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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载着月华流入宫阙, 吹落杏花如雨。
霍睿言那身青白袍裳,迎风翻飞,与明朗月光浑然一体。
胸前的小手以似有还无的绵软力度, 悄悄撩拨他的汹涌心潮。
怀中少女散发沐浴后的濡湿清芬,在月影花香的浸润下平添致命诱惑力,以致一向礼数周到的霍二公子,全然忘了行礼问安。
就这样,半搀半搂着她,四肢百骸如被灌蜜似的,不敢动,也不想动。
半盏茶时分前,霍睿言与元礼另约时机详谈, 目送对方青绫宫裙消失在廊外,才径自前往寝殿,探听宋鸣珂的情况。
走到半路,听前方宫人叫唤“陛下”,惊得他发足狂奔,幸好反应算快, 警觉有人时硬生生收了势, 未至于将她撞飞。
她跑得如此之快,想必体力已恢复,无须他问安了吧?
宋鸣珂借他之力站稳, 往后挪移数寸, 微微喘气:“二表哥没事了吧?”
瞧她小脸泛红, 眸光流转之际如有羞涩,粉唇翕张后吐出的一句话尤为轻柔,竟是小丫头的嗓音,霍睿言不由得一愣。
“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陛下好些了?”
宋鸣珂忙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无碍就好。”
围观侍卫们躬身退开,余桐则识趣地领宫人倒退数步。
霍睿言纠结的是,下午兄长嚷嚷的那番话,在宋鸣珂心中有多大影响。
毕竟,摔落马下、昏倒在他怀内时,她似乎仍为此而生气。
他需要一个恰当理由,既可洗清冤屈,又不至于牵扯她与宋显琛的秘密。
宋鸣珂满脑子乱哄哄的则是自己趁霍睿言昏睡时干的“好事”。
视线由他如刀裁的鬓角,转移到他微红耳朵,滑向英秀挺鼻……掐捏时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她指尖。
心虚莫名,颊畔欲燃。
表兄妹二人傻愣愣站着,两张俊俏容颜皆氤氲薄霞。
月光与宫灯暖影交融,为这份缄默增添了似有还无的暧昧。
“我有一事想与陛下坦言。”霍睿言率先松开托住她的手,又舍不得离她太远,干脆维持原来的距离。
“午后,我哥说的那番话,或许会让陛下误解。”
轻柔的一句话,如落在宋鸣珂额角,激起她轻微战栗。
宋鸣珂小嘴一抿,倒退半步:“朕没听到什么。”
她平素在霍家兄弟面前不摆架子,而今突然冒出“朕”,摆明心里有鬼。
霍睿言唇畔溢出淡淡苦涩。
“他之所以作出那样的推断,源于我提醒他,切莫把我和任何女子牵扯在一块儿,包括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公主,免得有损她的清誉。
“恰恰因为许久没见长公主,兄长误以为我存心疏远,才怒而斥责我。我已与他明说,我待陛下与长公主之心,一如既往,始终未变,希望陛下别误会。”
见她陷入沉思,霍睿言温声道:“如今兄长已成为陛下近卫,我想今年内去一趟蓟关。”
“啊?”宋鸣珂不及细想,抬手揪住他的袖子,抬眸凝向他,“何时回来?”
举止、神态、语气……霍睿言捕捉到了她的不舍,忐忑不安的心顿时绽放朵朵繁花。
他竭力不露出嘴角的弧度,正色道:“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可入朝堂,可战沙场。睿言无论身在何方,居于何位,心都向着陛下。”
“我问你去多久!”宋鸣珂摇晃他的袖管。
该不会……像上一世那般,逗留三五七年吧?
情急之下,小女儿情态骤现。
霍睿言快被她蹙眉瞪视的眼神软化,不忍再逗她,笑道:“陛下让我去多久,我便去多久。”
宋鸣珂讪讪松手,改用严肃口吻道:“……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秋天之前必须给朕回来!”
“遵命。”
霍睿言自知,千里锐志,早被她软硬兼施,磨得变了形状,心下既甜蜜又惆怅。
二人杵在廊下,误会消解后,方觉彼此离得实在太近。
他尴尬一笑:“长公主这次没随驾到行宫。待回京后,我和兄长到北山稍作拜访,不知是否合适?”
“这……”宋鸣珂眼底忧色暗涌。
宋显琛在元礼的调养与太后陪伴下,性子比最初得病时开朗了些。可若贸然让他以女子形象,面见仪表堂堂的两位表兄,没准又会备受刺激,自伤自怜。
“看来,有所不便。”霍睿言忧色难掩。
宋鸣珂看得出他真心想见“长公主”,故作豪迈拍了拍他肩头。
“表兄妹从小玩到大,晏晏会懂的!”
霍睿言被她突如其来拍了几下,先有片晌愕然,随后扬起一抹淡笑。
宋鸣珂自我安抚——这是替我哥拍的,可不是存心占便宜。二表哥呀二表哥,感受到了他对你的器重吗?
霍睿言只当她闪烁不定的眼光源自困乏,当下深深一揖。
“既然陛下一切安好,我就不叨扰了,还请早……”
“陪我看会儿月亮。”
念及这回他真要远行,宋鸣珂不由自主再度扯住他的衣角,打断他所言。
霍睿言颔首而笑,遂引她至廊外,缓步下阶。
花木山石,亭台楼阁,因如水夜月而悠然恬淡,因薄薄夜雾而虚幻缥缈。
月华染了二人半身柔光,潋滟出眸子的绵软温柔。
未有言语交流,却在眼波与浅笑中,交换心底的馨蜜与离思。
本想感谢他豁出性命救了自己第二回,可越是事关生死的道谢,她越说不出口。
“答应我,”她目视前方飘飞杏花,千言万语化为简单一句话,“路上谨慎小心,速去速归。”
“一定,”霍睿言微笑劝抚,“陛下也要注意身体,勿再熬夜伤神。”
他转目凝望她轻颤长睫、微勾唇角,忽觉不论冬日里的洁净雪色,还是这皓亮月色,均抵不过她的清浅笑意。
即便那层叠晕染的粉杏花云,绵绵无尽的花瓣雨,皆因她凝眸一眼而黯然无光。
霍睿言是在多年后才明白,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短暂,再平常,也足以让他魂牵梦绕一生。
…………
辞别宋鸣珂,霍睿言领着宫墙外等候多时的两名亲随,快步走向处所。
“霍二公子!”
霍睿言狐惑停步,却见余桐步履匆匆赶来。
“余内侍,请问有何事?”
余桐从袖内摸出一物,“先前在殿内地上拾得一物,应为霍二公子的私物,特意交还。”
霍睿言见了其手中软布包裹物的形态,已猜出是自己威胁元礼的刻刀。
他坦荡接过,礼貌笑道:“此等小物件,余内侍竟亲自送来,睿言深感惭愧。”
“霍二公子……现下感觉如何?”
“有劳挂怀,瘴气已退,再无不适,”霍睿言依稀觉察他话里有话,低声道,“还请余内侍多加照顾圣上,勿让她多思多虑。”
最后那句话,看似寻常叮嘱,实则隐含深意。
余桐客套几句,目送他与亲随离开,眉间忧虑退却,漫上新的狐疑。
…………
瘴气事件,导致轰轰烈烈的春蒐终止,保翠山行宫上下积极筹备花朝节。
内苑早早预备好朱绿花斛,上植生菜、荠花等蔬菜,下以罗帛作卷,书写品目,再系以红丝带,以按照旧习举办挑菜御宴。
前世,宋显扬生性|爱花,对于花朝节的挑菜、种花、斗花、扑蝶和放花神灯等活动极其热衷,每每宴酬乐作,皇后、嫔妃、贵主、婕妤等人积极参与,唯求投其所好。
如今,宋鸣珂一不立后,二不封妃,三无子嗣,便与宗亲朝臣、贵眷依次各以金篦挑起花斛中的生菜花卉,辨认种类,再开斛上名目核对,中者赏,误者罚。
全对者赏以珍珠、玉杯、金器、珠翠;次者亦赐予铤银、冠镯、缎帛、御扇、笔墨、官定瓷器;猜错的,则罚舞唱、吟诗,甚至吃生姜。
仲春难得晴丝缭袅,徐风舒畅,海棠桃李初绽,杏花如云,蜂蝶翩飞处,花林锦绣。
如上辈子的光景,宋显扬对于各类花菜可谓了如指掌,一上来就猜中,即刻收获恩赏之物,还悄然给饶相提示,好让其顺利答对。
定王素来倨傲,此番示好,饶相岂不知其意?
然而,饶蔓如衣饰焕然,柔情绰态,含情水眸羞然,时不时觑向的,却非宋显扬。
宋鸣珂起初与霍家兄弟交头接耳,聊的尽是下午制百花糕、晚上挂花灯之事。
她本对挑菜没多大兴趣,再看宋显扬眉宇间意气风发,更懒得搅和,一心想着早早结束,好去别处玩耍。
逐渐意识到有一道柔柔目光若即若离抛向这边,她茫然转头,对上了那双秋水明眸。
哦?那狐媚子在偷窥她的大表哥或二表哥么?
诚然,霍锐承刚健威武,雄姿勃发,霍睿言文雅清隽,气度高华。
一左一右,一武一文,衬得宋鸣珂这小皇帝满脸稚气,空有一副俊秀皮相。
她心下不悦,暗忖,看什么看!再看也不是你的!
可细辨饶蔓如羞怯且热烈的眼光,好像……屡屡落在她这假男子身上?且不止一回?
宋鸣珂心中震悚无以复加,腿脚发软,险些摔倒,幸而霍睿言手疾眼快,展臂搀住她。
她惊惧之际,一把握住他温热的手,仍觉寒意来袭,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吧?
前世的二嫂,真的……看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