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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月的记性一向不差,她知道傅老太太是什么性子,可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傅德文和她说过,傅二老爷很喜欢傅二娘这个长女,傅九娘是他中年得女,傅二老爷疼傅九娘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有些话随便听听就得了,不能当真,女儿对他来说算什么?对他来说,别说是女儿了,就算是儿子,他也照样舍得!”傅二娘提起傅二老爷,语气中不带有丁点感情,“在他心中权势和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吧!”
说着,她更是看向傅明月,低声道:“你猜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之前你对四叔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见了,我虽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四叔那样,可有一件事情你要记着,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更别说想要他主动对别人好了。”
“如今四房上下就他的官位最大,家里头谁都得捧着他,顺着他!突然杀出来了一个四叔,你觉得依照着他的性子,眼里会容得下四叔吗?就算是四叔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上正五品的位置,他都得打压一番,更别说亲手去帮四叔了!”
知子莫若父,她了解傅二老爷比傅二老爷了解她多得多。
傅明月点点头,心中明白。
傅二娘和他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怕说的太多,惹的人起疑心。
虽说这滕华园里头的人都是在傅明月身边伺候的人,可也不是人人都是傅明月从金陵带来的,还有不少人卖身契都捏在傅老太太手上了,捏在傅老太太手上,也就是捏在傅二太太。
不得不小心。
傅明月也明白这个道理,起身送傅二娘出去,谁知道松迎一直忧心忡忡守在门口,“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
傅明月想笑,可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瞧你,这般担心做什么?我不过在和二姐姐逗着玩儿了,要不你看二姐姐身上有半点损伤有没有?”
松迎当真从上到下打量起傅二娘来,还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一样,看着傅二娘没事儿,这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傅明月等着送走了傅二娘,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傅二老爷如她所想那般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一番话是不能对傅德文说的。
那,还能怎么办了?
其实吧,就算是傅二娘当着傅德文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傅德文也不见得相信。
凡事都讲究证据二字。
傅明月想啊想,从天蒙蒙黑一直想到了深夜,总算是想出了个法子来,心里也踏实了,想着能一夜好眠,却是梦到了自己的妹妹。
是的,她和傅二娘一样是庶出姑娘,膝下一样有个爹不疼娘不在的亲妹妹。
人和人啊都是讲究缘分的,不可否认,她对傅二娘这样好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傅二娘可怜,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傅二娘和自己身世相近。
她的亲妹妹在家中排行十二,所以乳名叫做十二姐儿,至于闺名,她的父亲膝下女儿就是有十几个,一个不得宠的庶出姑娘还指望都能什么闺名?
她梦到十二姐儿哭倒在她的牌位前,她被困在牌位中,怎么都出不去。
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就是在梦中都着急的直打转。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她们小时候的事儿了。
十二三岁的时候,她面上生的柔顺,可性子却是极为倔强的,有一次更是与妹妹抱着一匹胭脂红的缎子死咬牙放手!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花花绿绿颜色的人,只是她那怯生生的妹妹喜欢,她不争也得争。
从她妹妹出生之后,姨娘便去世了,原先那个便宜爹屋子里养了一二十个嫡女庶女,那些姨娘还在的懂得替自己女儿张罗,可她们了?那个便宜爹压根记不得她们这些没娘的女儿。
她一直觉得自己好歹还过了几年好日子,可妹妹一生下便是受人磨搓,好不容易得了一匹极喜欢的缎子,哭着喊着都舍不得放手,她也跟着不放手,死死护在妹妹跟前。
可她的嫡姐却是直接冲过来打了她一巴掌,说她不要脸,和她姨娘一样是下贱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外头隐隐还听得到蝉鸣蛙叫,傅明月摸摸自己的脸,似乎还觉得疼。
到现在她还记个耳光的滋味儿,如今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只是想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傅明月心里却是抽抽的疼,那个时候她嫁去镇南侯府,就算是嫁了个庶子,也算是高嫁了,阖府的嫡女都没她嫁的好,她的妹妹也跟着过上了三年好日子。
那个时候她就想着等自己在镇南侯府站稳脚跟,便替妹妹张罗一门好亲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张罗,她就死了。
她死的那一年,妹妹才十二岁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在镇南侯府祠堂里的那些年,她是半点妹妹的消息都不知道。
一投身到傅明月小姑娘身上之后,她也明里暗里打听过城北傅家的消息,只是傅德文这些年一直在金陵,对于京城的事儿并不清楚。
更何况城北傅家也不甚出名,唯一出名的就是傅家人会生养,府里头孩子多的都快养不活了。
傅德文只知道城北傅家倒了,死的死,没的没,更详细的却是不知道了。
她还想再去打听,却怕打听多了惹人怀疑,回到京城更是束手束脚,整日不是呆在滕华园就是存善堂,就算是偷偷摸摸将念星派出去了,可念星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傅家打听些消息,一出了傅家大门,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
想到这儿,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眼睛盯着天青色的帐幔看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的厉害,松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姑娘,您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我瞧着您好像每天都心事重重的!”
有吗?
傅明月摸摸自己的脸,觉得松迎的话好像是对的。
在傅老太太等人跟前,她是半点纰漏都不会出的,可滕华园是自己的地方,她自然是随心所欲了。
松迎低声道:“是不是因为三姑奶奶那边?三姑奶奶那儿……有些话您听听就得了,切莫太当真,三姑奶奶到底是出嫁了的姑娘,就算是想要在家里头多呆,也呆不了多少日子的。”
打从傅三娘一来,傅玉晴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傅三娘指哪儿打哪儿,姊妹俩儿一个塞一个有蛮劲儿,恨不得将这傅家上下搅合的天翻地覆。
若换成之前,傅老太太还能压一压她们,可如今倒好,傅老太太连看都不愿意看到傅三娘,更别提训话了。
傅明月笑的唇角弯弯,其实啊人要知足,她好歹又活过来了,得傅德文和松迎关心,“你觉得我会为这么点小事儿烦心?就算是傅三娘厉害,她每次来招惹我,可又有哪一次我受她欺负了的?”
她只觉得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像傅三娘那种啊,还没训上两句,她就眼眶红红,傅三娘上前撞她一下,这衣裳还没凑到她身上来,她就已经倒下了。
要是街上那些乞丐能学到她半成功力,怕是离发家致富也不远了。
松迎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是叮嘱道:“您能这样想就好了……”
傅明月冲着她勾勾手指头,在松迎耳畔说了几句话,松迎吓得脸色都变了,“您,您这是要做什么?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了,别说念星,只怕连您都得跟着受罚!”
“怕什么!”傅明月狡黠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怕是吓得半夜连门都不敢出,哪里还敢凑近去看?咱们暂且等着瞧着!”
当天晚上,傅家就闹鬼了。
闹鬼的是傅二娘的院子,自从上次傅老太太换掉了傅二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之后,那些丫鬟婆子再也不敢小瞧傅二娘了,每晚都有人值夜。
夜里头值夜的人说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似乎其中还夹杂着“姐姐,我疼,我好疼之类的话”。
一个人听到可能自己听错了,可当天晚上别说是傅二娘院子里的几个婆子,还有花园子那边值夜的婆子也听到了……这可不得了了,难道,傅家闹鬼了?
傅老太太向来不信这些,听了这话只将曾妈妈喊过来,打算将傅二太太喊过来狠狠敲打一番。
谁知道曾妈妈轻声道:“老太太,您忘了,前几日您刚将二太太手上的权利给收回来了,如今这花园子里头的,可都是大太太的人了!”
傅老太太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年纪日渐大了,最近的糟心事儿又多,记性那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花园子里头的虽不是她的人,二娘身边也不是她的人,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二娘的母亲,二娘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她就没有责任了?”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曾妈妈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等着傅二太太来了之后,自然是憔悴了不少,两个女儿都是她的掌心宝,她巴不得两个都过得好,“……这件事您真的怨不得媳妇,媳妇对二娘这段时间真的是尽心尽力了,她的衣食住行日日过问,您……也能将这么点小事儿就怪到媳妇身上啊,媳妇真是委屈!”
这人都是有脾气的,傅二太太伏低做小不假,可也不能任人骑在自己头上。
傅老太太冷冷看了她一眼,原先傅老太太对她一向是捧着的,如今眼神中满是冷漠,“怎么!这事儿你就不该管了?不管如何,二娘叫你‘母亲’也叫了这么多年!”
“要是没有当年的事情,二娘哪里会落到今日这样一个地步?说不准她和陈少堂的孩子都已经几岁了,就冲着这一点,你都得对二娘好点!”
这话傅老太太什么时候说,傅二太太都没有接话的余地,只能点头称是。
傅老太太很满意她的乖觉,语气好了两分,“二娘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得好好查查!若是真的让有心人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闹到了陈家那边,只怕咱们老小都不得安宁!”
傅二太太能拒绝吗?
她,不能。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傅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才道:“所以说啊这件事你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好生去查一查!如果是查不出来,我看你这个二太太当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来了,傅二太太下去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
傅三娘和傅玉晴姊妹两人最开始有几分生疏,可到底是姊妹连心,相处了几日,姊妹两人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两人如今更是一同来傅二太太院子里用午饭。
见到傅二太太着脸色不好看,傅三娘吃了午饭就找了个借口将傅玉晴打发走了,末了才道:“……娘,您这是知道了昨晚上的事?”
傅二太太点点头,“你大中午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傅三娘点点头,面上有些惊惧的神色,“我也听说这件事了,这事儿如今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有人在傅二娘的院子里叫姐姐,傅家的姑娘虽多,可一般都是带着排行的,能叫傅二娘姐姐的,也就只有傅九娘了。”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傅九娘虽有自己的小院子,可傅二娘放心不下她,大多数的时候傅九娘都是呆在傅二娘院子里的,娘,您说会不会是……”
她当姑娘的时候,虽信佛,却并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也就是到了陈家,走投无路之际是什么样的法子都用了,一心想着笼络陈少堂的心,求神拜佛,该用的,不该用的法子都用了。
这种东西啊,信则有不信则无,如今的她,信了。
傅二太太却是比她冷静多了,“三娘,你也相信这个说辞了?我看肯定是有人在捣鬼,之前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做下这件事儿,你只觉得不相信,可后来转而一想,你就算是看傅二娘不顺眼,为何要害她?”
“就算是你真的要害她,这种事也不着你来动手……”
不是还有她在嘛!
傅二太太拍拍她的手,眉目之中一片淡然,显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当时曲桥上的只有你和傅二娘,既然不是你动的手,那就只有傅二娘了!”
傅三娘眉头一跳,只觉得傅二娘的病不能好,万万不能好!
陈少堂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傅二娘的病真的好了,陈少堂休了她,娶傅二娘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不,不是没有可能!
怕陈少堂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傅二娘心如刀绞!
傅二太太也跟着蹙起眉头来,“傅二娘没疯?这事儿我也敢确定了,按理说不大可能!我是盼望着她是真疯了,当初就是因为一是由于,所以这才酿成了大祸!”
“若是她没疯,那事情就难办了!要知道这傅家可不是当初的附加了,你大伯虽不是个管事的,可你别忘了,如今还有傅明月父女在了,他们俩瞧着不像是什么都不管的!”
拍拍女儿的手,她又继续道:“三娘,你放心,傅二娘那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我都不会放过的!若是她真疯了,那是最好不过!若是装疯卖傻,她不是惦记着她九泉之下的妹妹吗?我送她下去见她妹妹就是了!”
傅三娘被傅二太太的这一番话说得这才心思定了,也许那闹鬼这事儿真的是有人捣鬼!
“暂且等等看吧!我派人去查了,今晚上守在傅二娘院子,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捣鬼!”傅二太太如今身份虽高贵,上头,有个当三品侍郎的哥哥,可她的出身却并不显。
不,不能说不显,可以说是很平常,她的哥哥是靠着一路苦读读上来的,父母早亡,从小是靠了东家靠西家,见过的魑魅魍魉多的去了,对于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是一万个瞧不上。
到了晚上,傅二太太早早就安排了几个胆子大的婆子在傅二娘院子四周守着了。
那几个婆子等了大半夜,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又冷又困,只能靠说闲话打发时间,“……二太太这人也太无情了些,咱们好歹是她的陪嫁,有好事儿不想着咱们,像这种半夜抓鬼的活儿,怎么就想到咱们了?”
“得了吧!二太太如今咱们可得罪不起,谁都知道这府中宁得罪老太太也不能得罪二太太!”为首的婆子显然比她们有见识多了,捏着手中的棍棒四处打量,恨不得连一个角落都不愿意放过,“别看三姑奶奶最近日子不好过,等着吧,等到八姑娘嫁到梅家去了,怕是这傅家就要变天了!”
可不是吗?
陈家就算是再不喜欢傅三娘,可看在梅家和镇南侯的面子上也不敢对傅三怎么样的,“镇南侯”这三个字,怕是没人敢得罪的。
为首的婆子喜眯眯的,“到时候二太太她们母女几个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几个婆子正碎碎叨叨说着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奇奇怪怪的声音。
仔细一听,她们几个神色大变,“……姐姐,我疼,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这声音有些怪异,带着几分沙哑,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在夜里,听着很是瘆人。
为首的婆子猛地挺直了身子,四处打量,大着胆子道:“这是什么声音?”
另一个婆子拽着她的衣角,只觉得腿肚子在打颤,“好姐姐!这……这怕不是人在说话了!”
不是人在说话,那就只有鬼了!
为首的婆子拿着手中紧攥着的棍棒,朝着四周挥了,扯着嗓子喊道:“谁!谁在捣鬼!给我滚出来!”
没人说话。
可不过须臾,那声音又传了过来,一声比一声怪异,“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疼!”
“母亲!母亲!你放过我好不好?”
“母亲,求求您放过我和我姐姐,我们会听话,我们会懂事儿的,我们不会惹您生气的!”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带着几分颤音。
倏地,一阵冷风吹来,吹的那几个婆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扭头一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打树叶。
是鬼要来了吧?
毕竟只有鬼是从上面下来的!
当那几个婆子得什么都顾不上,丢下棍棒就跑了。
到了第二天,她们几个主动去傅二太太跟前领罚,虽说是领罚,可一个个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颤颤巍巍道:“……二太太,是真的没人啊!那院子的几个口子都是奴婢几个,别说是人了,就连只野猫都没有跑进去!”
“而且那声音奴婢几个都听到了,绝不是人的声音,莫不是……真的有鬼……”
傅二太太“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她的话打断了,“哪来的鬼?若真的有鬼,她要找的是我,不是去附二娘院子里!”
“傅二娘!对,傅二娘昨晚上有什么动静吗?”
那几个婆子摇摇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为首的婆子才低声道:“二姑娘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就连值夜的婆子都睡得死死的,屋子里连灯都没有亮过了!”
傅二太太自顾自嘀咕道:“这就奇了怪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原本想的是傅二娘没疯,这件事乃是傅二娘所为,虽说傅二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是傅老太太差人选的,可买通人伢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是以,就算是到了今日这一步,傅二娘身边依旧全是她的人,不过是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昨儿她就问过了,说是这几日傅二娘和平常无异。
另一种可能性,这事儿不是傅二娘所为,如果傅二娘没疯,听到傅九娘找自己,如何会不出去?
到底是自己多心了吧!若傅二娘没疯的话,当初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三娘嫁到陈家去?她是那样喜欢陈少堂!
傅二太太安慰着自己,脑海中只想着一个问题——那,晚上出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