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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半年前和小神仙一前一后来的那个穿着盘古氏族袍的长者!
半年前,他们就同一日一前一后来,半年后,他们又是同一日一前一后地来,说这是偶然,谁信?
丘流亚转过身向那个长者行了个礼:“信长老,此事恐怕还得再商议商议。”
信长老哈哈一笑:“你费了这么几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让她心属你。如今她对你情意正浓,不就是最好的摘心时机吗?你还等什么?况且如今她已经知晓了此事,再留不得了。”
留不得了。我留不得了?我一句话都不信。
我看着丘流亚热切地盼着他否认所有。
可他什么都没说,先前那惨白的脸色未变,眼眶已经不再红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我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神情,却多了一些坚定,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信长老又道:“那节芒倒是好算计,知道了你和她相处时日长,说不定忍不下心肠,动不了手,故意瞧准了我要来,提前一步派小神仙动身,假借神农氏族长的名头,告诉她这件事,然后再利用她已经知晓这件事,让我对你施压,借你的手剖出她的心。”
那个小神仙,原来真的是节芒的阴谋。我之前只是怀疑,如今坐实了,心头反而安定下来。
信长老捻着自己的胡子,得意洋洋道:“可是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早就布置好了。我们剖出的心,又怎么会叫他拿了去?”
我看着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抢夺,心头又迷惑又有些不甘心。
“小姑娘。”信长老忽然看向我,对我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自己想想,你的血为什么可以救死扶伤?为什么所有的毒都对你没效果?为什么所有和你接触的青年男子都被你吸引了,甚至连你的娘也是这样?还有,你在脚上涂了灵土,所有伤痛就全好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心头紧了紧,问了一个埋在我心头很久的疑问:“是因为我母亲吃了婆罗果,然后效果遗传给了我?”
信长老闻此言,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仰天大笑,然后对我道:
“你,就是你娘当年吞下的那枚婆罗果!”
我,是一枚婆罗果?我是一枚果子?这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忽然想起那年在仙界魁隗家中,我告诉了魁隗我的血可以救瑶姬,他当时欲言又止,不断摇头,不停地嘀咕“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或许他当时就在揣测我的真身,就是婆罗果。
信长老继续道:“你娘当年吃下了婆罗果,沾了婆罗果的灵气,成了仙女,也得了婆罗果的一些作用,比如说,魅惑天下。把所有青年男子都能迷得团团转,大耀亦是,节芒亦是,魁隗亦是。她吃下了你,你在她肚子里头扎了根,长成了人形,生了出来。你的魅惑术比起你母亲而言,强了不知多少倍。婆罗果的汁液,就是你的血,可以救治所有伤口病症,解天下毒。而若是婆罗果受了伤,灵土就是培育婆罗果的最好土壤,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涂了灵土就能好起来的缘故。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吗?不,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我当了一千年的锦葵花,又当了五百多年的神仙,现在你们说我其实是一颗果子?
我后退几步,尽量离丘流亚远一些。
真是讽刺,就在一刻之前,他还是我的港湾,是千方百计保护我的情郎,可是这一刻,我却已经不得不去防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看着丘流亚,有些绝望:“你从送我灵土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已经开始有意接近我了?”
“不。”丘流亚脸上平静得可怕,“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那么早,原来那么早啊,从那个鼻尖上的吻开始,就已经是个骗局了。一步一步,让我陷入情网,都是假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喜欢上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史料记载,上古神树,结果化为美女形,得其心者可取其心。其心即果核,种之可成树,不种之亦可预知未来。”
信长老插话道:“若是直接取心,是取不出的,到时候说不定玉石俱焚。只有让你爱上,得到你的心,才能真正取出。”
玉石俱焚?我从下而上生出一股寒意贯穿全身,我安安静静地看着丘流亚,道:“玉石俱焚,谁是玉?谁是石?”
丘流亚依旧不说话,深邃的眸子里一如往日的平静,此刻在我看来,却是如同寒冰,从前我没有捂热过,从今以后更不可能捂热。
是了,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我惨然一笑:“对于你们而言,我的心,对你们有用处,所以是玉,我的人,没有用处,是石。”
我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我这一千多年的生活,全是骗局。我从来就是一个无父无母天地滋养的果子,不过是借了漓姜仙姬的肚子生下来。
所以,漓姜仙姬可以不管不顾我的死活,把我丢到锦葵花海里,自己为情寻死。
所以,节芒只是表面上认我为公主,暗地里对我不断试探,谋划要取出我的心脏,在宴会上当着众神仙的面,骂我是“野种”。
所以,丘流亚从见我第一眼开始就不断接近,强吻,送信,救我,都是满满的虚伪和步步为营步步算计。
他在空中为我用云彩做出锦葵,片片娇艳,五彩缤纷,美丽得晃了我的眼睛,竟让我分辨不出他对我情意真假。
可是他温暖的怀抱,他眼里化不开的宠溺和爱意,他欺身而来的吻,他的指尖给我传递的温度,全是假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作假可以做到那种地步,我不相信他对我没有真真切切的情意。
喉咙莫名地干涩,我出声问道:“你爱过……”
莫名哽咽住了。
我依旧还对他抱有希望,这样委曲求全地,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地,祈求一个答案。
他依旧不回答。
这种沉默是会让我窒息的。
换做是以前,他绝不会这样沉默。这不是我认识的他。
他难道不该像从前一样,摸摸我的头,或者捏一捏我的脸,深情款款在我耳边呢喃:“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心悦朝儿,朝儿知不知?”
他难道不该像从前一样,抱紧我,对我笑起来:“喜欢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
他难道不应该像从前一样,坐下来,环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我想要你的心。”
对了,想要我的心,他说过,他想要我的心,而且不止说过一遍!
在那般耳鬓厮磨,情至深处的情况下,他还能清晰地说出他的真实想法,而不被我察觉,这是个多么无情而冷酷的男人?
我怎么那么傻,把这句话当做是一句最最普通又肉麻的情话,从来没有探寻过它的深层含义,从来没有察觉这份感情的虚伪?
想来,这些日子里,我的小儿女姿态,我的爱意,我的情思,在他面前,都恶心至极吧?他就像耍猴一般把我耍得团团转,然后冷眼看着我一步一步踏进他的圈套,一步一步为情所困。
讽刺感,屈辱感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都是假的,我的生活,我的情思,甚至我的父母,全部都是骗局。从头到尾,我一直是个跳梁小丑,在自己的悲剧,他人的喜剧里自以为生活圆满,自以为岁月静好。
不是说神仙有灵力护体,是不会怕冷的吗?可是此刻我为什么觉得全身都是寒意,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手脚冰冷,心口有什么东西压着闷着,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卑微渺小到如若尘埃,在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满脸泪水。骤然间,我一把抓住丘流亚的衣领,惨然却柔声问道:
“那日的幻境里,你是故意等我杀了边洋以后,才出现的,是不是?”
这件事情我疑心了很久,可是因为爱他,信任他,想珍惜他,所以这句话我从来没有问出口。可这句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去的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心头。我们平日在一起,我总是刻意地忽略它,不去触碰它,它就一直在心头隐隐作痛。天长日久,我逐渐熟悉了这种痛,就会渐渐把这根刺忘了。可是一旦我想起它,拨开想拔出,却发现这根刺已经很深很深了。
如今就是我想拔出这根刺的时候。
丘流亚抬眼,冷静又绝情地答道:“是。”
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简直要让我坠入深渊。我多希望他可以否认,那样,就算我的爱是错的,是虚无而滑稽的,但是,至少我没有爱上刻意害死边洋的仇人。
可是如今,他承认了,他故意的。我和他,一个无心,一个刻意,共同害死边洋的凶手,居然有脸面为边洋伤心?居然有脸面在一起了?我居然这样不顾羞耻地和刻意害死边洋的丘流亚在一起了!
他又说道:“边洋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看着他,嘴角勾勒出绝望的笑容:“你怕我喜欢上他,怕我的心只能由他取出。”
丘流亚默认了。
信长老叹了口气:“姑娘,既然你生而为婆罗果,本就不该趟世间这一趟浑水。你无须怨恨,如今是时候回归你原本的模样了。”说罢,他看向丘流亚:“流亚,动手吧。”
我此刻已经不惜自己这条命了。既然我的生便是一个错误,如今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了。
我看了一眼眼神冰冷的丘流亚,他正在看我,他向我走来,我曾经最最熟悉的酒香和龙涎香交织的味道笼罩住我,就像无数次我们亲昵的那样,我再熟悉不过的他的灵力,我再熟悉不过的他的剑,曾经护住我的剑,如今剑尖指向了我。
我看着他的剑,抱着必死的心了。
我轻快地笑起来,像往日里每次见到他的那样,由内而外的充满爱意与欢喜的模样:“天气这样寒凉,我怕冷,剑热一下再刺进来,好吗?”
他的剑微微抖了一抖,他的脸却依然是那冷酷的模样,带着决然的狠意。
可是最终他说:“好。”
这样冷血的脸,他不是我爱的那个少年。我爱的那个少年,永远是笑意盈盈的样子,眸子深邃如大海,看我永远是情意绵绵的神情。
这不是我爱的那个他,只不过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罢了。
丘家有郎君,未见其堂堂。
那年初次见你,一个粉衣的舞女,一支带露的杏花,你连眼皮都不曾抬一抬。
第一回正面瞧你,你便在我的鼻尖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带着酒香的吻。
你第一次抱我,是在白泽的背上,他一只手从我后背环抱过来附在我耳边:“别动。”
那低沉的热切的我耳畔的声音,那酒香和龙涎香相互交织的味道,那件被我留下“定情小洞”的你日日穿着的族服……
我该怎么去面对过往,这盘他们早就已经算准了的一盘棋?
那把剑终于是刺进了我的胸膛。
所有疼痛原来只在一瞬间,一念之间,也就是那一瞬间的疼痛,撕裂了我的胸口,撕裂开我的心,从胸口蔓延,到全是每一个地方,甚至连指尖发梢,都是痛的。原来,心痛心痛,也不过如此嘛。
那年离开天宫的那日,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管场面多么混乱,他就像一幅美好的画一样。
我那时心头默念:别了,丘流亚。
如今我竟然要重复这句。
别了,丘流亚。
脑海里不停地缭绕着那个拿着带露杏花的舞女唱的那支曲儿,袅袅娜娜的那两句:丘家有郎君,未见其堂堂……
丘家有郎君,可我死生再不愿见其之堂堂了。
瑶姬,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你醒过来了。
边洋,姐姐要来陪你了,从此云海茫茫,天地辽阔,我们千千万万年作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