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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贼子!
况且吓得一个趔趄,尼玛这是那个缺了八辈子德的谏官啊,怎么上来就把自己定性为乱臣贼子了?
其实还真不算冤枉你,朱元璋明文定律:凡倡议更改《太祖宝训》者,一律以谋反论处,若是谋反还不算乱臣贼子,什么人才算得?
“哼哼,你也怕了?难道你上书前就没想过后果?别告诉你不懂。”张居正冷哼道。
“这个当然想过,不过晚生觉得徐相和大人您一定可以保我,高相至少不会主张处置我吧,这样看来就算有风波我也能过得去,不会掉河里。”况且嘻嘻笑道。
“哟嗬,原来你打好了主意啊,皇上那里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张居正被他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况且没说错,有他和徐阶主持内阁,怎么着也不会把刀架到况且脖子上。徐阶现在还是首辅,高拱从今天朝廷上的表现看,也是想要息事宁人。
但是,皇上究竟什么意思?这才是关键。皇上没有态度,不置可否,张居正的心一直还悬着。
按说,皇上明白况且的奏折下发朝堂后应有的反应,然则皇上为何坚决下发。此事为何不先和他们几个内阁大学士商议一下?内阁大学士是皇上名正言顺的私人秘书,他们的职责就是事情公开前为皇上出谋划策。
就像况且,虽说是挂名锦衣卫指挥使,实际上的职务还是御医。至少在皇上另外正式委派他别的职务之前是这样。
皇上究竟是想用这道折子测试群臣,还是想借群臣的口和笔来给况且定罪?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给况且定罪甚至诛杀他不是不可能,尽管现在朝廷上下都认为况且是新贵,是皇上要提拔的自己的人,有时连张居正也不免这样想。然而,事情的内幕究竟是什么,皇上是什么用心,他不开口,最好别去猜测。
况且可是前司礼太监黄锦接回来的,黄锦一进京城就被关押起来,然后被罢免一切职务,派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当镇守太监,实则就是流放。这一切绝不是偶然,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张居正当时替况且捏了把汗,准备着随时伸手救他一次,不想皇上在况且这儿来个大转弯,不但没有丝毫怪罪,反而给他封了个锦衣卫指挥使的高官。
是出反常必有妖,一般人都懂的道理张居正当然更加明白,问题却是无人知道这妖究竟是什么?
张居正认同况且这样做是在测试皇上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办法是太蠢了,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放在铡刀下面试试舒服不舒服,然后抬眼看皇上救不救他,这不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吗?皇上如果觉得这是在逼宫,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况且挠挠头道:“大人,晚生不是鲁莽,也不是单纯想要试探皇上,真的是觉得现在开海禁恰逢其时,至于《太祖宝训》,多少年来改动过的不计其数,只不过上下都装着看不见就是了。海禁为何就不能放开?这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啊。”
张居正叹道:“不是现在正其时,早就该这样做,关键是朝廷大臣小臣们并不关心这个,只要他们腰囊里不缺银子,他们哪管国库缺不缺银子,更不会关心民间有没有足够的银子用。尤其是那些谏官,他们没事还要找事找人骂几句,弹上一章,你现在可是给他们立了一个又圆又亮堂的靶子,他们不射你射谁?”
“那皇上什么意思?”况且问道。谏官的反应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谏官如此毒舌。
“皇上没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我愁的也是这个啊。”张居正一叹道。
“仅仅如此,大人也不至于生如此大的气吧,还发生了什么?”况且追问道。
“有人出头后,又有十多位谏官附议,说的都差不多,最后都说你是恃宠而骄,目无太祖遗训,此风决不可长,应当杀之以儆效尤。”
“看来这些谏官都想杀我啊,我哪儿得罪他们了?”况且叫屈道。
“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得不得罪的问题。几位内阁大学士也没得罪过他们,还经常为他们向皇上讨情分,不是一样挨他们的骂么。谏官的话倒是不必太在意,好在大臣们还在观望,没有出头开口的。”张居正道。
“那大人您气什么啊?”况且倒是纳闷了。
“我气的是高相,我和他出来后,这家伙居然以为是我怂恿你上书试探皇上和朝廷的反应,说了好多讥讽的话,我和他相交多少年了,他竟然如此看待我。我难道不知道此事的利害关系?难道我会害你不成?”张居正气的须髯飘拂,两手都有些发颤。
“不是晚生多嘴,高相其实有些大嘴巴的,总愿意说些伤人的话,大人不必太在意。”况且能想见两人在宫外的情景,看来这两人的芥蒂是愈来愈深了。
“不过今天有件事可以看出些皇上的心思,谏官们群情激昂时,皇上却不耐烦了,直接起身退朝,这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次。要不然,今天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那就是说皇上不反对我的奏折?”况且急忙问道。
“现在还说不好,总感觉皇上是有深意的。”张居正道。
“你先回去吧,好好睡个觉,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估计今天许多人都要睡不着了,要揣摩皇上的心思,然后琢磨好明天该怎样上书表明态度。”张居正的火慢慢消了。
他今天如此动怒,一则是因为此事惹出的麻烦的确太大了,连他也不知会发展到何等地步,最后如何收场。他隐隐有种恐惧,害怕最后失控,不可收拾。其二就是被高拱呛的,高拱讥笑他拿况且当枪使,过后还得皇上跟他高拱来保况且。最让他生气的就是这个。
“高相是不是误会了,因为我的奏折跟大人的放一起了,当初要是走锦衣卫使司那里上奏或许他就没这些话了。”况且现在有些后悔搭张居正的顺风车了,如此上奏的确方便快捷,却给张居正惹来了麻烦。
虽说高拱现在不是首辅,但谁都明白,在皇上的心里,高拱才是第一人,随后才是张居正、陈以勤,其他人都得往后站。
“那也没用,你是我的幕僚,不管你有什么事,我都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担不起。只是今后遇到这种大事,一定先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再自作主张。”
“晚生记住了。”况且应道。
“回去吧,我也得休息了。这几天你天天晚上过来一趟,有什么情况我好告诉你。”张居正挥挥手道。
“多谢大人,晚生告辞。”况且躬身一礼后退出去了。
庭院里站着好十几个幕僚,有替况且担心的,也有想看热闹的,还有十多个家人在外面候着,等候老爷的传唤。
“小子,过关了?”一个老幕僚有些诧异地看着况且走出来,没听到那里摔茶碗砸椅子的响动,这可不像大人的风格啊。
“嗯。”况且点点头,却有点纳闷,这些人大冷天的看什么风景啊。
“大人……没骂你?”领他来的幕僚问道。
“骂了几句。”况且老实承认。
“然后呢?”
“然后大人就笑了。”况且笑道。
“笑了?”幕僚们都呆住了。
“然后大人跟我说了些话,就让我出来了,大人想要休息了。”况且道。
“这……”幕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明白张居正叫况且来前的滔天怒火究竟哪儿去了,按理说都应该发泄到况且身上才对啊。
“这就叫同人不同命啊,虽说都是幕僚,咱们这辈子是比不上小兄弟了,要是咱们捅出这么大娄子,后果怎么样,想都不用想,直接卷铺盖走人吧。小兄弟呢,只是轻轻骂了几句,说不定还怕骂重了,又给补两颗甜枣吃吃。”一个幕僚阴阳怪气道。
“允明现在不仅仅是幕僚,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皇上的人,大人当然要另眼相看。”又一位幕僚不无酸意道。
他们深谙朝廷典章制度,更富有官场经验,许多人还出任过知县、知府的职务,当然知道今天这个娄子捅的有多大,说把天捅个窟窿都不为过。
原以为张居正就算不把况且逐出去,也会痛骂他半个晚上,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孰料他们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张居正的痛骂声,里面的气氛一直很平和。这不能不让他们感到节奏乱了,大人行为异常。
至于况且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他们还真都没当回事,不就是皇上想寄禄吗?像这种突然拔擢过高的人,一般都有个专有名词:佞人。
历代皇上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的佞人,一般都是和尚道士异人之类的,会封他们个礼部侍郎、工部尚书之类,也只是应名而已,并没有实际职务。
所以对于此事,他们倒是很同情况且,觉得一个非常有才华的江南才子,前途无限,却在步入官场的第一步就走岔道了,这事不但对他将来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很成为终身之玷。
不管这些人做如何想,况且不奉陪了,他自己走出去,一直等在车里,紧张地听着动静的周鼎成过来接上他,然后上车回府。
“怎么样?”周鼎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啥事没有,不过今天只是开始,以后如何发展还不好说。”况且心里并不轻松,至少皇上态度没有亮明前,一切都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