摸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