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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一行一路快马加鞭的朝南赶路, 而皇长孙一行在出城后的第三日, 放出了一群信鸽,分别是飞往江南扬州和两湖的。
林如海在扬州任盐课二载, 颇有建树;覃越更是在两湖耕耘五年, 识得不少富商, 自然也留得有人。其实皇长孙放出的信鸽也没写什么机密事,无非是让两地着手收购还没被舂成米的稻谷和没磨粉的大麦、苞米等物。
粮食保存不易,稻谷虽然比大米占地方些,但是比之大米更好保存,所以现在农家自留的谷子或许不多了, 但是各大米商和富户家里应当有不少。古代的粮种都是自留颗粒饱满的粮食, 但只要没被舂成大米,麦子、玉米没有磨粉,都可以发芽、生根, 留作粮种。只要精耕细种, 这样的种子比之自留种并不会减产太多。
先将这几样东西采购到手,就是有人做手脚, 发现之后补种也来得及。
贾琏早就料到甄函关或许会用猎鹰猎杀鸽子, 故而并未从京城放出信鸽。铁网山在京城以西,往铁网山方向行了三日, 信鸽理应出了甄函关部署的鹰隼捕猎范围。这些鸽子只要各有一只到了林如海和覃越留的线人手上,便有可能抢在甄函关偷梁换柱之前抢购粮种备用。
放出信鸽之后, 皇长孙并未继续西进, 而是快马加鞭的转道南下, 在通州、天津等地放出猎鹰。飞鸟行进也有自己的路线,京城南下的信鸽,多和运河南下路线重叠,若是甄函关还在京城,必然放飞鸽传讯各地动手。甄函关可以用猎鹰捕杀荣国府的信鸽,皇长孙自然也能用猎鹰捕杀甄函关的信鸽。
不过甄函关只在皇长孙出城后两日就反应过来,皇长孙第三日上在京城以西三百里放出信鸽之后赶回放鹰隼,还是晚了一步。
又说那日甄函关得知贾琏极有可能改道南下之后,立刻着人收了猎鹰,放飞信鸽。
可是即便皇长孙带着一批鹰隼往铁网山方向去了,破晓还有不少人在京城各处,皇长孙出城的次日,破晓带着鹰隼在城南猎杀信鸽,果然没两日,就捕获了甄函关放出去的信鸽。
甄函关的人放飞信鸽的当日下午,楼锐回话说:“函关先生,据飞羽堂回报,如今城南除了咱们的鹰隼外,还有不少来历不明的猎鹰。”
甄函关听了,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突然脸上就沁出了汗珠,抬起头来道:“咱们快撤!”
楼锐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面色凝重的道了一声“是!”,忙去吩咐准备。
城南有一批来历不明的鹰隼,这些鹰隼极有可能是朝廷的。若是朝廷的人截下甄函关放出的信鸽,便能确定甄函关在京城及附近范围内。也就相当于甄函关在京城的暗桩有暴露的风险。
甄函关是个谨慎之人,在京城活动之前,便准备好了撤退线路。为保皇长孙安全,江大虎一直带人与皇长孙同行,留在京城的破晓虽然也十分敏锐,到底因为甄函关早有准备,去晚了一步,只抓到一些爪牙。
饶是如此,甄函关也吓出一身冷汗,贾代善虽然命不久矣,但在极短时日内不但破了自己的局,还找出反制方式,当真令人生敬。即便甄函关和贾代善虽是对头,也不禁对贾代善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贾琏一行快马加鞭,一路南下,次日就入了保定府。
这日,五人在保定寻了宿头,用过晚膳之后,贾琏道:“四位先生,我受祖父之命南下办事,这原是头一回自己做主拿主意。原本我年轻识浅,一路仰仗四位先生,但是小子在这里托大拿一回主意,还请四位先生勿怪。
卫先生、关先生、二位程先生,明日咱们就分道扬镳,二位程先生取道邯郸,南下经南阳、襄樊入两湖,不管有没有人出来或是低价贩卖或是分发粮种,二位先生务必想办法购齐可做种子的粮食。卫先生和关先生,咱们继续南下去扬州。”
五人临行前,贾代善早就交代了四名得力手下,路上听贾琏吩咐。但是贾琏向持重,没有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而是对四人礼敬有嘉。
程进道:“二公子,这才入保定城,咱们人手本就不多,若是贼人追来,以多取胜,分开行进岂不危险?”
贾琏摇头道:“此是大事关乎百姓生死,咱们必须得抢到贼人前面。早一日办妥此事,说不定就能救多少人命。再说了,若是甄函关没猜到皇长孙送咱们出城便罢,若是猜着了,定能打听到咱们是五人。贼子得知消息后,必然多留意五人同行的队伍,咱们化整为零,分开行事,反而不容易引起贼子注意。”
程氏兄弟办事沉稳,程取犹豫道:“这……”
卫九却抬头道:“极好。”
程进、程取知道卫九的功夫了得,既然他不反对,想必对护着二公子安危十分有信心,便不再反对。
次日,五人还没出城,就见不少人朝一家粮铺涌去。
只听那粮铺的小二卖力的吆喝着:“过来看,过来瞧啊。咱们掌柜的到江南贩回的优质粮种啊。大家看看,这颗粒大小,这粒粒饱满,种到地里,到了秋日便是大丰收。
我们掌柜说了,做生意要做长久生意,今年这头一回引进这南方粮种,为了让老乡们种得放心,种得安心,咱们赔本赚吆喝。老乡们用自家的粮种一斤换咱们一斤二两的种子回去。若是收成好了,今年下半年大家收了粮食,除了留足自家口粮,须得将剩下的都余粮都卖给咱们丰收粮行,尤其不许卖给咱们丰收粮行的对头。若是大家同意,便取了自家的粮种来换。”
贾琏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他原以为甄函关会通过大善人、大善堂或是低价或是免费向村民发放粮种,谁知这甄函关更狠。通过粮行换了粮种,等村民发现粮种有问题的时候,只怕村民的粮种早就被这些乱臣贼子偷运到别的地方藏起来。不但村民到时候无法补种,本朝会闹饥荒,待得贼兵长驱直入,还可直接用他们这次换去的粮种充军粮,一举两得。
贾琏远比一般半大小子稳重,想到此处也不禁气得涨红了了脸,这些人为了所谓的问鼎中原,太过丧心病狂了。
接着又是一村民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总来诓骗我们百姓。有哪个生意人是做赔本生意的,你这种子,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这一问,其他村民也附和起来。
那小二又道:“这位老乡,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丰收粮行也在保定城开了这许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向来童叟无欺。这里城内城外的老乡无数,到咱们粮行买米、买面的,有谁遇到过短斤少两没?都怪我这个嘴胡说八道惯了,十二分真的事情,倒被我说得只有九分真了。”
说着,那小二往自己脸上轻轻一打,唾了一口,才继续道:“老乡们先看看咱们这江南贩来的粮种,我只问大家这颗粒大不大,饱满不饱满?今日老乡们一斤粮种换咱们一斤二两,虽然明面儿上咱们吃亏一些,但是咱们粮行可是要和老乡们签契的,等老乡们种出这来穗大粒满的粮食,可不能再卖给别的粮行,只能卖给咱们丰收粮行。到时候咱们生意做大了,利钱自然从这里面来。
所以咱们丰收粮行不是没得赚,是先垫二分的粮种钱,却预订了将来的大生意。这位老乡说得是,我们不做亏本生意,但是也一定会让老乡们得实惠。”
贾琏站在人群中瞥了一眼那卖力吆喝的店小二,心中却想起了后世各种传|销窝点的授课老师。着小二的话得入情入理,极富煽动性。加之古时候百姓普遍不如后世富裕,越发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打动。小二这一番话喊完,已经有村民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之前那个质疑的村民又出来道:“你们这些生意人,哪个不是将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老百姓当棒槌哄。你今日说我们一斤粮种换了你们一斤二两,就要和你们签契,秋收之后将粮食卖与你们。到时候你们再下狠劲儿压价,若是我们不卖了,你们还拿着契书上官府告我们去,我们不得不低价将粮食卖给你们。若是你们官商勾结,我们百姓岂不是没了活路?不换,不换!我是不换!”
这村民的话一喊完,果然人群里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又不少方才愿意换粮种的人又动摇了。
只听那店小二道:“老乡们静一静,老乡们静一静,各位老乡听我说。咱们掌柜说了,我们和各位老乡签契,也要将粮价签上。若是明年粮价不如今年,那么咱们就按今年的价格收,都写到契书上;若是明年粮价比今年高,那咱们就按明年的价格收,总之,不叫老乡们吃亏。
各位老乡且想想,咱们开粮行的,终究是要做长久生意,而做粮行的,粮食从老乡们手上买,若是我们诓骗你们一次,将来你们不肯将余粮卖给我们,我们不就关门大吉了吗?所以老乡们不用担心,我们生意想做下去,就得看老乡们的脸色。”
小二这番话一出,脸上露出动容神色的人更多了。贾琏听到这里,也心中冷笑,这甄函关为了骗人,都搞出保护价收购了。不过他这保护价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正在此时,有人嚎了一嗓子:“大家快拿粮种来换啊,听说城北丰收粮行的粮种已经被换光了,等会儿北门外的人要来咱们南边儿丰收粮行抢种子了,换慢了的可就没有了!”
这一嗓子喊出去,人群果然就骚动起来,众人各自奔走,就在近郊的老乡立刻回去取粮种,离城里远的村民还纷纷问那店小二粮种会不会这两日就换光了,叫店小二给自己留着些。
丰收粮行开除的条件十分诱人,一时间,响应者众。贾琏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出城。”
保定离京城不远,想来也先得到甄函关的指示,所以这头已经开始偷梁换柱了。贾琏固然可以先留在保定,将丰收粮行的骗局拆穿再说,但是终究江南和两湖才是产粮大省,贾琏评估了一下得失,只得先以大局为重。
现在成群结队的百姓争相出城,贾琏一行混在人群中,出城倒十分容易。到了保定府外,贾琏飞身上马,道:“事不宜迟,咱们依计分头行动。”说完,一扬马鞭,那马匹神骏非凡,飞奔了出去。
卫九拍马赶上,道:“老关,你护着二公子先走,留下标记,我会来寻你们。”
关七手道了一声好,依旧马不停蹄的跟在贾琏后面。
贾琏知道卫九要去做什么,也没阻拦卫九,也没再回保定的意思,一刻不停的朝前赶路。一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若是叫甄函关得逞,保定城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若是江南和两湖能够抢到足够的粮种,到时候就是朝廷有些地方没顾过来,也可以将江南和两湖的粮种分发到各地补种赈灾。江南和两湖,才是重中之重。
卫九反身又入了保定城,当夜,保定府南北两家丰收粮行的掌柜都被人割了人头,其人头高高挂在正门的招牌上方,又用鲜血在粮行大门上写着:“无粮奸商,诓骗百姓,种不发芽,颗粒无收”十六个大字。
昨日在人群里跟粮行小二一唱一和的村民实则是粮行的托。那人倒实实在在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就是平日颇有些游手好闲,油腔滑调,后被丰收粮行的掌柜瞧上了,许以银钱,教他说辞,先让他在村子里说江南的粮种如何如何好,又让他某月某日到保定府丰收粮行前如何如何说。
那村民全都照做了,因掌柜许的报酬丰厚,那村民俨然将自己当做有钱人了,当日并未出城回村,而是去保定府一家有名的青楼鬼混。老鸨子何等眼力,一眼瞧出那村民的穷酸相,命人将他赶了出来,偏城门又关了。
那村民越想越气,半夜三更的就来了丰收粮行外面,只待掌柜一开门,便要取自己的报酬,去青楼包最美的花魁,出一口鸟气。谁知那村民还没走到丰收粮行大门前,就远远瞧见一个黑影如鬼如魅的飘进了粮行。很快,粮行里传来凄厉的惨呼声。
那村民只当见了鬼,吓得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不敢动。没多久,就看见一个黑影手上提着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只足下一点,便高高飘了起来,仿佛身上毫无重量一般。
因是夜深人静,那村民也看不清卫九在做什么,只见那鬼影行踪飘忽,飘上跃下,不似人力所及,又见那黑影飘上粮行牌匾之后,又在大门前略作停顿。然后一晃眼,便消失了。
那村民吓得魂飞魄散,又觉十分好奇,仗着胆子朝粮行大门走去,越是靠近,越觉浓浓一股血腥味。待得再走近一些,那村民便晃眼看见粮行牌匾上似乎挂着一个人头样的东西,村民顿时惊叫一声,漫说取什么报酬银子,只觉身下一热,濡湿濡湿的,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又觉裆下凉津津的难受。再一闻,一股尿骚味。原来,那村民已经被吓得失了禁。
因丰收粮行的掌柜死得离奇,第二天很快就在保定府传开了。府内发生命案,原是要封城拿凶的。谁知官差、捕快赶到后,不用刻意寻找,便见离粮行不愿的街道上躺着一个疯疯癫癫之人,那人一口咬定杀了掌柜的是鬼。
古人迷信,再见粮行大门上的十六个大字,知府心道:难道当真是这粮行掌柜做了缺德事,遭了神鬼报应不曾?忙命博学之人来鉴定昨日丰收粮行换给村民的种子。
蒸熟的种子再晒干,虽然看上去颗粒饱满,且和生的粮种无异,但是磨粉、尝味还是有所差别。很快,初步鉴别结果出来,这些种子色泽、外观虽然和普通种子区别不大,但是尝味时,却和生种不同,许是当真被人动过手脚。
知府是一地父母官,若是粮种上出了问题,便会造成饥荒。若是天灾还无话可说,若是查明人祸,父母官轻则丢乌沙,重则被问斩。保定知府吓得什么似的,不但没有封城抓人犯,反而将两座粮行查封,等待进一步彻查。
粮种到底能不能发芽,靠人辨别或有疏漏,但是将其洒水发种,少则两日,多则十日,定有结论。
于是保定知府又命人去昨日换了粮种的村民家中取了样本来,一一试过。
不说保定知府如何料理此事,却说因为有个目击者咬定是鬼魂作案,知府不曾下令封城,卫九倒少费了些手脚。次日一早,卫九找到马行买了两匹骏马,三马换乘,直追贾琏和关七手二人而去。
至于保定府内,因为卫九这么一闹,这事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因丰收粮行换给村民的粮种不能发芽,两家粮行的掌柜都受了天谴的事一传开,百姓们不等官府下定论,自己也抓了粮种开始发水。无一例外的,所有种子全都不曾发芽。
百姓全靠一年的收成过日子,自留的粮种已经换给粮行,粮行又被官府查封,村民们少不得又去保定府府衙前闹,求官府将粮行中的种子归还。
这闹了没两日,户部巡视春耕的官员也到了。这些官员不少都是戴罪之身,恨不得早些立了功劳,将功折罪,到了地方,问明缘由,便和知府衙门众人配合,一一归还粮种。
这丰收粮行为了将事情做得像正常买买,曾和村民签契,每家村民领了稻谷几斤、麦子几斤、苞米几斤都有数,因而退种工作虽然繁琐,倒也不怕村民趁机瞒报,还算顺遂。
靠一人送信,再快的脚程也不如一传十、十传百的由百姓扩散快。保定府的案子很快传到周边府县。北直隶其他州府得到消息,也忙着查抄封锁换粮种的粮行、善人家里。只是百姓传递消息有一个坏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的时候,贼人也早就得知了。因此,有些州府动作快的挽回了部分损失,有些州府贼人早就换了粮种,带着粮种逃之夭夭了。
自在保定府遇到粮行换粮种的事,贾琏和关七手也留了心。次日,两人便到了衡水,入了宿头之后,关七手便出门打听城内哪里有可以换粮种的粮行,这一打听,倒还真有两家叫满仓粮行的也在和百姓换粮种。
关七手向那人道了谢,绕了好几个弯子才回落脚的客栈。贼人豢养杀手几十年,哪怕被端掉了菩提寺和胡家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组织,关七手不得不小心些。
“二公子,都打听清楚了,这衡水城内做那换粮种勾当的是满仓粮行。”关七手回了客栈之后,将打听到的事告诉贾琏。
贾琏点头道:“辛苦关先生了,既是卫先生回了保定府,只怕已经得手,紧接着户部巡视的官员也到了,咱们也不用多生事端,养足了精神,明日继续赶路。”
关七手瞧了几眼眼前的少年,满脸肃色的点了点头。当年,自己如贾琏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学油锅取铜钱,往往烫得满手的泡。当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只觉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天下没比盗门更苦的行当。但是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呢?他锦衣玉食,却早早的将家国大事抗在肩上,也不知道谁更苦了。
“这帮丧尽天良的玩意儿,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死活于不顾,总有一日将他们碎尸万段!”关七手因着心中气愤,骂声稍微大了一些。
贾琏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每根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活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猫。贾琏急忙转身朝关七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关七手见了贾琏的神色,只觉得脊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