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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安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秦未就已经是让蛮敌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了,当然秦将军生的威武英俊,若能去掉那一脸的黑髯,看上去也就是个刚过二八的少年郎,端的不必耽于年纪。
大魏朝有秦未的存在,足以震慑四方,三年前他舍命重创柔然人,换来边境几年的安稳,别处不表,单是身处边陲的这些百姓心里,无不竖立着秦未的丰碑。
他年少成名,合该要有少年人的轻狂,桀骜也好不知收敛也罢,在叶长安看来都是常态,以前他们说起秦未将军来,无不形容其风采飞扬,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因为大多数人觉得那是他们穷其一生都难到的高度。
然眼前坐着的这位,满身暮气锐气全无,实在跟他们心里所幻想的相去甚远,没有人知道他死而复生背后的隐情,一个原本应该狂放意气的少年将军,却化身成最下等的庶民薛六,藏于边陲一隅,朝夕对着几块臭皮打磨,不知是耗了岁月还是磨了性情。
“所以秦将军是想说,你隐没在常乐县三年,就是为了怀念亡师?”叶长安好整以暇的看他,“然后好巧不巧的赶上了柔然人攻城,吓跑了阙勒,趁机当了一把英雄,又借此铲除了几个不作为的狗官,只等官家下令表彰一番,最后凯旋回到洛阳城,够有心的啊。”
薛六不置可否,她不知道各种隐情,但说的并不算错,他不是个习惯解释的人,不管是以前遭人忌惮打压,还是后来不被人理解,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当然那时的秦将军并非抱着什么清者自清的良好心态,他轻狂的眼中根本没有谁的存在。
“我要是你,就一定会去洛阳城。”薛六开口,“你觉的我匿名隐迹是别有用心,三番两次救你更是充满了隐情,索性就去洛阳城查清楚,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岂非更附和你的性情。”
“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唉。”叶长安点头,“那秦将军来常乐县,是否也存着这样的目的呢,秦将军如此在意我去不去洛阳城,不会这么巧,我就是你仇怨里的一部分吧?”
薛六失笑,“如果这就是你的逻辑,其实未尝不可,至少我认为,去洛阳城当媒人还是很不错的。”
叶长安终于把自己挖的坑填好,用脚踩了踩,还鬼使神差的默念了几句安好,然后缓缓说道:“我娘死后烧成灰,是我亲手把她撒在十里坡的,她觉的这里清静自在,我想你的老师陆将军即便寻不到尸骨,大概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过清静日子吧。”
薛六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半晌微微一笑,“你说的不无道理,这里即便遍地尸骨,大概也比有些地方清静。”
薛六起身去牵马,“要不要顺道去常乐县看一眼?”
叶长安没有反对,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再看一眼常乐县,看一眼或许就可以忘记了。
据说常乐县的大火直烧了两天,边陲天干风大,烧起来就是没完没了,没有人会为一城死人浪费水源,所以只能任由它烧着,烧到无物可烧的时候,自然就灭了。
可当亲眼所见的时候,仍旧不免心凉,这里曾是边陲最热闹的小城,套用他们县令大人常用来自我安慰的一句形容,就是边陲小江南,这么听着听着大家就听到心里去了,皆非常满足于自己眼下的生活。
不过眨眼间,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叶长安凭着记忆找寻着自己住过的地方,找寻着官媒衙门的地盘,还有堆满街坊遗骸的文庙坊,无不黑墟一片,大风一刮,什么也寻不见。
或者几年后,这里就会成为第二个十里坡吧。
“如果我是阙勒,可能会留几个活口。”薛六站在她身后,“留在县衙里的人,没准还有人活着。”
叶长安回头盯着他,“你是在安慰我吗,那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你放走阙勒,我不认为他们活着比死了好多少,你说呢秦将军?”
“也许吧。”薛六没在意她的嘲讽,“活着还是比死了有希望的。”
“像秦将军这种视名誉如粪土的大人物,估计也不在乎身上多几盆脏水,你们心里想的都是大局,真到了要取舍的时候,牺牲一城庶民算得了什么呢,更不会考虑咱们这些小庶民的心态,大多数的人其实并没有忍辱负重的勇气,落入柔然人手里,对他们而言就是等同于死。”
薛六从没有听叶长安说过长篇大论,仔细琢磨琢磨,他好像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她说的那些大人物,当然也包括他在内,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倒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冤枉了谁。
“的确应该把你带去洛阳城的。”薛六笑说,“估计叶娘子跟洛阳权贵对骂的时候会很精彩,能打一架就更好了。”
叶长安:“……”
此人的脸皮当真比牛皮还厚。
回兵营的时候,俩人一路快马加鞭,叶长安一个人骑着六顺,没再出现中途发疯的悲剧,估计是让薛六给训老实了。
到兵营之时已近黄昏,往常这个时候,还能瞧见隋衍练兵的场景,今日却出奇的安静,守在大门外的几个小兵见叶长安他们回来,无不端着一副古怪的表情看他们,看的叶长安心里发毛。
“兵营里是不是招贼了?”叶长安道。
薛六不知瞧出了些什么,眉头轻敛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走进去,而后便瞧见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撅着腚在大帐外头打转。
正是以吕二口为首的几个家贼,包括孔小刀跟蔡崇嘉他们,不知道大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值得他们如此窥视。
“呀!老大回来了。”吕二口眼尖,老远看见叶长安跟薛六,顿时顾不得看西洋景了,一溜烟都跑过来,然后就冲着薛六傻笑。
叶长安:“……”
都吃耗子药了吗,瞧瞧那贱到闪闪发光的眼神,快要流下来的哈喇子,跟苍蝇盯着蛋似的。
“我居然见到了活的秦将军!”吕二口那样子感觉离跪下来认爹不远了,“老大你还不知道吧,薛六就是秦未将军啊,活生生的秦未将军啊,一定是我爹娘在天显灵了,让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死而复生,六爷,呸,秦爷爷,你是上天封神再转世吗!”
孔小刀他们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实在不想跟这么个丢脸的玩意称兄道弟。
薛六整张脸都抽了一抽,十分慈爱的拍拍吕二口的脑袋,“有空替我谢谢你爹娘。”
“一定一定!”
吕二口满眼星星的望着薛六的背影,人家都走进大帐了,哈喇子还没收进去,“老大,是不是很神奇,薛六他居然就是秦未将军唉,你怎么一点不激动啊!”
叶长安翻了翻白眼没搭理他,问孔小刀他们,“什么情况,是东都来人了吗?”
“是啊,据说是东都来的大官,连小白脸都老实了,还说要我们所有人都去洛阳城。”
说到这个,吕二口又收不住激动之情,“是官家亲自下旨唉老大,我们是不是要发达了,一定是咱们英勇杀敌的英雄事迹传进了官家耳朵里,他要亲自见我们那!”
蔡崇嘉缓缓说道:“我倒是觉的不尽然。”
“崇嘉怎么说?”叶长安与蔡崇嘉几天相处下来,发现他话虽然不多,但很有想法,念过书的人说话跟吕二口他们就是两个味,所以很想听听他的想法。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当年秦将军战死沙场,有人说是他遭了官家以及朝中大人物的忌惮,还有人说他其实是勾结柔然人,有某乱之嫌,秦将军没死,反而隐匿在咱们常乐县,难保这个传言不是子虚乌有,所以我觉的官家要咱们去洛阳城,保不齐就是因为这个。”
蔡崇嘉的话叶长安大致是听懂了,薛六当年死的不明不白,谁也不知道内中隐情,万一官家真的有忌惮之心,肯定怕薛六藏在边陲三年,谋划了什么私人势力,这么一来,那洛阳城里就更没好事等他们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降好事,分明是无妄之灾,而且这灾祸他们还躲不过去,洛阳城是非去不可了。
前来传话的那位东都贵人不是旁人,正是文子欺的债主,时任黄门侍郎的宋尹,也就是文子欺嫡嫡亲的姊夫。
文子欺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她阿姊,至于他姊夫宋尹,则是个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那位,宋尹生性刚直,但为人特和善,时常关照他这个内弟,然而遇上公事公办的时候,那整个就是他阿爹地二,端的不会转个弯。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得了文公青睐,招为东床,自从宋尹来了军营,文子欺就一路陪着笑脸,端茶倒水不在话下,就差跪下来给他捏脚了。
原因很简单,文子欺用来吓唬窦德仁的那只金鱼袋,就是他从宋尹那里骗来的。