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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月, 贾代善的书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贾琏复又去族学上课。贾琏走后,程进出现在贾代善房里。
“国公爷, 珠公子回来之后, 有意无意的路过梨香院总计四十八趟。”程进道。
“你们随瑚儿和珠儿南下一年, 观此二子品行如何?”贾代善咳嗽了一声问。
程进犹豫了一下道:“瑚公子为人端方正直,品性纯良;珠公子也聪明伶俐,略微有些敏感。”
贾代善淡淡的笑了一下,程进这用词很委婉,但是贾代善还是听得出其中贾珠不够大气的意味。“再看看吧, 若是珠儿一意孤行, 我也少不得想别的法子了。”
程进应是,又道:“国公爷,琏二公子交代了, 国公爷用膳之后, 让属下陪国公爷到院子里逛逛。”
贾代善起身笑道:“唉,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若是珠儿有琏儿一半明白, 也是好的。”
展眼年底,这日是王子腾的生辰, 因贾王氏禁足,贾政嫌贾王氏害自己越发受长房打压, 也不愿意去王家。是故, 是贾珠和贾元春兄妹去的。
王子腾因妹妹被禁足, 早就对贾家不满。只是一来贾代善简在帝心,贾敬升了兵部侍郎,贾家如日中天;二来,贾王氏做劳什子通灵宝玉确实短了理,王子腾一直没说什么。谁知这日贾珠兄妹来祝寿,却将贾代善偏心的事添油加油的说了。
王子腾听完,一拍桌子道:“好他个荣国公,也太欺负人了。”不说王子腾甥舅三人说了什么话,出了什么主意,单说没过多久,梨香院就遭了贼。
这日贾琏从小书房出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听见院子里轻轻一响。贾琏忙翻身从床上下来,范嬷嬷也听见了,也急忙出来,直奔小书房而去。
果然一条黑影突的一闪,便入了小书房。范嬷嬷急忙追了出去,贾琏也取了床边的窄背刀追了出去。
但那黑影来去如风,显然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贾琏见那黑影的速度,居然想到卫九。
其实不独贾琏,连贾代善都猜到贾珠有可能会盗兵书,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贾珠会引来外贼,而且还是十分厉害的外贼,也不知道贾珠到哪里认识的这些人。
范嬷嬷三支飞箭连珠儿打出,被那黑影轻轻一闪,便让开了,那黑影也不和人颤抖,飞快的向梨香院外掠去。
贾琏眉头一皱,知道自己不是黑影的对手,飞快的朝贾珠房里追去。
贾珠现在住夹道小院,也就是原著里贾琏和凤姐住的屋子。贾琏去了之后,也顾不得传人叫门,只见那黑影一闪,也没在夹道小院做停留,便几个起落,掠出了荣国府。
贾珠其实根本不在夹道小院中,方才在那黑影去盗兵书的时候,他早就躲在梨香院外了。贾珠亲眼见着贾琏提着明晃晃的窄背刀,威风凛凛的向夹道小院奔去,平生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不肯习武。不过贾珠很快又心道:我习武做什么?就是我肯下苦功,祖父也是只会真心教贾琏,才不会将真功夫传给我。似乎这样心理建设一番,贾珠心中仅存的一丝愧疚就荡然无存了,好受了很多。
贾琏朝夹道小院奔去了,范嬷嬷又去追击黑衣人,贾珠趁此刻东小院无人,飞快的朝小书房奔去。
身怀武艺又如何?决定胜负的终究是头脑,祖父不肯传我兵法,我偏生要用兵法将兵书夺来,方显得我才是祖父值得传授那人。贾珠越想越兴奋,连怕也忘记了,进了小书房,取出火折点燃,直接朝第三排书架走去。
小时候贾珠在梨香院住过一段时间,贾代善也曾在小书房教导他读书写字。那时候贾珠还是个淘气的,会趁贾代善不在到处跑,这里摸摸,哪里碰碰。当时贾珠就发现小书房第三排书架第二层的料子比其他书架显得厚实一些。孩童好奇,贾珠搬开了那层书架上的书,果然发现一个暗格。如果祖父将兵法传授给贾琏一人,应当是放在那里吧,贾珠心想。
贾珠虽然生得比贾瑚、贾琏都文弱,但也十四岁了,比之小时候力气长了不少,加之现在他极度兴奋,力气又成倍增长,竟然一下将第三排书架第二层的书全都扫开,很快摸到暗格,贾珠按着记忆将暗格打开,果然摸到一个盒子。
正在这时,贾珠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二叔,珠大哥真的突然闯进了小书房,他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梨香院做什么?莫不是患了夜游症,若真是如此,须得早些请个大夫诊治才好。”
贾政正准备就寝,就被贾琏拍门叫了起来,说什么贾珠穿着夜行衣闯入了小书房。贾政原本是不信的,不过见贾琏手上拿着刀,又问了贾珠房里的下人,见贾珠果然不在,怕贾琏误伤了贾珠,便跟着来了。
接着,程进、程取掌灯,贾代善也来了。到了小书房门口,贾代善道:“政儿你进来,其他所有人出去。”
贾琏知道贾代善这是给贾珠留脸,便收刀回了屋子。
贾代善从程进手上接了灯,贾政跟在贾代善身后,父子两个入了小书房,果然见贾珠身着夜行衣站在小书房内,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
贾代善自己在太师椅上坐了,又道:“政儿、珠儿,你们都坐吧。”
贾珠本来满脸通红,原本以为贾代善会勃然大怒,谁知贾代善只是心平气和的让父子二人坐。贾政父子坐下之后,贾代善问:“珠儿,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贾珠刚开始来盗兵书的时候,因为满心都觉得贾代善偏心,故而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谁知此刻见了贾代善瘦削而慈祥的脸,贾珠还是心虚了。
“珠儿,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有什么话,有什么委屈,都应当在家里说开了,心中才敞亮,无论什么事,别外道才是。”贾代善语重心长的道。
“珠儿知道。”贾珠声音有些低。
“那你告诉祖父,你手上拿的什么,你要什么,为什么不告诉祖父,而要自己来取?”
贾珠低了头,咬咬唇又抬起头来道:“那祖父有什么,为什么不传给我们兄弟几个,而只传给琏兄弟一人?”说到这句话,贾珠满脸委屈。贾政被这祖孙两个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
“珠儿,今日这里只有祖父和你父亲,你有什么话,有什么委屈,都可以直说。祖父和父亲不会笑你,也不会将这些话传扬出去。今日祖父在这里听见什么,明日出了这个门,都只当没听见。祖父只有有一个要求,你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委屈也好,不满也罢,你不说,谁也不会读心术,怎知你有什么委屈?”贾代善依旧满脸和蔼。
贾珠一咬牙,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将兵书的事和贾元春的推测说了出来。当然,他没说那些猜测是贾元春说的,一应揽在了自己头上。
这一年,贾政在京城,从贾王氏杜撰劳什子通灵宝玉开始,贾代善和贾琏祖孙成日忙碌,直到贾琏在三司会审上大大露脸,名满京城,祖孙两个才松快下来。贾政虽然不是一个很有政治敏感度的人,但是因为离京城近,至少知道昌和玉器铺灭门和督院街大战那几桩大事,京城曾经一度局势紧张贾政是能拿准的。
只是今日听贾珠一说,贾政也忍不住心想:贾琏才多大年纪,就算伶俐些,又能聪慧到什么地步?他立那些功劳,说不定都是老太爷立下的,故意将功劳度让给他,好为他将来的仕途铺路。
贾政不愧是贾珠和贾元春的亲爹,父子三人当真能想到一处,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竟然贾政也信了。
贾代善何等精明的人,看到贾政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一下道:“珠儿,你真的觉得祖父会为了抬举琏儿欺君罔上吗?琏儿不但在三司会审上露过脸,也入过上书房献过策,你觉得这些都是祖父提前教琏儿的?你觉得圣上和三司的大人们会分不出真假?我是琏儿的亲祖父,会这样捧杀他吗?”
偏见一旦产生,就像令人不见泰山的那片叶子,分明事情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却能视而不见。这件事经贾代善一剖白,贾政父子也愣了。
贾代善也没打算等贾政父子说话,接着对贾珠道:“珠儿,你手上的盒子,现在放回去还来得及,要打开瞧,也随你。只是你如今大了,比琏儿还年长一岁半,很多事情该轮到自己做主,也轮到自己承担后果了,今日你开了这个盒子,带来的后果便要自己承受,你开之前,记得要想好。”
贾珠只觉得手上精致的檀木盒子突然变成了一块烫手的烙铁,拿着棘手,放下不舍,于是,贾珠拿眼睛去看贾政。
贾政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听说盒子里装的是兵法,觉得自己看了几遍也能像贾代善一样攻不不克、战无不胜,甚至青出于蓝。贾政盯着那檀木盒子,也有些动心,吞了一口口水没有说话。
贾珠忍不住问贾政道:“父亲,你说呢?”
当年贾代善还在外领兵的时候,贾母总是偏爱贾政,养得贾政有些有恃无恐的性子,心道:父亲虽然说后果自己承担,但是父亲方才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看一眼兵书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果?于是一咬牙道:“珠儿,你若想开,便开吧。”
贾珠有些颤抖的打开了檀木盒子,没瞧见什么兵书,却见里头躺着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贾政和贾珠有脸嫌迷茫的看着贾代善。
贾代善道:“既然开了,将信拆开吧。”
贾珠有些颤抖的拆开了信,自第一行起,就有些令他头晕目眩,只见信笺上写道:
珠儿,祖父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瞧见,也希望这封信永远没人打开。
祖父的确在教琏儿兵法,那是因为咱们家只有他合适,若是天下太平,我宁愿你们个个都安安稳稳的,谁也别去战场。但是我不能,我领了朝廷的俸禄,享了荣国公的爵位,就要为社稷出力。百姓要安享太平,总需要有人以朝廷安危为己任。咱们公侯之家,责无旁贷。
今岁已经入冬,不宜起战事,明年开始,或有一二年屯粮备战之期,三年之内,朝廷必有一战。琏儿学了兵法,便须有上战场之备。如你所知,我偏爱琏儿,因为偏爱,我更不愿意琏儿小小年纪征战沙场,可是战场,总要有人去。
我一生兵法精要已录四份,存于可靠之处,待得他日朝廷凯旋,便会有人送与诸儿孙,珠儿你实无需急于一刻。
贾珠看到这里,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贾代善一眼,又往后看。
书信很长,细述贾琏这些年做的大事,为朝廷立下的功劳,也情真意切的写了希望贾家子弟和睦,相互帮衬。更有对各房子弟的安排,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即便贾珠对贾代善有偏见,看完这封信,心底那些偏见似乎也被信笺上那股淡淡的墨香冲淡了。
信中还有以后对各房子弟的分配,自己百年归世之后,两房分府,长房继承爵位和宗祧,但余下财产两房平分。许多家族为了长久富贵,分府的时候除了嫡长一支继承宗祧外,还会继承大部分的财产,贾代善能做如此安排,已经十分公允了。
贾珠看完信,抬眼看贾代善:“祖父,我错了,我实不该瞎疑心。”
贾代善对贾珠笑:“琏儿这些年做的都是朝廷大事,尘埃落定之前,不宜张扬,故而祖父并未告知你们任何一人。你们会有所误会,也情有可原。但是珠儿,你开盒子之前,祖父就说过,你到了自己的做主的年纪,是要说亲的人了,你开了盒子,便要承担开盒子的后果。”
贾珠听前面半段不觉什么,听到后半段的时候,不禁吓得一呆,问:“什……什么后果?”
贾代善依旧不紧不慢的道:“你既想要兵法,祖父可以教你,但若战事一起,你便要上战场,沙场千里,马革裹尸,你愿意去吗?”
贾珠听得脸色一白,即便他知道摇头会显得自己很懦弱,还是脖子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拖着头摇了两下。
“兄弟相疑,便容易被人寻了间隙。若非因你之故,祖父的兵法不会被人盗去。珠儿,你可知错?”
“祖父,我知错了。”贾珠低头道。
贾代善道:“有时候,知错无用。好比今日因你不忿祖父只传琏儿兵法,引来外贼,兵法被盗走之后,你可知战事一起,会增加多少将士的伤亡,这个时候,认错有用吗?”
贾政愣愣的抬头看贾代善,贾珠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不……不可能啊,祖父既然在暗格里放了信件,自然早有防范,怎会被外人盗走兵法?”
贾代善苦笑一下道:“我只猜到你心怀不忿,但是无论如何,就算祖父偏心,那也是咱们家事,谁会想到珠儿会将外人引来?祖父将信件放入暗格,兵书也另行藏好,可是这次入室盗窃之人是个高手,到底将兵书盗了去。珠儿你看。”贾代善说着,朝书房房梁上一指,在颇为隐蔽的地方,有半个手印。原来,贾代善将兵书藏于房梁上,还是被人盗走了。
贾代善又道:“于一国而言,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一家而言,即便兄弟间有什么不快,也该关着门来说开,而非引狼入室。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寻来的梁上君子,可是他盗了咱们家之物,转身便走,他受你所托,但却不将东西给你。珠儿,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被人利用了。”
贾珠又垂头丧气的道:“珠儿知错。”
贾代善道:“罢了,兄弟之间,心已不齐,强捆在一处过日子,也不自在。明日就请族长过来,分府吧。”
“父亲,您说分府?”贾政有些震惊的问。
“我说过了,开了盒子,便要承担后果,这便是后果。今日就说这些吧,我乏了。”贾代善今日说话,一直是慈祥的,但是说到最后一句时,却面带疲惫。
贾政和贾珠出梨香院的时候,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要说分府,父子二人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现在整个家业都掌在窦氏手上,若是分了府,自己一房还能执掌除了宗祧之外的一半,比之在窦氏手上领月钱过日子,不知道舒坦多少。但是分府之后,贾政就是白身了,若父子二人还考不出功名,岂非失了靠山。
贾政父子出了梨香院不久,范嬷嬷和覃越都回来了。两人还都受了些轻伤。贾代善深知两人的本事,范嬷嬷功夫不弱,尤其覃越武艺高强,但却都挂了彩回来。
“看来前来盗书可不是等闲之辈。”贾代善道。
“国公爷,我觉得,盗书之人有些眼熟。”范嬷嬷道。
贾代善一愣,抬头看范嬷嬷:“是谁?”
范嬷嬷皱了一下眉头:“属下也拿不准,只是那人看起来,有些像当年的赖大总管。但因天色暗,属下是就这别的屋子里透出的灯光看的,也不十分真切。”
贾代善手指在书桌上敲了两下:“若真是长得像赖大,倒也说得通了。当年处置赖家,我记得赖尚荣因为打小被老太太开恩放出去,是一出身就恢复的良民籍,逃走之后因其身份也没被抓回来,这是自以为本事学足了,倒自己回来了。”
覃越到:“国公爷,以后你和琏二公子出去办事,身边得多带几个人,这个人且不管是不是赖尚荣,属下觉得此人,练了一身的邪功,一时间属下没能试清他的底细,但总觉得他邪门得很。”
贾代善点了点头道:“我会告诉琏儿。辛苦你们了,先去处置了伤口,好生歇息。”
覃越和范嬷嬷应是。
次日一早,贾家众人照例在荣禧堂请安的时候,贾代善便宣布的分府的决定,而且直言是贾政父子同意的。
昨日贾代善和贾政父子细谈的时候,打发了所有下人,也没让贾琏入内,这是给足了贾珠面子,将其引狼入室的事瞒了下来。
贾政父子爱面子,虽然知道分府有利有弊,也捏着鼻子认了。经过贾代善这十多年对荣国府的控制,贾母也早歇了乱长幼的心思,只是因为贾珠和贾元春都没定亲,若是分府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可要低好几档,有些不愿。
贾代善倒也希望孙子孙女有个好前程,便道:“如今我们还活着,分府而居确然会引人说嘴,便将家私财产分了,各房也不在官中领月钱,各自拿着自己那一份过活,省得一家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将下人的嘴管紧一些,对外咱们还在一处便是。这样既不影响孩子们说亲,也省得两房不睦。”贾代善在贾家一言九鼎,贾母听说除了宗祧由长房继承,其他都是平分,也不再说什么。
荣国府两房虽然没彻底分开,日子却是各过各的了。虽然贾府两房都敲打了下人,但是有心人要打听,哪有打听不到的。单从贾府的采办变成了两起人就能让人瞧出不对来。
王子腾打听到荣国府分府之后怒不可竭,对手底心腹道:“还没寻到赖尚荣吗?”
那心腹摇头道:“自那日赖尚荣从荣国府盗兵书之后,就逃得没了踪迹。”
王子腾震怒道:“好他个赖尚荣,竟坑蒙拐骗到我面前,若然我抓着他,必然剥了他的皮!”顿了一下,王子腾又道:“从贾代善那老狐狸恼羞成怒到要分府来看,那兵书竟是真的?!”
原来,赖尚荣从王子腾府上得了消息去盗兵书,得手之后,却将兵书占为己有了。
王家关注着贾家分府的同时,贾府也关注着王家。贾代善听完覃越回话说王子腾派人到处打听赖尚荣的消息时,冷笑道:“王子腾刚愎自用,迟早被人利用,也不稀奇。这兵书,只怕到了甄函关手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